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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喬家大院在線閱讀 - 第十章

第十章

    1

    致庸走進了財神廟。致庸在離雪瑛很遠的地方站住了。翠兒退出了大殿。大殿里,兩人眼里都閃爍著火光,雪瑛的眼里是熾烈的歡樂的火光,致庸的眼里卻是冰冷的痛苦的火光。四目相交,致庸立刻躲開了雪瑛的直視。雪瑛一下就感覺到了什么,心中如被重錘撞了一下。她想控制心神,躲開大錘的重擊,但一點用也沒有,大錘毫無憐惜、一下一下向她心頭砸去。

    致庸感覺到了她內(nèi)心的變化,神情漸漸顯得不管不顧。雪瑛眼里漸漸涌出淚花,隨即又倔強地拭去。致庸看她一眼,索性半轉(zhuǎn)過身去。雪瑛什么都明白了,冷冷地抖著唇問:“聽說你今天成親?”致庸傲然道:“不錯!”

    雪瑛的嘴唇抖了半天,痛苦道:“那么說,不但幾天前你對我說的話是假的,當初你站在財神爺面前發(fā)的誓也是假的!”致庸內(nèi)心的痛苦卻無法抑制,只好轉(zhuǎn)過臉去。雪瑛停了一會,終于爆發(fā)道:“你說話呀!你怎么不說話?當初你親口對財神爺發(fā)過誓,說你一生一世,非江雪瑛不娶,難道都是假的?”她越來越激憤,聲嘶力竭道:“你是不是那時就存了心騙我?你一開始就是個騙子!喬致庸,你騙了一個愛你勝過愛自己性命的人!”致庸突然大聲道:“不,我沒有,沒有騙你!”雪瑛聲音反而降了下來,冷聲直問到他的臉上:“到了這時候,你還敢說你沒有?”

    致庸慢慢地轉(zhuǎn)過臉,深深看著雪瑛。雪瑛也盯著眼前這個心愛的男人,心上的大錘停止了擊打,有那么一瞬間,她的內(nèi)心甚至又燃起了希望,是啊是啊,他說他沒有,致庸說他沒有騙我。忽聽致庸語氣激烈道:“不錯,當初我是站在財神爺面前發(fā)下重誓,說我喬致庸今生今世非江雪瑛不娶,可那話前面還有話!”雪瑛簡直有點目瞪口呆,反問道:“什么話?”“我當時是說,只要我中了舉人,又中了進士,就一定娶你??晌医裉祉林信e人,也沒中進士,這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中舉人、進士,所以,我不能娶你!”

    雪瑛驚呆了,好一陣才顫聲道:“喬致庸,你我沒想到你很卑鄙,更沒想到你還這么無恥!”說著她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致庸臉上。致庸一驚,捂著臉,像望一個陌生人一樣望著她:“你你打我?”他臉上疼痛,心里卻有一種解脫之感,旋即又被一種更強大的痛苦淹沒,無論如何,他心里知道,他就要永遠失去這個一生中最心愛的女人了。雪瑛也被自己的動作嚇住了,愣在那里。

    致庸索性惡意地笑起來:“江雪瑛,你打我!你打得好!反正生米已經(jīng)做成熟飯,不管你高興不高興,今天我都把陸家小姐娶到家去了,我還和她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你覺得我這個人卑鄙、無恥,可我卻覺得這事自己做得漂亮!陸家有銀子,可以幫我救喬家,你們家卻沒有?!彼粗╃@愕痛苦的表情,繼續(xù)硬著心腸道:“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打今兒起,咱倆的事一筆勾銷了!我說完了,要走了!哈哈!哈哈!”說完他轉(zhuǎn)身就往殿門外走。

    雪瑛氣得發(fā)昏,叫道:“喬致庸,你給我站??!”致庸站住卻不回頭,只覺得心頭如撕裂般痛楚,剛才那些偽裝的怨毒已耗去了他所有的心力。雪瑛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忽遠忽近,時而如嚴冬飛雪般旋裹得他冰冷不堪,時而如同酷夏毒日般烤灼得他痛苦難當,也許,也許更如同空中撒落的鹽雪一樣,繁繁密密地落在他滴血的心上。他隱隱約約聽到雪瑛說她也要嫁人了,嫁到榆次東胡村的何家,她說何家比陸家的銀子更多。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應(yīng)答,只聽到自己嘴里最后惡狠狠吐出兩個字:“恭喜!”忽地,他似乎又聽見雪瑛哀求他帶她走,帶她一起離開這個地方。致庸黑著臉,咬牙硬著心腸轉(zhuǎn)過身去,恍惚中他好像大聲地恥笑起她。

    他恥笑她了嗎?在一陣眩暈中,雪瑛的面孔開始在他面前飄蕩,絕望的,希望的;痛苦的,歡欣的;傲然的,軟弱的;強硬的,哀懇的致庸使勁搖著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些,可絲毫沒有用。

    這眼神清媚如波的心愛女子,這可以讓他永遠醉下去的心愛女子,這原本要和他一起變成蝴蝶自由翱翔的心愛女子啊,雪瑛的面孔從他面前飄開,繼而在空中飄蕩,絕望的,希望的;痛苦的,歡欣的;傲然的,軟弱的;強硬的,哀懇的

    “你別再纏著我了,讓我走,家里還有一個更好的等著我呢!”致庸大吼一聲,猛地咬了一下舌頭,試圖增加自己崩潰的控制力——鮮血咸咸亦閑閑涌出,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但他多少清醒了些,努力硬起心腸。雪瑛的臉終于又真切起來,但在那一瞬間,致庸知道自己要永遠失去她了。

    不知過了多久.雪瑛痛苦決絕地把鴛鴦玉環(huán)遞在他的眼前,晃動著,晃動著。致庸再次眩暈起來,用盡最后的力氣控制著自己帶她走的欲望,下意識地掏還香囊,接過玉環(huán)轉(zhuǎn)身離去。雪瑛慘叫一聲,但致庸只停了一下,卻沒有勇氣再回頭望她一眼,用最后的力量快步走了出去。雪瑛再也無法支持,身子一晃,向后跌倒。一直在殿外聽著的翠兒,急奔進來扶住她,哭道:“小姐,你們是怎么啦”大殿外,致庸聽到了翠兒的哭聲,臉上偽裝的惡毒全部消失,他把鴛鴦玉環(huán)緊緊攥在手中,淚水流下來,踉蹌地上馬飛馳而去。一直守在殿外的長栓,急忙跟上去。

    雪瑛掙脫翠兒,兩手向上,如癲似狂道:“財神爺,財神爺,您老人家告訴我,這是人間還是地獄啊?我是不是在做夢呢?”翠兒哭起來,又一次抱住她,連聲喚道:“小姐”雪瑛置若罔聞,慘呼道:“不,不是做夢,剛才那一個真是致庸致庸他真的負了我,負了我這顆要為他死的心!致庸,致庸,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她又一次昏倒過去。翠兒上前抱起她,急喊李媽,兩人合力終于將昏迷不醒的雪瑛抱了出去。

    鄉(xiāng)道上,長栓終于攔住了致庸的馬頭,怒聲道:“二爺,您就這么走了?”致庸沖著長栓喊:“我成了親,她也要嫁人了,從此我們天各一方,我不走又能怎么樣?”長栓大聲道:“二爺,您錯了!翠兒剛才對我說,他們家小姐今天準備好了,要跟你一起私奔呢,她連嫁衣都包在包袱里帶出來了,您沒看見?”致庸隱約記起來了,然而即便如此那又怎樣呢?長栓痛聲道:“江家二小姐今天是沖著您會帶她遠走高飛,才費盡周折來到財神廟的。為了能出來見您,她今天差點兒要了自己的命!”致庸遽然變色,大叫一聲,撥馬回奔?!岸敗遍L栓叫了一聲,飛馬追了上去。

    但在財神廟前路口,致庸和長栓卻被曹掌柜和茂才騎馬攔住了,身后則是曹氏的馬車?!皷|家,您哪里去?”曹掌柜看著他沉聲問道。致庸策馬大叫:“曹掌柜,你讓開!”曹氏在車中探出頭來,沉靜說道:“二弟,雪瑛表妹已經(jīng)走了,你還去見誰?”致庸撥馬就走。曹掌柜再次攔住他道:“東家,事已至此,您不能再去!”致庸狀若癲狂,叫道:“我就要去江家,我一定要見到雪瑛!”說著他用力踢馬,沖過曹掌柜的攔阻,向前疾馳而去。茂才在后面遠遠地喊道:“東家,你去了就真能帶江家小姐遠走高飛?你真的忍心不要喬家了嗎?”馬終于慢下來,致庸在馬上搖晃著,后面幾個人嚇得一起大叫:“二爺,二爺!”致庸聞聲穩(wěn)住身子,仰面朝天,淚流滿面。不待眾人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撥馬跑上另一條路。曹掌柜松了一口氣,對發(fā)愣的長栓道:“還不快去跟著東家!這會我們大家就靠你啦!”長栓心中不忍,嘆口氣趕緊打馬跟了上去。

    2

    在繡樓的床上沉沉躺了許久的雪瑛,在千呼萬喚中終于微微睜開眼睛。江母哭道:“雪瑛,你就出個聲讓娘放心一下吧”雪瑛略微動了動,突然意識到手里還緊緊攥著個香囊,那個從致庸那里要回的香囊。她像著火一般將它扔掉,含淚尖叫:“翠兒!快拿去把它扔了!燒了!我不想再看見它!”江母急對翠兒道:“快,叫你扔了燒了,你就快點去扔了燒了”翠兒答應(yīng)著,從地下?lián)炱鹣隳?,卻見雪瑛又到處亂摸起來,哭著問:“翠兒,我的玉環(huán)呢?我的鴛鴦玉環(huán)呢?”翠兒道:“小姐,玉環(huán)您不是已經(jīng)還給”雪瑛一驚,定睛看著她手中的香囊,又改了主意,叫道:“不,把它拿回來!拿回采!”江母完全沒了主意,跟著又叫:“快,翠兒快給她!”翠兒遲疑一下,又將香囊遞給雪塊。雪瑛將它攥在手里,狂吻不止,接著大哭起來。

    江母跟著哭道:“女兒,女兒,你就想開點吧,人這一輩子都不容易,只怕致庸也有難處啊”雪瑛像從迷亂中醒過來一樣,不哭了,只是眼里靜靜地流淚。江母又怕起來,哭著道:“雪瑛,你說話呀,你到底咋想的呀?”雪瑛突然抱住江母,痛入骨髓道:“娘,我受不了,我真的喜歡致庸呀,打小就喜歡!這一生一世,只怕,只怕我都得不到他這個人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俊苯搞读艘幌?,猛地抱緊她,兩人摟著放聲大哭,一旁的翠兒忍不住也抽噎著抹起了眼淚。

    江家繡樓下,江父醉醺醺地走來。李媽驚慌道:“老爺,小姐不好了,你快上去看看吧!”江父一驚,酒醒了一半,怒道:“她又出啥事兒了?哎呀,她可害死我了!我再也不想管她了,隨她去吧”話雖這么說,可他還是匆匆向繡樓跑去。繡樓上,雪瑛和江母仍摟在一起大哭。江父沖上來咋呼道:“這又是咋啦,你們到底要鬧到什么時候,什么地步???”江母氣不打一處來,松開雪瑛,撲上來揪住江父亂撓,罵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雪瑛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拼命!”江父不知就里,狼狽地掙扎著:“哎,哎,你這個瘋娘們兒,這算是怎么回事呀?”床上的雪瑛又死一樣閉上了眼睛,嘴角竟然溢出血絲。翠兒見狀急叫道:“小姐”江父江母總算停了手,一起回頭看雪瑛。江父跺腳道:“來人,快去請大夫??!”他看看床上一動不動的雪瑛與哭作一團的江母,忍不住嘆氣道:“我這是哪輩子作了孽,遭報應(yīng)了”

    喬家堡村外的打谷場上,致庸和長栓正一起喝著酒,醉態(tài)百出?!盁o情的三百兩一封書信,倒叫我敫桂英有家難奔哪呀呀呀”致庸高聲唱著山西梆子告廟,眼淚流個不止。

    時間一點點過去,致庸喝得越發(fā)糊涂,仍舊吼著那幾句戲詞。長栓大著舌頭勸道:“唱得好.唱得好,不過二爺您歇歇吧,也別喝了,您既沒法跟江家二小姐私奔,那咱就回去,新娶來的二太太還在家等著您呢!”致庸發(fā)著酒瘋道:“什么二太太?她是誰?我不知道什么二太太!我不認識她!今兒我高興,一醉方休!”長栓勸了一會兒,生氣道:“你已經(jīng)醉了!還用再醉嗎?”“誰說我醉了?”致庸趔趄著站起,東倒西歪地走著,仰天喊道:“我醉了?我沒醉”喊了一會兒,他又唱起來。長栓既生他的氣,也生自己的氣,索性不再理他,自己大喝起來。致庸唱了一陣,突然撲過來道:“喝吧,我陪你喝”他過來搶長栓的酒,長栓護住酒壇不依,兩人扭作一團,那酒壇反而滾落一邊,酒液如傷心人的眼淚四處流淌出來。

    夜色越來越濃,喬家洞房里玉菡依舊僵僵地坐著,蓋頭下的神情孤獨而不悅。明珠又悄悄走回來,偷看她一眼,站在一旁不說話。玉菡煩躁地瞧她一眼,心里突然害怕起來,剛才她已經(jīng)問了明珠好幾遍,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因此這會便沒有再開口。明珠努力找著話題道:“小姐,我讓他們把飯送過來吧?”玉菡道:“不,我不餓?!泵髦橥说揭贿?,咬著嘴唇發(fā)起呆來。玉菡剛要開口,明珠突然慌道:“啊,我給小姐拿杯茶吧?!庇褫障破瘘c蓋頭,深深看她一眼,很明顯感覺到她在掩飾什么。

    夜越來越深,院外的喧鬧早已平息,繼之而來的寂靜幾乎令玉菡窒息,但她倔強地堅守著。當自鳴鐘再次響起,時針指向午夜,玉菡猛地站起,一把掀掉了蓋頭。明珠正倚靠著桌子打瞌睡,一驚醒來,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玉菡兩眼含淚,面色蒼白,嚴厲道:“明珠,說吧,姑爺?shù)竭@會兒還不回來,你在外頭到底聽到了什么?”明珠頭一低,慌張道:“小姐,明珠不敢亂說?!薄昂胢eimei,你現(xiàn)在就是不說,我也猜得出來,一定是出事了!”明珠慌亂地向她看一眼,又趕緊把眼神避開。玉菡流著淚低聲道:“說吧,為什么姑爺?shù)搅诉@會兒,還不愿進洞房?”明珠欲言又止。玉菡忍不住亂猜起來:“喬家當初急著娶我進門,這會兒姑爺卻不愿意進來,一定是姑爺不喜歡我,嫌我,嫌我長得丑!”明珠嚇了一跳,趕緊擺手道:“不,不是!”玉菡猛轉(zhuǎn)身,拭淚沉聲道:“要不就是喬家人嫌陸家的嫁妝不夠排場?”明珠又急著擺手:“不不,也不是!小姐,您別瞎猜了啊!”玉菡心中更亂,忍不住哭道:“那是什么?好meimei,我嫁到喬家,眼前能說點知心話的人就是你了,你一定是聽到了什么,那就告訴我,免得我”

    明珠心中大亂,忍不住含淚道:“不,小姐,我不敢,想來二門內(nèi)那些老媽子都是在胡說!”玉菡抬頭,越發(fā)慌張,急道:“她們都說了什么,把你嚇成了這樣?”明珠突然哭了:“小姐,她們說她們說”玉菡這會兒反而鎮(zhèn)定起來,站起來柔聲道:“好meimei,不管是什么事,你都說出來,我不怕!”明珠眼睛躲閃著,終于一咬牙道:“小姐,我也沒聽得很真,她們私下里在說,姑爺娶了小姐這天仙般的媳婦,卻還惦記著外頭的那一個!”玉菡臉色急變,道:“你你說什么?姑爺在外頭還有女人?”明珠急著擺手否認:“小姐,千萬別把這話當真,她們胡說呢!”玉菡頹然向床邊退了幾步,渾身顫抖著坐下,道:“那么說,姑爺不愿意進洞房來,就是因為外頭那個女人了?”明珠看看她,咬咬牙又吐口道:“小姐,那不是個女人,聽說也是一個小姐,什么祁縣東關(guān)江家的二小姐,她們說他天黑前又去見這位小姐了!”玉菡被這話一激,吐出一口血來。明珠大驚,叫道:“小姐,您怎么了”玉菡慢慢拭去嘴邊的血絲,含淚鎮(zhèn)定道:“明珠,你現(xiàn)在就替我去見大太太,就說到了這會兒姑爺還沒回來,我一個新過門媳婦,還不認得喬家的路,不知道該到哪兒去找自己的丈夫,她是嫂子,請她幫我找一找!要是找不回來,就請他們家打發(fā)轎子,送我回去!”明珠吃驚地看她一眼。玉菡再也控制不住,叫道:“去呀!”明珠害怕地應(yīng)了一聲,快步走出。

    不多會兒,喬家院子里便站滿了人,人人手中一支火把。曹氏面對眾人站立,聲音不大卻異常嚴厲:“凡是這個家的人,只要還會喘氣,有一個算一個,馬上都給我找二爺去!不管他在哪里,是死是活,天亮前都得給我找回來!”火把一個一個迅速散去。

    明珠咬著唇,一直站在遠處望,許久才折回洞房。玉菡聽了她的回話,半晌沒有任何動靜。明珠害怕起來,一聲聲地喚著她。玉菡再也忍不住,伏身在梳妝臺,肩膀聳動著,無聲地痛哭起來。明珠趕緊上前安慰。玉菡慢慢抬頭拭淚,突然道:“明珠,我錯了!”明珠吃了一驚,說不出話來。玉菡依舊這樣喃喃地重復(fù)了幾遍。明珠有點不樂意了:“小姐,您怎么這么想?喬家三媒六聘地把您娶進門,大喜的日子,姑爺卻不愿意進洞房,是他們對不起小姐,怎么倒是您錯了?”玉菡也不看她,沉痛道:“真的是我錯了,我喜歡姑爺,就一廂情愿以為姑爺也喜歡我,我就沒有想一想,姑爺他心里也可能還藏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一聽這話,明珠噘著嘴跺腳道:“小姐,您這么說,可就太委屈自個兒了。咱嫁都嫁進來了”玉菡神情越來越剛強,擺手道:“以前玉菡不知道,錯了也就錯了;現(xiàn)在玉菡知道了,也就知道怎么做了!”“小姐——”明珠不覺擔(dān)心起來。玉菡拭凈淚水,面色平靜道:“什么話也不要對人說,就當你什么也不知道!”明珠看看她,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時鐘依舊滴答滴答地走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致庸終于被曹掌柜帶人抬回喬家大院。他仍在說醉話,時不時高唱兩句告廟。曹氏神情沉著地看著他,一字一字道:“送進洞房!”眾人皆搖頭,但還是照曹氏的吩咐辦了,將醉得不省人事的致庸抬進了洞房。

    月光像水更像淚一樣流淌下來,玉菡看著致庸死人一樣躺在床上,心頭萬千思緒纏繞,目光中卻漸漸現(xiàn)出柔情。剛送他進來的時候,那張媽賠笑說二爺今日大喜,在外頭喝多了,請她多多擔(dān)待!玉菡兀自鎮(zhèn)定客氣地向眾人道謝。當喬家眾人捂著鼻子退去后,明珠呆立一旁,看看致庸,又看看一直在注視致庸的玉菡,忍不住掩鼻道:“小姐,瞧他醉的!”玉菡沒有做聲,卻突然下了一個決心,走向前去,同時回頭對明珠道:“快來,幫我替姑爺脫衣服?!闭f著她開始動手幫致庸脫靴。明珠走上前攔住她:“小姐,看弄臟了您的衣服,我來吧!”玉菡點點頭,退后幾步看明珠幫致庸脫靴,不一會兒終覺他到底是自己的丈夫,又忍不住走過來幫明珠。不料致庸忽然醒過來,繼續(xù)發(fā)酒瘋道:“你們是誰?怎么在這里?我在哪里?”玉菡臉色驟變。明珠又急又怕,看一眼玉菡道:“姑爺,這是我們小姐!”致庸兩眼通紅,借著酒勁繼續(xù)喊:“你們小姐是誰?我不認識她!”“姑爺,別鬧了!”明珠按住致庸勸道。致庸又折騰了兩下,閉眼睡去。明珠看玉菡,玉菡卻面無表情地繼續(xù)給致庸脫衣,又回頭看明珠:“把被子拿來,給姑爺蓋上。”明珠默默看她,嘆一口氣,拿過被子來。玉菡親手幫致庸蓋好。致庸毫無覺察,鼾聲大起。明珠在水盆里打濕毛巾,遞給玉菡,玉菡仔細地幫他擦去臉上的酒漬。明珠反倒成了看客,忍不住發(fā)愁道:“小姐,他這個樣子,您怎么睡?”玉菡小聲囑咐道:“明珠,以后要叫姑爺,別再他他他的了?!泵髦槟c點頭。玉菡漸現(xiàn)出干練的本相,又吩咐道:“去,讓廚房做碗醒酒湯,拿來給姑爺喝!”明珠趕緊應(yīng)聲去了。這邊致庸忽然叫起來:“茶!茶!”玉菡看他一眼,端茶過來,開始有些不習(xí)慣,但還是鼓起勇氣,抱起致庸的頭,喂他喝茶。喝了幾口,致庸猛地趴在床邊,狂吐起來。玉菡被嚇了一跳,看著他難受的樣子,走過來幫他捶背,又喂他茶喝。明珠端著一碗湯走來,看了一眼驚叫:“小姐,怎么這么臭!”玉菡叱斥道:“哪里臭?姑爺出酒了,快過來幫我?!泵髦榉畔聹?,依舊捏著鼻子,道:“這么臭您都聞不出?”玉菡瞪她一眼,明珠吐吐舌頭,趕緊過來幫忙。致庸又吐又鬧,折騰了好一陣,終于沉沉睡去。玉菡吩咐道:“把地上擦干凈!回頭咱們再把醒酒湯讓姑爺喝下去!”明珠大為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繼續(xù)收拾起來。

    好容易忙完,玉菡坐下來,道:“明珠,你去吧,這里有我呢?!泵髦槔蹓牧?,應(yīng)聲出門,回頭又道:“小姐,姑爺睡沉了,您也睡一會兒吧?!庇褫拯c頭,接著又搖頭,默默注視起致庸來。明珠看看她,有點不放心,道:“我也不睡,我就在隔壁耳房打個盹,姑爺有事,就喊我?!庇褫漳c頭,明珠這才帶門走出去。

    玉菡在燭火下久久望著沉睡的致庸,臉上現(xiàn)出笑意,眼角卻溢出了淚花。致庸動了動,她心疼地將一縷亂發(fā)從他眼前捋到額邊去。致庸又叫:“長栓,水!”玉菡急忙取水過來喂致庸喝,致庸大口大口地吞咽著,玉菡心疼地看著他,臉上不禁現(xiàn)出滿足。喝完水,致庸很快重新沉睡。玉菡有點撐不住了,她想守他一夜,可還是和衣在他身邊睡著了。

    然而沒過多久,玉菡的眼睛卻又慢慢睜開了,眼睛又大又亮,在燭光的映襯下閃著一種別樣的熾熱和痛苦,漸漸地,雙眼涌滿了淚水。終于,玉菡沒能忍住,她翻過身去,壓抑地痛哭起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玉菡的意識漸漸模糊,淺淺睡去。一支紅燭在床邊不動聲色地高燒,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突然,致庸緩緩睜開眼睛,慢慢地坐起,下床,急著向某個方向走,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冷不丁地站住,直著眼睛望著前方,落淚癡情道:“雪瑛,雪瑛,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心!我今天不是不想跟你一起遠走高飛,只是我的翅膀被人捆住了!”玉菡一驚,睜開眼睛,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一動也不敢動。致庸繼續(xù)流淚道:“雪瑛,我是一個男人,一個男人,自從他生下來,肩頭上就挑上了家國之重。一頭是祖宗和這個家,一頭是一個男人的胸懷和志向,我雖然不想經(jīng)商,也不想做官,可只要我是個男人,就走不出家國兩字!雪瑛,雪瑛,為了這兩個字,我只能忍心撇下你,做一個負心之人了!”玉菡哆嗦起來。致庸繼續(xù)柔聲道:“雪瑛,雪瑛,我看到你哭了。你別哭。你懂得了我的心,明白我不是故意負你,我的心就不那么疼了可是我也知道,你是一個癡心女子,我就是再說什么,我也還是負了你了,我這輩子,再不能履行我在財神爺面前對你發(fā)過的誓言了;可我知道我這一輩子都要受到懲罰,我會一生一世,心疼如割,雖生如死!”玉菡越來越怕,使勁地咬著牙,不讓自己顫抖的哭聲沖瀉而出。致庸回頭,悄聲道:“雪瑛,雪瑛.離開你以后,我一直睡不著,就是因為這些話我沒有對你說出來;現(xiàn)在我說出來了,心里明亮了,可以睡著了!”他一步步走回床邊,直視著玉菡:“雪瑛,雪瑛,你聽到了嗎?你一定聽到了我的話!對不對?我司以睡啦!”他的臉上突然現(xiàn)出一種孩童般的稚氣與天真,好似做了壞事終被大人原諒一樣如釋重負,沖玉菡點點頭,上床,閉上眼睛,身子向后“咚”一聲躺下,馬上就睡著了。

    玉菡渾身顫抖,仍舊咬著牙克制著,眼淚如斷線珍珠般無聲地下落,神情卻也越來越剛毅?,F(xiàn)在,她終于什么都知道了她噙著淚睜大著眼睛看著清冷的窗外,再也沒有睡著過。只有月輝如水,靜靜地撫慰著她破碎的心。

    3

    清晨的陽光帶著一點窺視的意味,照射進這個不平靜的洞房。致庸仍然昏睡著,玉菡早早起身,慢慢梳妝,神情平靜。明珠打著哈欠進來,看看她的臉色,帶著擔(dān)憂小聲問:“小姐,昨天夜里姑爺沒有再鬧吧?”“啊,沒有。”玉菡搖搖頭,緩緩?fù)^上戴著花飾。房內(nèi)的自鳴鐘響起“小姐.都這時候了,姑爺可真能睡!”明珠看看床上的致庸微微皺眉。玉菡“噓”了一聲:“小聲點兒,別吵醒了他?!泵髦槿滩蛔⌒λ骸扒颇?,多心疼他呀!”玉菡也要笑,但眼里的淚水卻要涌出,她咬咬嘴唇,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日頭悄悄地升高,致庸終于睜開眼睛。他頭痛欲裂,久久地望著床頂,半天才明白這是一個什么地方。他忍不住又閉上眼睛,盼著永遠不要醒來。就這樣過了許久,他知道最終是躲不過,咬咬牙,重新睜開了眼睛。

    他的太太,他新娶的太太——太谷陸家的陸玉菡正平靜而羞怯地望著他。旁邊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鬟先是咳嗽一聲,看看他們兩人,接著笑道:“姑爺,您怎么了?不認識我們小姐了?”腦中電光一閃.致庸想起許多昨晚的事來,他心中一驚,急忙起身下床,道:“哎喲瞧我這‘姑爺.昨晚上您喝醉了,吐了一地,可把我們小姐折騰苦了?!泵髦猷僦斓?。玉菡連忙喝止:“明珠——”明珠不理,繼續(xù)道:“昨晚上我們小姐為了侍候您,一整夜都沒睡好,您看眼圈都黑了!”玉菡跺腳道:“明珠,別說了?!敝掠辜泵φ?,對玉菡施了一禮:“實在實在對不起,昨晚我一定失態(tài)了。”明珠見他道了歉,心中頗為得意,卻見玉菡看看致庸,平靜道:“二爺說哪里話呢,明珠,還不侍候姑爺洗臉?”致庸忙道:“不用麻煩姑娘.我我到外頭書房洗去?!庇褫辙D(zhuǎn)過身仍舊坐回梳妝臺前,一邊戴首飾一邊笑道:“二爺,現(xiàn)在這里可是你自個兒的家,你還往別處洗漱?”致庸有點狼狽:“那是那是,不過——”明珠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笑著去打了盆水進來。

    “明珠,你去吧,我來侍候二爺洗臉?!庇褫障肓讼?,親自過來侍候。明珠看看她,笑著放了手。致庸大驚:“太太.這可不敢,我我還是出去洗吧?!庇褫湛纯此Φ溃骸霸趺?,二爺是不是嫌陸氏丑陋.不愿讓陸氏侍候?”致庸又吃了一驚:“這是哪里話,只是”玉菡回頭吩咐明珠道:“你去吧,我侍候二爺洗臉,還有幾句話要跟二爺說呢?!泵髦閼?yīng)聲退下?!岸?,請洗臉?!庇褫战g了把毛巾遞過來“太太,我自個兒洗。”致庸一邊推讓,一邊自個兒急急忙忙地洗起來。玉菡一邊忙著遞東西給他,一邊道:“二爺,聽說是生意上出了點差錯,喬家才打定了主意娶我的,是嗎?”致庸沒料到她一張口就這樣直截了當,當下吃了一驚,趕緊把臉埋進水盆?!岸敚憧搓懯弦策M門了,我能不能知道喬家生意上還缺多少銀子?這樣我也好心中有個數(shù)呀?!庇褫杖匀恍χf。致庸只得把臉從水盆里抬起:“啊,既是說到這事,我也就講實話。我們家生意上是出了點差錯,要想渡過這一關(guān),至少至少需要五十萬兩銀子?!薄岸?,我可聽外人講,喬家和我們家結(jié)親是假,打算結(jié)親以后,向我爹借銀子才是真。這話可是真的?”玉菡平靜地繼續(xù)著她的話題。致庸看著她那張純凈的面孔,沉默了好一會,最終老老實實地說道:“太太,不瞞你說,喬家走投無路之際,是有這種想法的,不過不過太太不要多心”玉菡重新坐回到梳妝臺前,顫著手往頭上插首飾,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平靜道:“二爺,你打算啥時候去向我爹借銀子呀?”致庸走到她身后,鼓足勇氣拿起一件首飾遞給她,道:“要是合適,我打算過兩天就去。”玉菡手中的動作停了停,笑道:“二爺,我爹是有名的山西第一摳,他的銀子可不好借。再說我們都是商家,商家向商家借銀子是有規(guī)矩的,你一下就要借五十萬兩,打算拿什么做抵押???”致庸給她遞首飾的動作停下來,沉吟半晌道:“啊,我們家在包頭有復(fù)字號十一處生意,在祁縣和外地還有大德興的六處買賣,我可以用它們做抵押。”玉菡笑著扭頭看他,道:“二爺,在娘家的時候,我怎么聽說喬家全部十七處生意馬上都要破產(chǎn)還債,根本不能用來做抵押了,喬家眼下能拿出來做抵押的,就只有這一座老宅了。”“怎么,我們家的事,太太什么都知道?”致庸不由對她刮目相看,心中又是吃驚又是擔(dān)憂。

    玉菡微笑著道:“二爺想多了,我一個小女子,知道什么呀。我只是聽我們家的人說,二爺其實不用借五十萬兩銀子,只要二十萬兩銀子到手,穩(wěn)住了包頭的生意,喬家就會轉(zhuǎn)危為安。二爺,是這樣嗎?”不知怎么,她這種平靜和什么都知道的態(tài)度讓致庸放下心來,他點了點頭。玉菡又含笑問道:“喬家現(xiàn)在只剩下這座老宅能頂出些銀子,你也打算把它頂出去?”致庸狠狠心道:“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也只好這樣做了!”玉菡問:“二爺,這座老宅,你打算頂多少銀子?”致庸想了想,還是打算騙她一下:“二十萬兩。不能再少了?!庇褫兆叩酱┮络R前挑衣裳穿,半晌開口道:“你騙我,我家就是開當鋪的。你們家這座宅子,我知道的,值十一二萬兩銀子,可眼下最多只能頂八九萬兩銀子!”這話立馬讓致庸微微色變。玉菡看看他,又含笑道:“二爺,要是你現(xiàn)在去見我爹,想拿這座老宅頂二十萬兩銀子,我爹肯定不干。這樣吧.過了三天,二爺自然要陪我回門,到時我替二爺向我爹借銀子,好不好?”致庸心頭一震:“太太,此話當真?”玉菡一笑道:“怎么,你覺得陸氏幫二爺借不到這筆銀子?”致庸又是激動又是感激:“不不,太太既然能說出來,就一定能做到。太太若能幫喬家借到這一筆銀子,就是救了喬家,就是我喬家的大恩人。太太,先受致庸一拜!”說著他便拜倒下去。玉菡急忙上前扶起道:“二爺,快別這樣。我答應(yīng)的事,一定去做就是了!”說完她依舊坐回梳妝臺,繼續(xù)收拾她的妝容。

    致庸心情復(fù)雜地看著她。不多久,玉菡收拾停當,在穿衣鏡前左顧右盼了一陣,笑著道:“今天可是我過門頭一天,你該帶我去拜見大嫂了!”致庸深深地望著她,突然對她心生敬意:“太太,請?!?/br>
    忽聽門外曹氏喊道:“誰說要去見我呀?我自個兒先來了!”說著曹氏便帶著杏兒款款走了進來。致庸有點驚訝地望著曹氏。玉菡匆匆上前拜迎:“陸氏給大嫂見禮?!辈苁厦⑺龜v起:“meimei免禮。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要這樣客氣?!痹捯粢宦?,這邊景泰已經(jīng)跪下行禮請安。玉菡忙不迭地扶起,又招呼著看座:“大嫂,應(yīng)當陸氏過去給大嫂見禮,怎么能”曹氏攔住她,回頭道:“致庸,你們都出去吧,我和陸家meimei有知己話要說!”致庸不知她要干什么,但仍舊微微頷首,順從地帶著景泰、杏兒、明珠離去。

    玉菡親手捧茶給曹氏,話里有話但依舊帶著明凈的笑容道:“大嫂這么早過來,一定是有事要交待陸氏去做,大嫂盡管明言。”曹氏也不言語,突然對玉菡拜倒下去。玉菡一驚,急忙上前去扶她:“嫂子,這是從何說起?快快請起!”曹氏不起,顫聲道:“meimei,我有一事相求,meimei答應(yīng)了,我才起來!”玉菡急道:“嫂子快起,只要嫂子說出來,陸氏無不答應(yīng)?!辈苁想p手捧出一把鑰匙:“meimei,我今天過來,只有一件事,就是請你把這把鑰匙收下!”玉菡見狀也跪下來:“嫂子,你要不起,陸氏只得和你一起跪下。請嫂子明言,這是一把什么鑰匙?”曹氏看看她,心中百感交集,道:“meimei,這是喬家銀庫的鑰匙。你大哥死后,喬家的家事我就交給了致庸。meimei既然到了喬家,這把鑰匙我就該交付給你了?!庇褫找宦牸钡溃骸吧┳?,這怎么能行?你才是這個家的當家人呀!”曹氏動容道:“meimei,我在喬家做媳婦二十年了,幫他們管了二十年家。meimei可能都知道,我和你大哥沒把這個家管好,我們有愧于祖宗!曹氏無德也無才,這么些年也累了,現(xiàn)在你來了,準能幫著致庸讓喬家起死回生。我現(xiàn)在卸下這副擔(dān)子,以后只想吃齋念佛,教導(dǎo)景泰,托你們的福過些清心日子。meimei,在其位謀其政,你就多多受累了!”

    玉菡默默望著曹氏,忽然道:“嫂子,你跟我說實話,眼下喬家銀庫里還有多少銀子?”曹氏猶豫道:“銀子是還有一些,不過”玉菡打斷她道:“嫂子,meimei今天只想聽嫂子一句實話。嫂子只有跟陸氏說了實話,陸氏才愿意接過這把鑰匙。”曹氏看看她,一咬牙慨然直言道:“meimei要我說實話,我就說,今天喬家銀庫里,已經(jīng)沒有喬家自己的一兩銀子了!”玉菡心中一驚,但仍從容道:“嫂子既然把話說到這份上,陸氏也就不謙讓了。陸氏明白嫂子的意思,嫂子今天把喬家銀庫交給陸氏,就是把喬家的安危交給了陸氏。陸氏既做了喬家的媳婦,自然當仁不讓!不過嫂子,這鑰匙我今天還不能接。”曹氏看著玉菡心中一驚。只聽玉菡繼續(xù)道:“嫂子,剛才陸氏已經(jīng)答應(yīng)二爺,三天過后,請二爺和陸氏一同回門,到時陸氏自會向我爹借銀子。陸氏若能借回銀子,再接過嫂子手中的鑰匙也不遲,若是借不回銀子”曹氏趕緊截斷她的話,上前握著她的手道:“既是這樣,我就再代meimei管上幾天。meimei三天回門之后,我再讓人把它送來。好meimei,我們就這樣說定了?!庇褫沾蠹s也沒料到,傳說中是個厲害角色的曹氏,不但貌甚柔弱溫嫻,而且頗為爽氣干練。當下微微一笑,不再推讓。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站起,剎那間心中都有了一種莫名的相知親近之感。

    4

    黃昏時,玉菡一人獨坐洞房,明珠走進來開玩笑道:“小姐,今夜不會再讓人去找姑爺了吧?”玉菡沒做聲,過了一會沉聲道:“明珠,你讓人出去告訴姑爺一聲,我身體不好,這兩天想一個人睡,讓姑爺委屈一下,在外面書房里睡吧。”明珠一愣:“小姐,你們可是新婚呢?!庇褫找粩[手道:“就這么出去對姑爺說,姑爺不會怪罪我的?!?/br>
    書房內(nèi),致庸正和茂才下棋,眼見著夜晚將至,致庸多少有點忐忑不安起來。杏兒走進來道:“二爺,大太太請您回新房?!敝掠拐酒鸹仡^看茂才。茂才點頭鼓勵道:“去吧,二爺,新娘子等著你呢,不可過分冷落了她的心?!敝掠股钗豢跉?,鼓足勇氣大步走出。茂才隨即站起,望著他的背影,暗暗嘆一口氣。

    致庸走至二門,突見明珠一閃而出:“姑爺,小姐有句話,讓我稟告二爺?!敝掠挂惑@,連忙問道:“什么話?”明珠附耳說了幾句。致庸一聽不覺大為放松:“是嗎?好好好,我去外面書房睡?!泵髦榭纯此?,又道:“小姐還說,這事不要讓大太太知道了,她怕大太太怪罪她?!敝掠?jié)M懷感激道:“回去說給你們小姐,此事你知我知她知,別人不會知道的?!彼鬄檩p松地走回書房,心中有了一種想說卻說不出的奇異之感。

    三日轉(zhuǎn)瞬即過。那日半上午,陸大可正在鴿棚把玩鴿子,忽見侯管家跑過來稟道:“東家,小姐和喬家姑爺?shù)搅?!”陸大可“哼”了一聲,仍舊侍弄他的鴿子。侯管家看看他,加了一句道:“姑爺和小姐請您去受禮呢?!标懘罂傻伤谎?,沒好氣道:“他們哪是來給我行禮的,他們是來借銀子的!”侯掌柜笑而不語。陸大可放下鴿子,與他一起走了回去。

    客堂里,陸大可慢慢走進來,致庸與他四目相視,大吃了一驚。陸大可呵呵一笑道:“怎么,今天到底認出我是誰了?”致庸想起那日購玉的情景,不覺失笑道:“原來岳父您就是”陸大可打斷他,正色道:“認出來了就好。致庸,有件事我得說給你聽,選你做我的女婿,不是我的主意。那天夜里,你在山西貢院龍門前和那兩位朝廷大員辯論重商之理,我和我閨女都在場。后來在我們家玉器店里,我一兩銀子賣給你一只值二十兩的鴛鴦玉環(huán),其實也不是我的主意,我是見我閨女沒有出面阻止,才和你成交的?!敝掠共挥审@訝地看了玉菡一眼。玉菡急忙避開他的目光。

    陸大可扭頭道:“侯管家,不是說他們要給我行禮嗎?快點吧?!焙罟芗乙宦?,笑道:“東家您請上座。明珠,快侍候喬姑爺、小姐給東家行大禮?!标懘罂尚闹械降走€是高興,大搖大擺在尊位上坐下,明珠給致庸、玉菡鋪下拜氈。侯管家在一旁大聲道:“新姑爺、新姑奶奶給老爺行禮了!一拜——”致庸和玉菡依言跪下叩頭。三拜過后,侯管家命明珠攙起玉菡,自己則上前去攙致庸。陸大可自個兒先站起來道:“好了好了,意思到了就行了。侯管家,下面的事你就替我忙活吧。”致庸和玉菡剛起身,陸大可已經(jīng)自顧自離開了。致庸和玉菡對視一眼。玉菡想了想,忙帶著明珠跟過去。侯管家心中好笑,臉上仍舊不動聲色地客氣道:“姑爺,您先這邊請”

    內(nèi)室中,陸大可前腳進來,就見玉菡后腳跟進,不禁回頭泄氣道:“怎么這么快?”玉菡也不說話,徑直跪了下去。陸大可裝作不懂道:“怎么了,不是剛磕過嗎?”玉菡含淚道:“剛才是女兒回門,您女婿和女兒應(yīng)當給爹行禮;現(xiàn)在這一跪,是女兒求爹爹來了!”陸大可明知故問道:“你總不會是替喬家向爹借銀子來了吧?”玉菡點頭道:“爹,女兒正是借銀子來了,如果借不到銀子,只怕”一聽這話,加之看到玉菡明顯瘦了一圈的小臉,陸大可跺腳道:“當初我就跟你說過,喬家窮了,你不信,非要嫁給他們家;這會兒嫁過去了,才三天,小臉就瘦了一圈,這下后悔了吧?”玉菡心中一痛,含淚搖頭道:“不,女兒只是回來向爹借銀子,沒有后悔?!标懘罂沙虺蛩溃骸安恍?!當初我就對喬家曹大掌柜說過,只嫁閨女,不借銀子!”玉菡想了想,站起來嬌聲道:“爹,喬家處在生死存亡之際,您伸手幫我們一把,喬家就能得救;您不幫這一把,女兒就要討飯了。爹,我求您了!”陸大可繃著臉問:“真要借?”見他口氣有點松動,心中盤算著,玉菡趕緊趁坡騎驢,笑道:“借銀子還有假的?”陸大可作沉吟狀,嘆氣道:“玉兒,你是我的女兒,致庸是我的女婿,你們倆一起上門來借銀子,我還是說不借,傳到外頭去也不好聽??赡愕沂莻€商人,就算是你們借,也得照規(guī)矩辦。這你總懂吧?”玉菡點頭笑道:“爹,我是您的女兒,這些當然懂。爹說吧,要多少利息,我們照給!”

    陸大可“哼”了一聲,拿腔拿調(diào)道:“第一,你們打算借多少?第二,你們借走了我的銀子,拿什么做抵押?”玉菡過來搖晃著他的胳膊,繼續(xù)撒嬌道:“爹,您甭害怕,我們不借多,我們只借二十萬兩,用喬家的老宅做抵押!”陸大可一聽斷然拒絕:“老宅?不成不成!玉兒,你是不是忘了,沒過門之前你到喬家去過,你可親口對我說過,他家的老宅最多值十一二萬兩銀子!”玉菡心里“哼”了一聲,后悔當初不該和他說這些。她想了想,索性大聲道:“爹,您是不是不想借這筆銀子?難不成您就想眼睜睜地看著喬家一敗涂地,讓自個兒閨女沿街去討飯?”陸大可盯著她的眼睛,心中又盤算了一下,直言道:“不,你錯了,我會借,而且不止借二十萬兩!”玉菡吃驚地看著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陸大可笑道:“喬家要想翻身,沒有五十萬兩銀子不行??墒悄銈儽仨氂脛e的東西做抵押!”“爹,可除了一座老宅,喬家眼下確實沒有別的東西了!”玉菡大感為難,看了她爹一眼,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可怕的疑問,這疑問實在太可怕了,她想了想便趕緊撇一邊去了。只聽陸大可迅速說道:“不!喬家還是喬家!眼下喬家并沒有破產(chǎn)還債,對不對?”玉菡點點頭。陸大可又道:“哎,我說,你一個新過門的媳婦,我跟你說這些,你能替他們家做主嗎?”玉菡慨然道:“爹,您說吧,今天我能做得了這個主!”陸大可道:“那好。我明天就可以給喬家送去五十萬兩現(xiàn)銀,但喬家要以包頭、祁縣、太原以及京津的全部十七處買賣以及喬家大院做抵押。月息三分,三個月后你們要是不能連本帶息還我,我就把它們?nèi)渴盏?!”玉菡大駭,失聲道:“月息三分,三個月?爹,原來您您也想吃掉喬家的生意和房產(chǎn)?”陸大可看看她,振振有詞道:“怎么著,嫌這個條件苛刻?哼,只怕就這個條件,你們打著燈籠在整個山西也借不到五十萬兩銀子。沒有銀子,喬家包頭的生意,祁縣、太原和京津的生意,還不是照樣要頂給別人?喬家的這些生意能改姓別家,它們?yōu)樯毒筒荒苄贞??”剛剛心中那個可怕的疑問轉(zhuǎn)眼又回來了,玉菡哆嗦道:“爹,您是不是早就打好了算盤?原來您要我嫁給喬家,就是就是為了這個!”一聽這話,陸大可大不樂意:“玉兒,別這么說話!不是他喬家來求親,爹才不會讓你嫁到喬家去呢。更何況喬家來求親時,爹反復(fù)問過你的意思,我陸大可雖愛財,但還不至于”

    玉菡想想倒也是實情,心中立刻好受了許多,當下緩聲道:“可是爹,女兒原來是以為”陸大可一擺手,斬釘截鐵地打斷她道:“啥都甭說了,爹是個商人,一切只能照商場上的規(guī)矩行事我又沒非逼著你們來借我的銀子,你們不情愿,也可以不借!”玉菡久久地盯著他,轉(zhuǎn)身就走。陸大可沒料到她來這一招,心中一驚道:“哎,你往哪兒去?”玉菡哼了一聲,痛快道:“爹,您是不是以為女兒嫁到了喬家,喬家就一定要到陸家來借銀子,讓您一口吃掉喬家的生意?”陸大可瞅瞅她,笑道:“怎么,到了這種時候,難道祁縣、太谷、平遙三縣,還有人愿意借給你們喬家銀子?”看著父親一副十拿九穩(wěn)的樣子,玉菡雖心事頗重,仍忍不住偷偷一樂,面上卻冷冷道:“爹,眼下喬家在祁縣、太谷、平遙三縣是借不到銀子的,可是您這會兒別以為喬家什么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了。你忘了?喬家眼下還有女兒帶過去的嫁妝!”

    陸大可看出女兒與他斗起心眼,當下笑道:“你的嫁妝?你的嫁妝也不過值六七萬兩,那救不了喬家的大急!”玉菡看看他,終于“噗嗤”一笑,面帶得意道:“爹,您忘了?喬家這會兒還有一個女兒帶過去的寶貝!”“你是說那棵翡翠玉白菜?”陸大可猛然想起,這下急了:“你那是陸家的東西,你想拿它怎么樣?再說那也不值錢!”玉菡瞅瞅陸大可,故意冷笑道:“爹,您知道它值多少銀子,我現(xiàn)在把它拿出去,馬上就能當回二十萬兩銀子!”

    “不,它值五十萬兩!”陸大可一時情急,不覺失口說出,意識到自己失言,又忙道:“玉兒,你出嫁前可是說過了,過門三天你就把它還回來,你不能變卦,那,那是陸家的東西!”玉菡搖頭:“不,這棵翡翠玉白菜,是娘留給我的嫁妝,不是陸家的。爹,照我出嫁前和爹的約定,東西我今天還是帶回來了。您呢,是打算借銀子,還是讓我把這棵翡翠玉白菜帶回去當了,現(xiàn)在就說個準話吧!”陸大可一時氣急:“你你原來你出嫁之前就打定主意這么干了是不是?你早就猜到了爹的心思,所以趁著出嫁拿走了這棵翡翠玉白菜,因為你知道只要有了它,你就能救喬家我,我真養(yǎng)了一個好女兒!”

    聽了這話,玉菡也不樂意了:“原來我以為爹既然愿意把女兒嫁到喬家,就決不會讓喬家一敗涂地,可今天我才發(fā)覺自個兒錯了。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將母親留給我的寶貝當了,我現(xiàn)在是喬家的媳婦,自然不能不救喬家!想來就是母親九泉之下有知,也不會怪罪女兒的!”這一席話說得情理兼?zhèn)?,無懈可擊。陸大可聽了只得跺腳道:“好好好,你贏了,你爹輸了行不行?”玉菡口氣愈發(fā)強硬,道:“月息二分五,借期半年。”陸大可不想再和她斗下去,氣悶道:“把女婿叫進來,我跟他談?!庇褫展蛳驴念^道:“女兒謝謝爹?!苯又仡^吩咐在外間守候的明珠進來,從明珠手中接過一個包,仍舊跪著將包遞給陸大可:“爹,天氣涼了,這是女兒給爹織的毛襪子!”陸大可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臉寒了半天,末了還是接了過來:“好了好了,起來吧?!庇褫找姥哉酒?,道:“爹,我去了。”“去吧去吧?!标懘罂勺谝巫由希鲱^閉眼連連擺手。玉菡走了幾步,又站住回頭,淚水盈眶道:“爹,您的胃不好,我不在家里,您可要讓他們多想著點兒,不要吃涼的!”

    陸大可眼淚猛地涌出,趕緊一手捂住眼睛,一手示意女兒快點離開。半晌,只剩他一個人的時候,陸大可拿起桌上的毛襪子,看了看扔在桌上,痛苦地自語道:“誰叫自個兒養(yǎng)的是閨女呢,一雙毛襪子,竟然要哄走我五十萬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