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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喬家大院在線閱讀 - 第四章

第四章

    太原府學(xué)政衙門內(nèi),胡沅浦雙腳泡在熱水盆里,正在看致庸的卷子。胡叔純有點(diǎn)好笑又有點(diǎn)擔(dān)心地侍立于旁。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也!”胡沅浦又一次擲下卷子.可轉(zhuǎn)眼間又撿起卷子,幾次三番,直到洗完腳,坐在飯桌前。胡叔純剛松了一口氣,見胡沅浦正要舉箸卻又放下,再次拿起致庸的卷子,看了幾眼,放下后站起,在屋內(nèi)疾行不止。

    胡叔純笑問:“哥,這是誰的卷子,讓你如此坐立不安!”胡沅浦嘆道:“叔純,就是那日大鬧龍門口的秀才喬致庸。你也看看,這篇文章初看甚不入眼,再看卻有些意思,待看到第三遍,居然大有意思!”

    胡叔純大為好奇:“真的如此不一般?”胡沅浦點(diǎn)點(diǎn)頭:“立論其實(shí)極為偏頗,居然要翻幾千年重農(nóng)輕商的定案!但是仔細(xì)想來,此人胸中卻真有經(jīng)國濟(jì)世之意!”“真的?山西還有這樣的人?”胡叔純拿過卷子看起來。

    正看著,卻聽胡沅浦又開始踱著步道:“即使喬致庸的話不全對,但其中有一部分道理卻定然不錯。如果這幾年沒有長毛,南北商路暢通.至少天下半數(shù)商民不會因此失業(yè),國庫賦稅也不會從每年七千萬兩驟降到如今的不足千萬兩。若是不缺這些銀于,朝廷就能大力購置洋槍洋炮.那時還怕什么長毛,怕什么英吉利、法蘭西!”

    胡叔純匆匆看完卷子,沉吟道:“哥.這個喬致庸也太危言聳聽了!古往今來,中國人一直以農(nóng)為本,以商為末,他卻說什么治國首在重商.還把重商和天下興亡扯到了一塊兒,科考重在發(fā)揚(yáng)圣人之論,像他這樣異想天開,信口開河.是不是有違圣上拔舉英才之意?”胡沅浦搖頭道:“叔純,你說得也不錯,可是當(dāng)今天朝,缺的不是圣人之論,而是濟(jì)世之論,更缺求通求變之才。上天不枉生一棵草木.也不枉生一個人才,喬致庸此論,焉知不是普濟(jì)天下之論;喬致庸之才,焉知不是皇天賜予我大清的曠世奇才?”

    胡叔純看他,嘆道:“哥,你也太求賢若渴了,趕緊吃飯吧.飯菜都熱了好幾次了?!焙淦忠姥耘e箸,然而食不知味,想了想道:“下一場,你親自帶人盯住這個喬致庸,他的卷子一做完,馬上拿來我看!”胡叔純心中納罕,點(diǎn)頭答應(yīng)。

    且不說學(xué)政衙門.再說太原府新龍門客棧前,已經(jīng)鬧成一片。茂才被店老板一把推出門跌倒在地。店老板罵道:“你給我滾出去,永遠(yuǎn)別讓我再看到你!”“你你你你這是狗眼看人低!”茂才一邊罵,一邊爬起來回嘴:“我要是今年中了舉——”店老板關(guān)了門又打開,對他的話嗤之以鼻:“呸!中舉中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這個樣兒,還中舉?你中風(fēng)吧你!每回都說中了舉就還我銀子,每回你都是名落孫山,你欠了我多少店錢、飯錢?。俊彼芭椤币宦暟训觊T關(guān)上,茂才撲上去大力打門:“我的行李!還我的行李!”圍觀的人議論起來,只見店老板又“啪”一聲開門道:“你還想要你的行李?你欠了我多少銀子?你的行李我留下了,就當(dāng)是頂了你的飯錢!”茂才著急道:“你這人,你不給我行李.今晚上我怎么過夜呀,你就是讓我睡在大街上,也得有個鋪蓋卷呀?”店老板冷言道:“你在哪兒過夜我管不著!”說著又要關(guān)門。茂才大急,撲過去扭住老板不放,那老板掙了兩下沒掙開,高聲道:“小二,揍他!”兩個小二應(yīng)聲躥出,揮起拳頭,茂才趕緊松手抱住頭。

    就在這時,恰好路過此地的致庸,分開人群朗聲道:“這位孫先生欠你多少銀子?我替他還了!”那店老板雙手叉腰,奇道:“你?那敢情好!總共二兩銀子!拿吧!我等著呢!”致庸回頭對長栓道:“把你身上的銀子掏出來!”長栓一愣神:“我?”致庸點(diǎn)頭道:“對,你知道我身上沒銀子了?!遍L栓大為驚訝地反問道:“您當(dāng)爺?shù)亩紱]有,我哪有呀?”“快拿出來吧,你一定有.出門前我大嫂給你預(yù)備著呢?!薄斑@點(diǎn)子事兒您也知道?”長栓嘀咕著,噘著嘴掏出二兩銀子。

    店老板剛伸過手要拿,致庸喝道:“慢著,先把他的行李拿出來!”店老板換了一副嘴臉:“好好好,這年頭,誰有銀子誰就是爺,小二,把孫大爺?shù)男欣钅眠^來還他!”致庸身后,茂才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旁若無人地哼了一聲。只見小二將一個鋪蓋卷從里面扔出來。茂才趕緊撲上去,翻檢著道:“哎,我的旱煙袋呢?”那小二斜著眼,面帶不屑地將一支短柄小旱煙袋扔過來。茂才寶貝似地?fù)炱鹉畹溃骸鞍?,你小心點(diǎn)呀。”他又吹又擦,還試著吸了兩口。

    致庸將二兩銀子重重砸在店老板手里道:“夠了吧?以后別這樣看待讀書人,他今天一介布衣,明天就可能出將入相!”店老板道:“是是是。您老教訓(xùn)得是,不過他就是出將人相,住我的店也得付銀子不是?”致庸不理,回身對眾人道:“散了吧,散了吧?!笨礋狒[的眾人連連稱奇.陸續(xù)散去。茂才頭也不抬,仍在侍弄著自己的旱煙桿。致庸笑笑,沖他一拱手道:“茂才兄.咱們又見面了!”茂才也不說話,把旱煙袋往腰里一掖,背起鋪蓋卷就走?!岸?看您花銀子幫的人!”長栓忍不住氣憤道。茂才聞聲一回頭道:“哎,我讓你們幫我了嗎?”長栓大怒:“你這個人,怎么不知好歹呀?就是要飯的到了門上,主人給只饅頭,人家還要道一聲謝呢;虧你還是個讀書人,你那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致庸急忙制止長栓道:“你給我住嘴!”茂才回頭平靜道:“你是個下人,我不跟下人理論。不過燈不撥不亮,話不說不明,理也是不辯不清。孫某今日缺了銀子,受店老兒之欺,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份,我自個兒都沒有說什么,你們打的是哪門子抱不平?所謂施恩勿念,既然要打抱不平,又要讓人家謝你們.可不是過分了嗎?所以再見了您呢!”

    說完他轉(zhuǎn)身揚(yáng)長而去。長栓簡直要?dú)鈺炦^去,致庸卻愈覺其人大奇,他沖遠(yuǎn)去的茂才喊道:“茂才兄,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這會兒你不愿見我.那咱們等一會考場上見吧!”

    是夜,太原府滿大街的門又在開啟,長街再次開始涌動起一條奇特的大河,與前夜相比,這次生員們也算熟門熟路了,所以秩序井然了許多。除了一位老年生員由于緊張,也許由于絕望,在進(jìn)號前昏倒引起一陣小小的混亂外.生員們都順利進(jìn)入貢院號子里坐定。這一場的試題是: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致庸念畢,失望地拍墻:“茂才兄,怎么又是這一類臭題目???”隔壁茂才毫無聲息。致庸也不介意,自語道:“臭,好臭!”他下意識地掏出雪瑛送的香囊反復(fù)嗅著:“雪瑛,雪瑛,為了你才做這等八股文章,可真是臭死我了!”

    隔壁的茂才正對著題目發(fā)怔,不知怎的,他的心頭忽然產(chǎn)生一種大勢已去的絕望感。他細(xì)瞇著眼睛,想起少年時揮斥方遒、指點(diǎn)江山的狂勁.那時可是落筆千言,幾無顧忌啊??赡陱?fù)一年,得不到賞識,名落孫山。到如今.他幾乎不知道該如何真正地做這些文章了。

    茂才一陣心悸,剛才那位在貢院前暈倒的老年生員.那副悲慘的樣子又浮現(xiàn)在他的面前,難道,難道他這位自認(rèn)為天降大材、報(bào)國濟(jì)時的孫茂才也要這樣潦倒一生,老死科場嗎?有那么一瞬間,茂才幾乎連死的心都有了。

    2

    當(dāng)大德興太原分號馬大掌柜陪著長順趕到貢院門外時.長栓和一幫陪考的下人正坐著打瞌睡。驚聞致廣病死的噩耗,長栓也大哭起來:馬掌柜畢竟歲數(shù)大,跺腳道:“你甭哭呀,曹大掌柜可是囑咐了,大爺去世的事眼下誰也不知道,就是對二爺,也不能說!”長栓拭淚道:“好,我不哭,可是二爺進(jìn)去了!怎么辦?”長順咬咬牙道:“也顧不了這么多了,咱們闖進(jìn)去,把二爺喊出來!”馬掌柜急道:“這能行嗎?”他話音未落,長順和長栓已經(jīng)開始往龍門口跑了。

    剛到龍門口,眾兵丁就攔住了他們,喝道:“干什么你們?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長順急得打躬作揖道:“各位軍爺,我給你們磕頭了!我們家出大事了,急著要我們二爺叫去!你讓我們進(jìn)去找找!我們不考了!”那兵丁大力推搡他們道:“說什么呢,無知早民!這是山西貢院,是禁地,你們往里走一步都是死罪!”長栓“撲通”一聲跪下,哭道:“各位爺,我們不考了還不行?求求你們替我們喊二爺出來行不?”兵丁們毫不動容,喝道:“你們說不考就不考?進(jìn)去了就不能出來了!快走快走!就是我們也不敢進(jìn)去!再不走,把你們抓起來.打爛了再說!”一陣?yán)?,長栓等被遠(yuǎn)遠(yuǎn)地趕走。

    三人面面相覷.長栓道:“要不咱們喊吧。我聽二爺說過,他的號子在最后一排,圍著貢院的后墻喊,說不準(zhǔn)二爺能聽到!”馬掌柜一跺腳道:“就這么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于是,三個人向貢院后墻跑去。

    不一會兒,貢院后院外傳來的叫喊聲驚動了貢院內(nèi)的生員:“這是誰呀,喊什么呢!”墻外的喊聲越來越大了:“喬家堡的喬致庸二爺,快出來,喬大爺不好了,咱們不考了!大太太讓您快回喬家堡!喬家堡的喬致庸二爺——”兵丁很快趕到,掄起鞭子對著三人一陣亂抽,喝止道:“大膽草民,不得喧嘩!”三個人一邊躲,一邊繼續(xù)喊著。兵丁很快將三人制服,捂起嘴。長栓力氣大,竟被他掙脫開來,他跑前幾步,拍著院墻用盡力氣聲嘶力竭地喊:”喬致庸,喬致庸,您大哥不行了,快出來——”兵丁很快趕上來將他扭住。但就這么最后幾聲,致庸到底聽見了,也聽真切了,一時間如遭雷殛,手中的筆落在地上“大哥——”他慘叫一聲,便往外沖去。

    監(jiān)考官帶了幾個兵丁跑過來,抓住致庸喝道:“干什么你,快回號子里去!”致庸掙扎著求道:“不,我要回家!你們讓我出去!”監(jiān)考官毫不動容道:“不行!考場有考場的規(guī)矩,不到放人的時候,誰也不能走!”致庸傷心欲絕,上前抓住他的衣襟道:“我大哥快不行了,我得回去見他一面!”那監(jiān)考官仍把致庸往號子里拖,致庸哪里肯,一陣掙扎。

    正在巡視考場的胡沅浦帶著哈芬、胡叔純聞聲趕了過來。監(jiān)考官掙脫開致庸,急忙向胡沅浦等人施禮:“諸位大人,這個生員家里出了事,吵著要出去!”胡沅浦走近前看致庸,吃了一驚:”是你啊.到底出了何事?”致庸哭倒在地:“胡大人,哈大人,生員喬致庸,求你們開恩.我大哥他快死了,我得馬上回去見他最后一面!”胡沅浦帶著詢問的神情轉(zhuǎn)向監(jiān)考官.監(jiān)考官點(diǎn)頭稟道:“看樣子是實(shí)情!”胡沅浦走近一步,溫言道:“喬致庸.只要你走出龍門半步.不但是鄉(xiāng)試,接著來年的會試、殿試,都要誤了,這些你都仔細(xì)想過沒有?”致庸聲嘶力竭道:“大人,我大哥快不行了,我什么也不想,我就想馬上回去再見我大哥一面.我不考了!”胡沅浦又苦心勸道:“喬致庸,我也是讀書人,知道讀書人的辛苦.你十年寒窗,就是為了科舉,此事關(guān)乎你一生的前程,你要三思?。 敝掠惯B連磕頭,痛聲道:“大人有所不知,致庸一歲喪父,三歲喪母,是哥嫂將我養(yǎng)大,如今大哥就要去世,致庸心如刀絞.就是留下,也寫不出文章來,大人,求您讓他們開龍門,放我走吧!”胡沅浦默默地看他.一旁的哈芬則記恨致庸,開口道:“大人,不能為他一個人壞了朝廷的規(guī)矩!”

    胡沅浦沉思再三.終于把心里話說出來:“喬致庸,如果本官告訴你,只要你留下來.把三篇文章做完.鐵定了就能中舉,你還會走嗎?”在場的人聞言皆驚,致庸猛抬頭望著胡沅浦,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道:“大人,鄉(xiāng)試三年一屆,今年我失去了一個舉人,三年后還能再考;大哥我卻只有一個,致庸想過了,還是愿走!”胡沅浦心中大為感動,半晌沉聲道:“好吧,念你一份至誠,我答應(yīng)了。喬致庸.你可不要后悔!”“生員決不后悔!”致庸一邊說,一邊連連磕頭。胡沅浦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一字一句對監(jiān)考官吩咐道:“今天本官做主,專為生員喬致庸一人打開龍門,放他走!門外家人一并開釋,不予追究!”致庸再次磕頭稱謝,站起踉蹌而去。

    茂才這時忽然從隔壁號子里沖出,大聲道:“喬致庸.站?。 敝掠孤劼曇汇?,站住回討頭,只聽茂才道:“喬致庸,你大哥已經(jīng)病重,即使你現(xiàn)在回去.不過是見一面,并無法改變其他事情,你為何一定要回去?”致庸不語。茂才又說:“你我本不是一樣的人,你本可以不來考這個舉人、進(jìn)士,不必和我們這樣的寒儒爭這一碗飯。可你既然來了,還是要考完了再回去。你是個有才之人,不為自個兒可惜.可我真心為你可惜!”致庸定一定神,帶點(diǎn)感動道:“茂才兄,謝謝你,可是致庸此時方寸已亂.實(shí)在呆不下去,只能由著性情和此刻的心意行事!”說著他拱手作別。茂才看看他,也不再相勸,只嘆口氣道:“后會有期!”致庸轉(zhuǎn)身離去。

    哈芬盯著茂才道:“又是你?這個喬致庸,究竟是個什么人?”茂才回頭道:“大人如果還不清楚,生員就告訴大人,此人就是山西祁縣喬家堡喬家的二爺!”哈芬倒吃了一驚:“怎么,他真是喬家的二爺?這可沒想到!”茂才不再言語.自顧自走回號子里去。

    哈芬略帶不滿,對胡沅浦道:“大人,您今天可是為山西貢院開了一個先例,進(jìn)了龍門的生員也可以中途出號!”胡沅浦也不介意,仍帶著惋惜道:“哈大人,朝廷以孝悌治天下,下官敬重的是此人的孝悌之心!”他走了兩步又回頭:“哈大人,記住這個叫喬致庸的生員,三年之后,一定再讓他來考!”哈芬心中不屑.口里卻道:“大人如此看重此人,下官領(lǐng)教,一定記在心中不忘!”

    從下午開始,達(dá)慶就在喬家的大門外帶著一幫人打門.一邊領(lǐng)頭嚷嚷道:“是喬家的人都給我聽著,咱們喬家在包頭的生意垮了,全祁縣的人都知道.致廣就瞞著我們這些自家人,他眼里還有我們這些喬家老股東嗎?喬家的生意我們也有一份!就是垮了,我喬達(dá)慶拼了老命也得要回自己的一萬兩股銀啊“一干喬家的股東親戚皆嚷嚷附和道:“對,我們?nèi)咳嗽诶瞎衫锏墓摄y利息吃飯呢!如今生意垮了.我們也得要回自己的股銀!”

    正嚷嚷著,大門突然被打開,曹掌柜寒著臉走出來。眾人一時后退.倒也鴉雀無聲。曹掌柜則悲憤地望著他們,也不說話。達(dá)慶咳嗽了一聲道:“哎,老曹,怎么是你!致廣呢?致廣怎么不出來?我們要見他!”曹掌柜強(qiáng)忍著悲痛.克制著厭惡道:”四爺,各位爺,東家一直病著,有什么話就跟我說好了!”達(dá)慶斜睨著他道:“老曹,照理講這話我們跟你說不著,可你既然出來了,跟你說說也行!諸位本家爺們兒,你們看如何?”

    眾人本來就是達(dá)慶領(lǐng)來鬧的,原也沒有什么主意,這會兒就只管附和道:“行!他好歹也是喬家大德興雇的大掌柜,如今生意做成這樣,可得問問他是怎么做的!”達(dá)慶仗了勢,更囂張道:“曹掌柜.我現(xiàn)在不問你別的,只問你一句話,喬家包頭的生意是不是敗了,我們的股銀怎么辦?”曹掌柜見達(dá)慶一副落井下石的架勢,氣得直瞪眼,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達(dá)慶見狀似乎更占理了,大聲道:“今兒你甭想隨便拿幾句話塞和人,我們既然都來了,就不能不了了之。你也知道,大家也都知道,沒有了股銀,我們這些本家拿什么過日子.像我這么個舉人,日后是要拿著銀子去京城趕考呢,沒有了銀子我怎么辦?”一干討賬的人更是氣勢洶洶道:“對,達(dá)慶說得對,沒有了銀子,想讓我們喝西北風(fēng)呀!”

    曹掌柜克制著怒氣道:“諸位爺,都甭嚷嚷,聽我一句話,大家的意思我已經(jīng)明白了,呆會兒我會進(jìn)去給東家說的。眼下東家正病著,等他的病稍好一點(diǎn),他一定會出面給大家一個答復(fù)。大家還是先回去吧”達(dá)慶搖著扇子蠻橫道:“老曹,你甭給我們來這個!這個我們懂!你要是管不了這事兒,就別擋著道,讓我們進(jìn)去跟致廣說,他不能把生意做壞了這時候給我們來一個烏龜大縮頭,我們不答應(yīng)!”眾人跟著起哄道:“對,我們不答應(yīng),我們退股!”

    一干人一邊吵嚷著,一邊朝大門里擁。曹掌柜趕緊帶著幾個仆人拼命擋住,喊:“諸位諸位,聽我說完,我是個外姓人,你們都是東家的本家,現(xiàn)在東家病成這樣,你們一定要找他鬧,這合適嗎?”達(dá)慶邊推攘邊叫道:“哎我說老曹,你這話就不好聽了,你們把喬家生意做垮了,我們就不該來問問?我還奇怪了,你不讓我們找致廣說理,你給我們出個主意,我們該怎么辦?”推攘的一干人道:“達(dá)慶,甭聽他廢話,咱們一起進(jìn)去找致廣!就是喬家的生意垮了.我們也得要回我們的股銀!”

    曹掌柜見勢不對.急往后閃道:“快關(guān)大門!”兩個家人拽住他,直往后拖,好不容易才擠進(jìn)來,同時拼命上前.將達(dá)慶等推出,趕緊插上門栓。曹掌柜一面抹著腦門上的汗,一面急著下令道:“這不行.快拿大木頭頂上。”幾個家人趕緊拖過幾根圓木,頂在大門后。

    門外仍然人聲鼎沸,達(dá)慶等推不開門,大聲嚷嚷道:“大門里頭的人聽好了,你們將大門頂上也沒用.不管你們把生意做成什么樣子,你們就是連褲子都賠出去了,也得還!”

    喬家銀庫已布置成了靈堂.曹氏身穿重孝,看著幾個家人將一塊塊冰壘在致廣棺材旁,悲痛難言。曹掌柜匆匆走進(jìn)來,看她一眼,他不提門外的喧鬧,曹氏也不問。過了好一會,曹掌柜還是沉不住氣:“大太太,二爺就要回來了,您有什么打算,想好了沒有?”曹氏臉上淚痕未干.一聽此言.接著又一行淚流下。曹掌柜嘆了口氣:“大太太,老是秘不發(fā)喪也不是個長久之計(jì),就是這每天運(yùn)冰進(jìn)來的工人,也可以把事情泄露出去,我們還得想下一步棋”曹氏點(diǎn)點(diǎn)頭.忽然道:“我明白!致庸快回來了吧,致庸回來就好了!”曹掌柜按捺不住心頭的納罕,問道:“大太太,您的意思”曹氏抹了抹眼淚道:“曹掌柜,事到如今,除非有貴人相助,喬家決脫不了此難!致庸眼下是我們喬家最大的指望,倒不是指望他回來做什么生意,畢竟遠(yuǎn)水不解近渴??裳巯逻€有一條路也許能走,他還沒有成婚,也沒有訂親!”曹掌柜聞言大悟:“不錯!我怎么就沒有想到這個!要是有一個和我們名望門第相近的大商家馬上和二爺結(jié)了親,拿出銀子幫我們一把.喬家就能不垮!”曹氏長嘆一口氣,聲音顫抖:“今天這話,我只透給你一個人。我知道致庸什么心性,事情到底能不能成,他能不能為了這個家放得下心上人,我都不知道!”

    曹掌柜心中一動,問道:“怎么,二爺心里已經(jīng)有了意中人?”曹氏重重點(diǎn)頭道:“這個你不要管。你只管記住我的話,馬上找人去打聽有沒有合適的人家,記住,事情一定要悄悄地做!”曹掌柜嘆息道:“大太太,您的苦心我明白.您放心.就是二爺回來了,這件事您不說,我也不會讓他知道!”曹氏頭一點(diǎn),咬牙道:“喬家今天大難臨頭,我一個婦道人家做不了什么,我能做的就是盡人事,喬家到底能不能得救.那就看天意了!”曹掌柜連連點(diǎn)頭,趕緊行禮退下,出門張羅去了。

    致庸馬不停蹄地趕到喬家堡,幾欲脫虛,他踉蹌著下馬.幾乎是爬到門前,一邊喊著一邊打起門來。守在門后的家人乍一聽驚跳起道:“壞了壞了.四爺他們又回來了!”在門外緊隨致庸其后趕到的長栓、長順等,聽到里面的話.一邊扶起致庸,一邊喊道:“什么四爺,是二爺回來了,快開門!”門內(nèi)家人一聽,也喊:“長栓!是長栓!二爺回來了!快去報(bào)曹掌柜和大太太!”門應(yīng)聲而開,這邊致庸只覺得手腳發(fā)軟.爬都爬不起來,只得由長栓抱著往里拖。致庸抬頭,心中一喜:“還好.門還是紅的.燈籠也是紅的!”他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掙開長栓,起身就往里跑,一班守在門內(nèi)的家人見狀.皆辛酸地流下淚來。

    長順覺著不對,趕緊上前攔住他道:“二爺,二爺,您聽我說.大爺他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nèi)?bào)信時就不中用了!”致庸搖晃了一下,突然指著門里門外的紅燈籠道:“不,不,你們騙我呢!我大哥他還活著!”長順心一酸,上前抱住他含淚顫聲道:“二爺.您可要挺住呀!這個家都在等著您呢!”致庸大驚:“你你說什么?”長順一邊示意家人趕緊把大門關(guān)上,一邊抱緊致庸小聲但急切道:“二爺,您別嚷嚷.家里還出了其他大事呢。都是大太太和曹掌柜拿的主意,專等著您回來才發(fā)喪的!”致庸身子一晃癱下去,長順一把抱住,和他一起倒下去。致庸向院里爬去,悲聲大放:“大哥.大哥,致庸回來了,致庸回來晚了”這邊曹掌柜急急趕出,趕緊上前攙扶道:“二爺.快起來.快起來!”致庸以頭撞地,哭聲更大。曹掌柜著急地對長順和長栓道:“你們兩個,還不過來把二命扶進(jìn)去!”長栓和長順抹淚架起致庸,半拖半抱地走向內(nèi)宅:每走過一扇門,身后的人便急忙將門關(guān)上.盡量不讓哭聲傳出去。

    好容易到了銀庫靈堂內(nèi).致庸一見棺材牌位,立刻撲倒在地,失聲痛哭道:“大哥,大哥,我走的時候你還好好的.怎么不等等我呀”致庸多年來皆由致廣如父般地呵護(hù),而此時致廣遽然離世,他實(shí)在難以接受?;叵肫饚兹涨暗氖?,終于明白致廣是強(qiáng)撐病體送他,苦口婆心.而他渾然不覺,依舊張狂不羈,由著性子滿口胡言?;谕慈玑槾贪忝苊茉蛐念^,致庸以頭撞地失聲大哭起來。眾人趕緊上前拉住,也跟著哭了起來。

    內(nèi)宅中曹氏和景泰正在喬家祖宗牌位前長跪。曹掌柜跑進(jìn)道:“大太太,二爺回來了!”曹氏眼淚涌出,但仍堅(jiān)定道:“是嗎?太,太好了,老天可憐,就照咱們說好的那樣辦吧!”曹掌柜點(diǎn)頭走出。曹氏長跪不起,雙手合十,又閉目禱念起來。

    曹掌柜走進(jìn)靈堂內(nèi).努力攙扶起致庸:“二爺,您定定神,去勸勸大太太吧,只怕不好。”致庸突然覺出一直沒看見曹氏和景泰,忍不住哭道:“曹爺,景泰呢?我大嫂呢?他們?yōu)槭裁床辉谶@里守靈?他們在哪里?”曹掌柜扭過頭去不語。致庸心中一嚇,大聲道:“曹掌柜,你快說呀.我大嫂和景泰怎么了?”曹掌柜滴淚道:“二爺,大太太說,東家臨終時留下遺言,不讓他們?yōu)樽约菏仂`,要他們在內(nèi)宅里給祖宗長跪!”致庸悲忿不解道:“這又是為什么?”曹掌柜顫聲道:“喬家的生意敗了,不止包頭的,連太原、京津和祁縣的生意都可能賠掉.東家臨終前留下話,他自個兒對不起祖宗,就是死了,也要大太太和景泰少爺替他向祖宗賠罪!”致庸大驚,猛然抬起頭來。曹掌柜看他,顫聲道:“二爺,自從大爺過世,大太太和景泰少爺在里頭都跪了兩天兩夜了,大太太昏死過去好幾回,誰都拉不起來!二爺,您是個男人.現(xiàn)如今家中這樣,您可得擔(dān)起這個天啊!”致庸悲痛大叫:“可憐的大嫂!曹爺.我大哥他臨終前還說了什么?”曹掌柜抹淚道:“大爺臨終時還說,他有罪,他讓喬家生意一敗涂地,沒臉進(jìn)喬家的墳地。喬家人什么時候把祖宗的家業(yè)恢復(fù)如初,他才肯進(jìn)喬家的墳地!”致庸身子一晃,幾乎支持不住。曹掌柜咬咬牙道:“大太太還說了,她要一直這么跪下去,東家去了,她和景泰也要跟著去!”“你說什么?”致庸大驚失色,他突然不哭了.猛然站起,踉踉蹌蹌地朝內(nèi)室走去。

    內(nèi)室中曹氏和景泰仍舊在祖宗牌位前長跪,雙淚直流。杏兒跑進(jìn)來道:“大太太,二爺進(jìn)來了!”曹氏不語.更多的眼淚涌出。想到即將發(fā)生的一切.她忍不住心如刀絞。致庸踉蹌而人,看著曹氏和景泰,痛聲大叫道:“嫂子,致庸回來了!你這是怎么了?快起來呀!”說著他去拉曹氏和景泰,曹氏不理。景泰已經(jīng)站起,看看曹氏,又跪了下去。致庸愈加悲痛“撲通”一聲跪下去,愴聲道:“嫂子,致庸已經(jīng)回來了,就是天塌下來,我們也一起頂著!你為什么還要這樣?”曹氏流淚,依然不語。致庸見狀哽咽道:“嫂子,你心里要是有話.就說好了,這樣跪下去,萬一有個好歹,這個家怎么辦?!”

    曹氏哭道:“兄弟.你起來.你不該跪著!該在這里跪著的是我和景泰!喬家兩代人辛辛苦苦創(chuàng)下的家業(yè).被你大哥弄得一敗涂地。他就是死了,也是個罪人!我是他的妻,景泰是他的兒,別說我們現(xiàn)在代他向祖宗請罪,就是和他一起去死,都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觾?,你把二爺拉起來,這兒沒二爺?shù)氖?!”她越講越傷心.忍不住痛哭起來。

    杏兒低聲道:“杏兒請二爺起身?!敝掠鼓睦锟希薜溃骸辈?嫂子,你說的什么話!你不起,致庸也不起!”曹掌柜趕緊勸道:“杏兒,二爺回來了.多少大事要商量,你先把大太太攙起來,再請二爺起身!”杏兒去攙扶曹氏,曹氏仍舊不起,本想作勢令致庸人彀.沒想?yún)s真的觸動了心事,忍不住又放聲大悲,哭得天昏地暗。曹掌柜見狀發(fā)急道:“大太太,東家去世之時,您急著派人去太原府把二爺接回來.不就是要傳東家的遺言嗎?我只是個外人,可我今天得勸您一句。這么大的事,您可不能心軟,更不能哭得忘了大事呀!”曹氏聞言心頭一驚,抹淚站了起來。這邊小景泰看了看也要站起,卻被曹氏一聲厲喝:“跪下!”景泰趕緊晃著身子重新跪好。致庸站起.心疼地叫道:“嫂子,別難為孩子,景泰還小!”曹氏也不理會,又道:“景泰,你跪過來.把你爹臨終前留給二叔的話,說給二叔聽!”

    景泰聞言膝行過來,用稚嫩的童聲道:“二叔,我爹去世前,說”小孩子講到一半,突然大哭起來,再也不肯開口,曹氏做勢要打,致庸趕緊將他抱開.顫聲道:“嫂子,別難為景泰,讓他起來,有話你替他說好了,我聽著呢!”曹氏點(diǎn)點(diǎn)頭.抹把淚道:“好,兄弟,我就替景泰說!二弟,你大哥臨終前告訴景泰,讓他傳話給你,眼下喬家一敗涂地,他就這樣走了,死不瞑目!”致庸悲痛不已,潸然淚下。曹氏看看他,一狠心,咬牙道:“你大哥又說,快把致庸叫回來,景泰還小,喬家可以沒他,卻不能沒有致庸,他要親手把這個家交給你,才能放心!”“我?”致庸聞言色變。曹氏又道:“你大哥還說,他愧對祖宗,死了也沒臉進(jìn)祖墳,他要你把他的靈柩暫厝在祖墳外的山岡上,啥時候看到二弟帶喬家渡過難關(guān),祖宗不再怪他,他才敢人祖墳!”致庸流淚抱著景泰,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曹氏在祖宗牌位前拜了幾拜,心中默念著,然后毅然站起,看著景泰嚴(yán)厲道:“景黍,忘了你爹交待的話了?”景泰早被教了無數(shù)遍,這會兒趕緊從致庸懷里掙脫開,又跪下道:“二叔,我爹說了,等你回來,讓我替他跪著,二叔答應(yīng)了我爹的話,侄兒才能起來!”致庸內(nèi)心受到巨大震動,一時流淚無言。

    眾人都望著他。致庸萬千念頭轉(zhuǎn)過,好容易才艱難地轉(zhuǎn)向曹氏道:“大嫂,致庸是哥嫂養(yǎng)大的,大哥臨終前將家事托付給致庸,小弟本不應(yīng)當(dāng)推脫.可是致庸從沒做過生意,怎么挑得起這副重?fù)?dān)!大嫂,我和大哥當(dāng)初有過約定.這輩子致庸只是讀書,中舉,為家門爭光,從沒想過接管家事。大哥不在了,還有你.還有曹掌柜,過些年景泰就會長大,我們喬家有人哪!”

    曹氏心一涼,痛聲道:“二弟,大嫂是個女流,景泰還是個孩子.曹掌柜人家是個外人,我們喬家現(xiàn)在遭遇大難,成年的男人,可就只剩下你一個了!”致庸突然在曹氏面前跪下,堅(jiān)持道:“大嫂,不是二弟推辭,二弟自幼在你和大哥跟前長大,不喜歡經(jīng)商,這你是知道的!就是我現(xiàn)在違心地答應(yīng)了,恐怕日后也負(fù)擔(dān)不了這份沉重。大嫂,不是致庸不愿,致庸是不能!”曹氏聞言變色,看著致庸懇求的目光,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曹掌柜見狀不對,大聲道:“二爺,都到了這個時候,您不該呀!”致庸顫聲囁嚅道:“曹掌柜,大嫂,你們不要逼我,我既不想經(jīng)商,也不想做官,我只想自由自在地過一輩子!我”曹掌柜跺跺腳,失望地看著曹氏。曹氏突然上前,將致庸攙起,一時神情慘烈,大笑幾聲。致庸站起,大驚變色道:“嫂子——”

    曹氏一字一字痛聲道:“哥嫂無能,把喬家弄成這個地步!兄弟,哥嫂連累你了!罷了!反正喬家已敗,大不了拿出全部家業(yè)破產(chǎn)還債,若還是不夠,我和景泰母子就從這座老宅里凈身出戶,把宅子頂出去換銀子還債!這樣就是不能全部還清,可也能略表喬家不想負(fù)人之心了!兄弟你是一個冰清玉潔的人,我干嘛一定要將你扯進(jìn)這渾水里來!”她身子搖晃了一下,又撐住站直道:“嫂子如今就要處理家事,其實(shí),其實(shí)也沒有什么好處理的了,銀庫里早就沒了銀子,家里的東西也典當(dāng)一空,我能做的事就是請債主來清賬!曹掌柜,我們?nèi)ニ阋凰?,看看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銀子!”曹掌柜答應(yīng)一聲,卻回頭望著致庸。致庸聞言震驚道:“嫂子,我們家真的到了這種地步?”

    曹氏閉眼緩聲道:“二弟,嫂子一個婦道人家,能為喬家做的事就是這些了。做完了,我就能帶景泰去見你大哥!”“不,嫂子!”致庸內(nèi)心掙扎著,痛苦不已。曹氏聞聲睜開眼,顫抖的聲音如同風(fēng)雨飄搖中沙沙作響的破窗戶紙:“兄弟,嫂子和你哥對不住你了!自此以后,你就是再想讀書,恐怕也沒有一片可以遮風(fēng)避雨的屋頂了,三歲那年,公婆相繼去世,把你托付給你哥和嫂子,指望能讓二弟隨著自個兒的心性過一輩子,可嫂子現(xiàn)在做不到了!兄弟.處理完這些家事,我也顧不上你了,你就饒恕你大哥和我吧!”說完,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大慟起來。

    致庸“撲通”一聲跪下.大叫道:“嫂子,你不能啊”曹氏聞言止住哭聲,堅(jiān)忍地站著,一眼也不看他,冷聲道:“杏兒,替我請二爺出去,我要去和曹掌柜算賬了!”杏兒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二爺,您起來吧!”致庸心頭大亂,一動不動。曹掌柜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道:“二爺,難道您寧可眼睜睜地看著大太太和景泰凈身出戶,沿街乞討,也不愿接管家事?您,您是一個男人??!”致庸猛地站起,轉(zhuǎn)身要走。曹氏渾身一顫,差點(diǎn)倒下,杏兒急忙上前扶住。致庸回頭,心痛如割道:“嫂子,我——”曹氏心一橫,咬牙道:“兄弟,嫂子剛才的話錯了,就是嫂子和景泰從這座老宅凈身出戶,也不會馬上去死!我身后還不利索,無顏去見你大哥呀!這世間還活著喬家的兩個男人,你和景泰還要吃飯,我怎么能撇下你們走!也罷,等事情完了.嫂子就是出去討飯.也要領(lǐng)著你們活下去!兄弟,你放心好了,日后但凡嫂子和景泰有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曹掌柜抹了一把眼淚.跺腳道:“大爺生前如何對您?二爺,您可安心?”曹氏大聲道:“曹掌柜.啥也別說了,讓二爺先走,我們?nèi)ニ阗~!”她又回看景泰一眼,厲聲道:“景泰,你起來!替你爹送送二叔!”景泰雖小,可這時也模模糊糊有點(diǎn)知道利害關(guān)系了,他跪地不起,小嘴一咧哭著叫道:“二叔——”杏兒猛地給致庸跪下,痛聲道:“二爺——”旁邊的一干家人見狀也陸續(xù)跪下。

    曹掌柜看了看曹氏,看了看眾人,又看了看致庸,最后慢慢跪下道:“二爺,您是讀書人,懂得人生天地間,活的就是仁義禮智信五個大字。可您真要眼睜睜地看著喬家破家還債,什么事情也不做,就是不仁;大爺大太太自小將您養(yǎng)大,大爺留下遺言,將家事托付給您,您卻不愿承擔(dān),就是不義;長嫂如母,大太太讓景泰跪求您接下這份家事,您置之不理,是不禮;您現(xiàn)在寧死也不要管喬家的事,坐看祖宗產(chǎn)業(yè)落于他人之手,自己將來也不免凍餓街頭,是不智;喬東家去世了,大太太和景泰就您這么個親人,您對他們的死活毫不在乎,是您在死去的大哥面前失了信。一個男人仁義禮智信全無,讀書又有何用?”話一說完,他也不再看致庸,慨然站起道:“好了,到了這會兒,我一個外姓人也不想勸您了,大太太說得對,您還是走吧!我只是不知道,真到了大太太和景泰凈身出戶的一天,那時您將如何面對死去的先人!”

    致庸突然淚如雨下。景泰走過來拉拉致庸衣袖,懂事道:“二叔,就是將來出去討飯,我討來了也給您吃!”致庸猛地將他抱緊,站起三下兩下拭干了眼淚,望著窗外良久,突然回頭道:“嫂子,曹掌柜,大哥臨終前讓我接管家事,你和曹掌柜都在場?”曹掌柜看一眼曹氏,曹氏平靜道:“對。你大哥那番話,是當(dāng)著我和曹掌柜的面說的!”致庸望望曹掌柜,曹掌柜也點(diǎn)頭道:“二爺,東家臨終時,讓我進(jìn)了內(nèi)宅,說有要緊的話,只跟我和大太太兩個人講。東家便吩咐我打發(fā)人接二爺回來.說把這個家交給您!”

    致庸睜大眼睛,驚訝地望著他們道:“致庸離家去太原府趕考時,大哥給了我一封信,他在信中并沒有說要讓我接管家事!”曹掌柜吃驚地看曹氏,曹氏一時臉色蒼白,顫聲道:“致庸,你大哥在那封信里都說了什么?”致庸沉思道:“大哥要我好好考,一定要考上舉人,來年再去京師考一個進(jìn)士。大哥只是在信的末尾才說——”曹氏發(fā)急道:”你大哥在信的末尾說了什么?”致庸看了看她,回道:“大哥說,只有我考不上舉人,才讓我接管家事!”曹掌柜長出了一口氣,趕緊道:“這就對了,東家寫這封信時,還不會料到包頭復(fù)字號的高梁霸盤會一敗涂地,他在信上那么說.是要鞭策二爺好好考!”曹氏想了想道:“不,我現(xiàn)在明白了,大爺寫這封信時,就已經(jīng)知道包頭的生意可能已經(jīng)敗了,他自己也一病不起,那時他就有了讓二爺回來接管家事的心思!”

    致庸心中覺出有什么不對.但一時想不出更說不出,只好仍舊怔怔地站著。曹氏看了他一眼道:“若是沒有這樣的意思,大爺一定不會寫這樣的信!只有大爺知道,他巳病入膏肓,也只有他心里明白,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能夠撐起喬家這塊天的男人只有二弟!二弟,你大哥臨終時還說;若是二弟不能讓喬家轉(zhuǎn)危為安,他就他就”致庸聽出話音不對,急道:“他就怎么樣?”曹氏牙又一咬,狠心道:“他就永遠(yuǎn)不進(jìn)喬家的墳地!”曹掌柜心頭一痛,也附和道:“大太太說得不錯,東家就是這么說的!”

    致庸極為震驚地望著他們,眾人則擔(dān)心地回望著他,只聽他突然爆發(fā)道:“大嫂,曹掌柜,如果大哥真說了那樣的話,讓致庸接管家事,致庸今日就別無選擇了!致庸是大哥大嫂養(yǎng)大的!致庸的命是大哥大嫂給的,就算大哥讓致庸死,想來致庸也不會拒絕的,更何況接管家事!”“兄弟.你真的改主意了?”曹氏心頭又痛又亂,顫聲問道。

    致庸心頭一陣麻亂,但仍點(diǎn)頭道:“喬家若是真的要敗,兄弟就是自己賣身還債,也不能讓嫂嫂和景泰流落街頭.這點(diǎn)嫂嫂放心!”曹氏心頭一松,立刻內(nèi)疚起來,哽咽道:“兄弟——”致庸心里有一塊東西正在堅(jiān)硬起來,道:“大哥大嫂讓致庸接管家事,我答應(yīng),但是能不能讓它起死回生,致庸卻不知道!今天走進(jìn)家門之前,我還不知道喬家已到了這步田地;不過既然到了這一步,致庸也就沒什么顧慮了,若是致庸沒能救得了喬家,大哥在天之靈,還有大嫂.也請不要怪罪!”

    曹氏急忙接口道:“兄弟.從大爺過世直到這會兒,嫂子和你那死去的大哥,等的就是這句話。你大哥說得對.你要么不做,只要你做,一準(zhǔn)會做得比所有人都強(qiáng)!兄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你大膽地去做了,就對得起祖宗,對得起你大哥和我了!喬家若還是敗了,那就是喬家的命,我決不會怨你!可你要是不做,我和你在九泉之下的大哥,卻要怨你!”

    致庸呆了呆,突然又道:“嫂子,假若我能讓喬家渡過難關(guān),嫂子不要逼致庸一輩子都做生意。眼下景泰小,致庸接管家事責(zé)無旁貸;景泰一旦長大,致庸還是要把家事交還給他,回頭做我想做的人!嫂子千萬要答應(yīng)!這件事致庸現(xiàn)在就想和嫂嫂約好?!辈苁夏此?,點(diǎn)頭道:“兄弟,嫂子答應(yīng)你,只要你能帶喬家闖過這一關(guān),等景泰長大,我還是讓你去讀書,做自己喜歡做的人!嫂子決不食言!”“謝嫂子!”致庸單膝跪下行了一禮,不待曹氏攙扶,他已站起,神情開始顯得鎮(zhèn)靜和強(qiáng)大,接著又道:“嫂子,還有一件事。大哥和嫂子既然要致庸當(dāng)家,從現(xiàn)在起,喬家所有的事致庸都要照自己的想法去辦,嫂子一概不得干預(yù)!”

    曹氏長舒了一口氣:“兄弟,這個你放心!你大哥和我既然把喬家托給了你,就是信得過你?!彼ゎ^對曹掌柜吩咐:“曹掌柜,出去傳我的話,從現(xiàn)在起,喬家里里外外大小事情全由二爺做主,一概不用再來問我!”曹掌柜應(yīng)聲而去。

    致庸看著曹掌柜離去.身子晃了晃,道:“嫂子,致庸想一個人先去書房靜一靜”曹氏不放心地看致庸一眼.吩咐道:“長栓伺候二爺內(nèi)書房歇息。”長栓趕緊過來扶住致庸,致庸也不推卻,借著長栓肩上的力,腳步如灌鉛般走向書房。

    好容易到了書房,長栓退下,致庸也不坐,來回踱步,最后停在孔夫子畫像前默立良久,半晌悲憤道:“先師,先師,莫非你早就知道我喬致庸今日要棄儒為商,前兩天才在夢中告訴我學(xué)而優(yōu)則商?莫非我喬致庸命中注定逃不過這一劫?”他嗟嘆了好一陣,忽又痛聲道:“喬致庸今日由一個書生化作一個商人,僅僅是為了大哥大嫂他們含辛茹苦將我養(yǎng)大.喬致庸不能讓大嫂和侄子景泰流落街頭。大哥,你為何讓致庸走上經(jīng)商這樣一條路,以前你不是這樣的呀”但四周靜寂,并無任何回答。致庸心頭一陣煩亂,干脆躺了下去,不一會便又累又倦地沉沉睡去。

    只一會兒,夢中的金蝶又翩然飛至,似乎在他身邊盤旋飛舞不止,睡夢中的致庸略一翻身,金蝶便翩然離去。致庸猛然驚醒,慢慢下床,直著眼呆怔了一會,兩行清淚潸然而下。有那么一瞬間,夢中的金蝶似乎清晰可辨,觸手可及。致庸突然大悟,拭淚哈哈一笑道:“罷了罷了!今昔何昔?喬致庸又是何人?莊周可以化作蝴蝶,我一個書生,又為何不可化作一個商人?莊周化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夢中,喬致庸化作商人,豈知就不是身在夢中?既然是在夢中.我為什么一定要這么認(rèn)真?哈哈,為什么就不能高高興興地把這個夢做下去?”

    他臉上的悲情消失,變成了一種奇異的快樂,忍不住閉目念白道:“妙哉妙哉!莊周化作蝴蝶,依然是莊周;喬致庸化作商人,還是喬致庸。喬致庸就是變成商人,也會是個好樣的商人,哈哈哈”喬家一干人大多在門外守著,先是因他睡覺而皺眉.等到他縱聲長笑,曹氏再也忍不住,喝令長栓闖進(jìn)去。一進(jìn)門,長栓被致庸的神情嚇了一跳,急道:“二爺,您您您怎么了?”致庸身子一晃,猛醒過來,自語道:“啊,是的,我醒了!不過是夢是醒,誰又真能說得清?”說著他又大笑起來。曹氏再也克制不住內(nèi)心的緊張與彷徨,也進(jìn)了書房,致庸見她進(jìn)來,突然一驚,接著呆呆地盯著她。曹氏心中大慟,暗道:“完了,完了,家中剛?cè)ヒ粋€,接著又瘋一個,這個家是徹底完了?!彼鐗糁邪愕闹掠?,厲聲喝道:“二弟,你怎么了?”致庸聞言又大聲笑起來:“嫂子,曹掌柜,你們知道我現(xiàn)在是什么人?”長栓打了一個哆嗦,道:“二爺,您是二爺啊,您快醒醒!”致庸停住笑“啪”的一掌拍在桌上,厲聲道:“不!我不止是二爺,我現(xiàn)在是商人,山西祁縣喬家堡喬家的東家。”眾人呆呆地望他,卻見致庸一甩長襟下擺,坐下沉聲道:“看著我干什么?我要吃飯?!?/br>
    曹氏回頭看長栓。長栓急忙把早準(zhǔn)備好的飯端過來.擺到桌上。致庸溫言和氣道:“嫂子,你們?nèi)グ伞N液昧?,都過去了。曹掌柜,等我吃過飯,你來見我,咱們一起通盤算一算喬家的賬!”此時他的口吻已變,完全不是原來那個輕狂的少年書生,反倒像個頗為沉著冷靜的東家。曹掌柜震驚而又意外地看曹氏一眼,趕緊答應(yīng)了一聲。

    曹氏猛地轉(zhuǎn)身離去,眾人也跟著陸續(xù)離去。書房內(nèi)致庸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一進(jìn)客堂,曹掌柜便歡欣鼓舞道:“大太太,二爺是真醒過來了,連說話都像個東家了!恭喜大太太,我沒有看錯二爺,二爺是個大情大義之人,喬家有這么一個男人,就不會一敗涂地!”曹氏聞言突然落淚,哽咽道:“可我到底對致庸說了假話,我對不起死去的大爺??!”曹掌柜噓了一聲道:“大太太,您小點(diǎn)兒聲。這件事,我們以后要埋任心里,讓它爛掉,誰也不能說出來??!”曹氏拭淚道:“曹爺,二爺接管了家事,只能說喬家的事剛剛有了轉(zhuǎn)機(jī)。我說的那事,你要抓緊去辦!能不能救喬家,都在這后一件事情上頭呢!”一時兩人相視無言,只覺得內(nèi)心無比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