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 康克林的呼吸沉重。抓緊拐杖的右手在顫抖:“也許也許我們,也許”他沒把話說完,只是無力地看著克勞福。 “也許我們應(yīng)當(dāng)讓解決方式保持不變?”這軍官輕聲問道“你累了,亞歷克斯。你已有好幾天沒睡覺了,筋疲力盡了。我想我沒有聽到你說這話?!?/br> “沒有。”中央情報局的人搖了搖頭,把眼睛閉上,臉上反映出他的厭惡心情“沒有,你沒有聽到,我也沒有這么說。我只是希望我知道從哪里開始?!?/br> “我知道,”克勞福說著,朝門口走去,把門打開“請進來?!?/br> 矮壯男人走了進來,他的目光直射靠在墻壁上的步槍。他看著這兩個男人,臉上浮出審視的表情:“什么事?” “演習(xí)已經(jīng)取消了,”克勞福說“你想必已經(jīng)猜到了這一點。” “什么演習(xí)?我是雇來保護他的?!蹦菢屖挚粗鴣啔v克斯“你是說你不再需要保護了嗎,先生?” “我們的意思你聽得很清楚,”康克林插話道“所有的訊號都取消、所有的約定?!?/br> “什么約定?我不知道有什么約定。我的雇傭條件很清楚。我是來保護你的,先生?!?/br> “行,很好,”克勞福說“現(xiàn)在我們需要知道的是另外有誰在外面保護他?!?/br> “另外有誰在什么地方?” “除了這里以外,這幢公寓的別的房間,街上,也許還有汽車?yán)?。我們必須知道。?/br> 矮壯漢子走到步槍處把它拿起來:“恐怕你們這兩位先生誤解了,雇我是單獨雇的。如果也雇了別人,我不知道?!?/br> “你當(dāng)然知道他們!”康克林喊道“他們是誰?在哪里?” “我什么也不知道先生。”有禮貌的槍手把步槍握在右臂,松口斜對著地板。他把它抬起了大約二英寸,不超過那個高度,這動作幾乎不易察覺“如果我的服務(wù)已不再需要的話,我要走了?!?/br> “你能和他們聯(lián)系上嗎?”陸軍準(zhǔn)將插話道“我們給你一筆相當(dāng)可觀的錢?!?/br> “我已經(jīng)拿到相當(dāng)可觀的錢了,先生。為了我不能提供的服務(wù)接受錢是不對的。沒有必要再繼續(xù)談下去了?!?/br> “在外面有一個人的生命正處于危險之中!”康克林喊道。 “我的生命也一樣?!睒屖终f著,就朝門口走去,步槍舉得更高了“再見吧!先生們?!彼叱鲩T外。 “上帝!”亞歷克斯咆哮著,轉(zhuǎn)身向著窗戶,他的拐杖敲擊著散熱片“我們怎么辦?” “首先,趕走那搬運公司,我不知道它在你的戰(zhàn)略里扮演什么角色,可是現(xiàn)在它只能使事情復(fù)雜化?!?/br> “不能。我試過了。我和這件事根本沒關(guān)系。我們把設(shè)備搬走以后情報局管理處拿走了我們的業(yè)務(wù)單。他們看到一家店鋪關(guān)門了,就叫總務(wù)管理局把我們?nèi)口s出來?!?/br> “速度快得可以,”克勞福點了點頭說“那部分設(shè)備是由‘和尚’簽字的,他的報告書可以開脫情報局。那報告書在他的卷宗里?!?/br> “如果我們能有二十四小時就好了,可是我們甚至不知道還有沒有二十四分鐘。” “就是二十四分鐘我們也需要。參議院會質(zhì)問的。關(guān)閉,我希望用繩子把這條街隔離?!?/br> “什么?” “你聽到了——用繩子把這條街隔離!叫警察來,告訴他們用繩子把街道與一切都隔離!” “通過情報局嗎?這是內(nèi)部的事情?!?/br> “那我來做。通過五角大樓,如果必要的話就以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名義。我們站在這里找借口,但事情就在我們眼前!清除街道,用繩子把它隔離,叫一輛有擴音器的卡車來,讓她坐在車?yán)镉名溈孙L(fēng)喊話!她喜歡說什么就說什么,愛怎么喊就怎么喊。她說得對,他會到她跟前去的!” “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嗎?”康克林問道“會有問題的。報紙、電視、電臺。一切都會暴露出來,公諸于眾?!?/br> “我知道,”陸軍準(zhǔn)將說“我也知道,我們不做她會做,如果事情失敗了的話。她會不顧一切去做這件事,但是我寧愿盡力去救一個我并不喜歡的人,我不以為然的人,可我曾經(jīng)尊敬過他,我想我現(xiàn)在更尊敬他了?!?/br> “另一個人怎么辦?如果卡洛斯真的是在那里,你就是在為他打開大門,在幫他逃跑?!?/br> “卡洛斯不是我們一手炮制的,我們炮制了該隱而且虐待了他。我們剝奪了他的頭腦和他的記憶,我們欠他的債。到樓下去叫那女人來,我要用一下電話。” 伯恩走進了圖書室。透過房間另一端的寬大雅致的法國式落地窗照射進來的太陽光灑在室內(nèi)。長窗外面是花園的高墻周圍所有的物品都使他感到痛苦,不忍觀看,他認(rèn)識它們,可是現(xiàn)在又感到陌生。它們是夢幻的片斷——但是又實實在在,能觸摸,能使用——決不是一晃即過的東西。一張曾經(jīng)擺著威士忌的折疊長桌,幾張供人們圍坐交談的皮靠背椅,書架上放著書籍和其它東西——暗藏著的東西,觸摸一些按鈕就會出現(xiàn)。這是一個誕生神話式人物的房間,一個跑遍東南亞以后在歐洲爆炸破碎的神話式人物。 他看到天花板上那個長長的管形凸出物。黑暗又來了,緊接著是陣陣閃光和出現(xiàn)在屏幕上的一個個形象以及對著他耳朵叫喊的聲音。 (他是誰?快。你來得太遲了!你死定了!這條街道在什么地方?它對你意味著什么?你在那里見過誰?殺人方法,哪些是你的?不!你現(xiàn)在不是德爾塔,你不是現(xiàn)在的你!你在這里是什么人、變成了什么人,就是什么人?。?/br> “哎!你這家伙是誰?”這問題是一個坐在六旁扶手靠背椅里的紅臉胖大個子喊出來的。他的膝蓋上放著一塊夾行寫字板。賈森剛好從他旁邊經(jīng)過。 “你是杜根?”伯恩問道。 “是的?!?/br> “舒馬赫派我來。他說你需要加人?!?/br> “為什么?我已經(jīng)有五個人了。這該死的房子走廊這么擠,真難走過去,他們這會兒都是爬著過去的?!?/br>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舒馬赫派我來,還叫我把這些玩意兒帶來。”伯恩讓毯子和帶子滑到地板上。 “默里送來新廢物?我是說,這些都是新的?!?/br> “我不——” “我知道,我知道!舒馬赫派你來,去問舒馬赫?!?/br> “沒法問他。他讓我告訴你,他去羊頭灣了,下午回來?!?/br> “嘿,太棒了!他去釣魚,把這堆狗屎交給我,你是新手,從碼頭挑來的小工?” “是的。” “默里太可愛了,我只要加個小工就行了。兩個自作聰明的笨蛋,四個小工?!?/br> “你要我從這里開始嗎?我可以從這里開始?!?/br> “不,笨蛋!小工從頂層開始,聽到了嗎?從遠處動手,懂了嗎?” “是,懂了?!辟Z森彎下腰去拾毯子和帶子。 “把這些破爛留在這里——你用不著。上樓到頂層,從單件的木頭家伙開始。搬得動多搬。別讓我聽工會的那些廢話?!?/br> 伯恩到了二樓的梯臺,爬上狹窄的樓梯去三樓,好象是被一種無法理解的磁力所吸引。他正在被吸引到棕色石頭房子屋頂?shù)牧硪婚g房間,一間既給他的孤獨的寬慰、又給他孤獨的傷感的房間。三樓的梯臺是昏暗的,沒有燈光,也沒有從任何地方的窗子里透進來的陽光。他走到頂層,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是哪一間房間?有三扇門,兩扇在走廊左邊,一扇在右邊。他朝左邊第二個門緩步走去,那門在陰影中很難看清。就是它,它是在黑暗里思索的地方那些糾纏著他使他痛苦的記憶出現(xiàn)的地方。陽光、河流的惡臭和叢林空中尖叫的機器,尖叫著從天空中掉下來。噢,上帝,真疼!棒槌學(xué)堂精校e書 他把手放在門把上,擰了一下把門打開了。昏暗,但不是完完全全的黑暗。房間的遠處有一個小窗,一塊黑窗簾拉下來遮住了它,但沒完全遮住,能看到一絲陽光,從簾子和窗臺間的細縫里透進來。他朝窗子走去,朝那細小的光束走去。 咔嚓一聲!在黑暗里的咔嚓聲!他迅速轉(zhuǎn)過身。是自己疑神疑鬼把自己嚇著了吧!不是疑神疑鬼!空中有個鉆研般的閃光,鋼件上跳躍的亮光。 一把短刀正朝他臉上刺來 “我巴不得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死去,”瑪麗盯著康克林說“可是意識到這一點又使我惡心。” “那我就沒有什么可對你說的了,”中央情報局的人回答道,一邊瘸著腿朝將軍走去“他和你本來可以作出另一種決定。” “他們能嗎?他從什么地方開始?在馬賽那人想殺他的時候?在塞拉辛路?在他們在蘇黎世追殺他的時候?在他們在巴黎向他開槍的時候?從頭到尾他都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他該怎么做?” “出來!該死的,出來!” “他出來了,可他一出來你們就想殺他?!?/br> “有你在!你和他在一起,你有記憶力。” “如果我當(dāng)時知道該去找誰,你們能聽我說嗎?” 康克林望著她凝視的目光:“我不知道?”他答道,又移開了目光,回頭對克勞福說“情況怎么樣?” “華盛頓十分鐘之內(nèi)給我回話?!?/br> “但是情況怎么樣?” “我不太肯定你是否愿意聽。這是聯(lián)邦對州政府和市政府執(zhí)法條例的干涉,必須獲得批準(zhǔn)。” “上帝!” “看!”陸軍軍官突然朝窗子彎下身去“卡車要開走了?!?/br> “有人通知的?!笨悼肆终f。 “誰?” “我能查出來?!敝醒肭閳缶值娜顺娫挋C一瘸一拐走過去。桌子上放著幾張紙片,上面是匆忙寫下的電話號碼,他挑了一張撥了號碼“請接舒馬赫謝謝舒馬赫嗎?我是康克林,中央情報局的。誰給你下的命令?” 開票人在電話機里的聲音半個房間都能聽到:“什么命令?別老盯著我不放!我們正在進行那項工作,會把它干完的!老實對你說,我認(rèn)為你是個混蛋。” 康克林把電話筒摔下去:“天啊哦,天啊!”他的手顫抖著又拿起話筒撥號,眼睛盯著另一張紙片“佩特羅塞利,舊貨部的,”他對電話里說“佩特羅塞利嗎?還是康克林?!?/br> “你滾遠點,什么事?” “沒時間了,老實告訴我,情報局發(fā)出的那張優(yōu)先業(yè)務(wù)單是誰簽的字?” “什么意思?誰簽的字?那個總是他簽字的大人物麥吉弗恩?!?/br> 康克林的臉變白了:“這正是我擔(dān)心的,”他幽幽地說著,放下話筒,轉(zhuǎn)過身對著克勞福,說話時頭顱在抖動“給總務(wù)管理局的命令是由一個已經(jīng)在兩星期前退休的人簽發(fā)的?!?/br> “卡洛斯” “上帝!”瑪麗尖叫起來“那背著毯子和帆布帶的人!他的頭和脖子的姿態(tài),向右歪。是他!他頭疼的時候喜歡向右歪。是賈森!他到房子里面去了?!?/br> 亞歷山大康克林轉(zhuǎn)回身望著窗外,目光在街對面那扇漆黑光滑的大門上。它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 那手!那皮膚在細微光亮中漆黑的眼睛——卡洛斯! 伯恩把腦袋猛地往后仰,鋒利的刀鋒已在他下巴上割了一條口子,鮮血噴灑在那只握匕首的手上。他抬起左腳用腳跟狠踹那人的下腹??逅辜泵σ卉S,緊接著匕首的刀刃又從黑暗中顯露出來,此時是向他沖過來,進攻的線路是直對著他的腹部。賈森縱身往后,兩腕交叉猛地向下抽打,擋住那作為刀柄延伸部分的黑色手臂。他把手指握成半拳,猛地把雙手拉在一起,把對方的前臂鉗在他沾滿鮮血的脖子底下,然后把對方的手臂斜著往上擰。匕首戳破了他的軍上衣,有一剎那又抵住他上胸脯。伯恩將那手臂向下擰,把那現(xiàn)在他緊握住的手腕使勁地扭轉(zhuǎn)著,并用肩部狠命地撞擊對方的軀體。在卡洛斯失去平衡往旁邊晃動時他又猛地一拉。那條手臂被拉得半脫臼了。 賈森聽到匕首落在地板上的碰撞聲。他朝那聲音撲去,同時把手伸進腰里去摸槍。手槍被衣服鉤住了。他在地板上翻滾,但是不夠快,一只堅硬如鐵的鞋尖踢在他的頭側(cè)——他的太陽xue——一陣震動穿透他的全身。他又翻滾著,越翻越快,直至碰撞到在墻壁,然后他縮起身體跪在那里,盡力在幾乎是一片漆黑中凝目注視舞動著的模糊人影。一只手正好照在從窗子里透進來的細微的光線中。他朝它撲去,他的雙手此時是爪子,手臂是鐵槌。他捏緊那只手,將它往后掰——手腕斷了,一聲叫喊充滿了整個房間。 一聲叫喊和一聲發(fā)悶的槍聲。伯恩在左胸上方有一個冰一樣的東西切入,子彈射入了靠近他肩葉的某處。他痛得蹲下身子,但立即又跳起來,連揮幾拳把帶槍的職業(yè)兇手打翻在靠墻的一件有銳邊的家具上。卡洛斯一面往旁邊躲閃,一面在慌亂中又開兩槍。賈森往左蹲下身,拔出手槍,瞄準(zhǔn)黑暗里有聲響的地方。他開槍了,爆炸聲震耳欲聾,然而沒有擊中。他聽見房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刺客已沖進了走廊。 伯恩長長吸了一口氣,朝門爬去。到了門邊,本能要求他閃在一側(cè),用拳頭敲打門的底部。緊隨而來的是一場可怕的噩夢。一陣自動手槍的射擊打得木板碎片橫飛,木屑濺到房間的另一端。聽槍聲一停,賈森舉起自己的武器,從門里朝斜對角開火。連射又開始了。伯恩迅速躲開,背貼在墻上。射擊停止了,他又開火了?,F(xiàn)在有兩個人相距近在咫尺,都想殺死對方。 (該隱代表查理,德爾塔代表該隱。抓住卡洛斯。讓卡洛斯落入圈套。殺死卡洛斯?。?/br> 可是,他們相隔得不是很近了。賈森聽見跑步的腳步聲,然后是一根扶手欄桿的斷裂聲,是一個人往樓下沖去時撞斷的,卡洛斯在往樓下跑。這頭豬需要后援,他受傷了。伯恩抹了抹臉上和喉部淌下的血,走到破裂的房門前。他忍著痛朝漆黑的樓梯頂部走去,突然間聽到樓下有喊聲。 “你在這里干什么?皮特!皮特!” 兩聲刺耳的槍聲在空中回蕩。 “喬!喬!” 又一聲槍響,不止一個軀體摔在樓下某個地方的地板上。 “上帝??!上帝,圣母!” 又是兩聲一刺耳的槍聲,緊接著是死亡前的慘叫——第三個人被殺了。 第三個人曾說過什么來著?兩個自作聰明的笨蛋,四個小工。那搬運車是卡洛斯的一項行動!刺客帶來了兩個打手——和三個臨時挑選來的小工。三個帶著武器的男人。他只有一個人一支槍,被困在棕色石頭房子的頂層。卡洛斯仍然在屋內(nèi)。在屋內(nèi),只要他能想法出去,那么被困住的將是卡洛斯!只要他能想辦法出去,出去! 在走廊前端有一扇窗戶,用一副黑色的窗簾遮著。賈森轉(zhuǎn)身朝它走去,腳步踉蹌,手捂著脖子,縮緊肩膀以減輕胸口的疼痛,他把窗簾從桿上扯了下來。窗子很小,玻璃太厚,棱形的玻璃塊透進紫色和藍色的光。很難砸碎。窗格又密又結(jié)實,沒有辦法能敲碎一塊玻璃??墒撬哪抗獗坏紫碌钠呤惶柦治チ?。搬運車不見了!總要有人把它開走卡洛斯的一個打手!還剩下兩個人。兩個,不是三個。而且他是在高處,高處總是占優(yōu)勢的。 伯恩皺著眉頭,稍稍彎下腰,朝左邊的第一個房間走去,它和樓梯平臺是平行的。他打開房門走了進去。就他所能看到的東西來說,這是一間普通的臥室:臺燈、笨重的家具、墻上的圖片。他抓住最近一盞臺燈,扯下墻上的電線,把它拿出房間到欄桿旁。他把燈舉過頭頂,扔了下去,當(dāng)金屬和玻璃摔碎在樓底下時,往后退了幾步。又是一連串射擊,子彈射在天花板上,在石灰上鑿出了一條軌道,賈森尖叫起來。這喊聲逐漸減弱成一種干嚎,然后又拉長成絕望的哽咽,然后沒有了聲息。他慢慢地挪動到欄桿的尾端。他等候著,一片寂靜。 來了。他聽到緩慢的、小心翼翼的腳步聲,刺客走到了第二屋樓梯的梯臺,腳步聲越來越近,聲音越來越響,一個模糊的影子出現(xiàn)在黑乎乎的墻上。是時候了,伯恩從藏身處跳了出來,對著樓梯上的人影快速地連射四顆子彈。那人的領(lǐng)口處成斜線出現(xiàn)四個彈孔,冒出血來,殺手的身子打了個轉(zhuǎn),發(fā)出憤怒和痛苦的吼叫聲,脖子向后仰著。然后,這人的身體驟然從樓梯翻滾下去,仰面朝天癱在最底下的三級臺階上不再動彈。手上仍拽著一挺自動輕機槍,槍后帶著支架和背帶。 ——是時候了 賈森朝樓梯口奔去。然后扶著欄桿,盡力保存自己所余下的體力沖下樓去。一秒鐘也不能浪費,他再也不可能找到另一個機會,如果他想下到二層樓,那就是現(xiàn)在,在一個殺手剛死去的時候。當(dāng)他躍過那具死尸時,他知道那是一個兇手的尸體,不是卡洛斯的,那人個子很高,皮膚很白,非常白,五官特征是北歐日耳曼民族的,也可能是南部歐洲人的,完全不是拉丁人的。 賈森跑進二層樓的走廊,一邊搜索著人影,一邊緊貼在墻壁邊。他停下步子,傾聽著。遠處傳來一聲刺耳的咔嚓聲,從底下傳來的短促咔嚓聲。他知道現(xiàn)在他必須做什么了,那刺客是在一樓。那聲音不是故意發(fā)出來的,無論音量和持續(xù)的時間都不足以表明是圈套??逅故軅恕ドw骨碎了,或者手腕被折斷了,以致他撞著了一件家具或者手里的武器和墻壁擦了一下。只是短促地失去平衡,就象伯恩一樣?,F(xiàn)在他知道這一點已經(jīng)夠了。 賈森蹲下身子爬回樓梯口,爬到臉朝上倒在臺階上的死尸處。他不得不停住一會兒,他的力氣在減弱,失血太多了。他盡力壓住喉嚨上部的肌rou,按住胸部的傷口——想盡辦法止住流血。但是沒有用,要想活命他必須逃出這棕色石頭房子,離開該隱誕生的地方。賈森伯恩這兩個字眼聯(lián)到一塊不會有什么幽默。他能呼吸了。他伸出手去,掰下那死者手里的自動武器,他準(zhǔn)備好了。 他快要死了,但他已準(zhǔn)備好了。抓住卡洛斯,讓卡洛斯入圈套殺死卡洛斯!他出不去了,他知道時間對他不利,血會在他逃出去之前流干。結(jié)局正在開始:該隱代表卡洛斯,德爾塔代表該隱。只有一個痛苦的問題沒答案。誰是德爾塔?這無關(guān)緊要了,已同他不相干了。黑暗很快就會來臨,不是狂暴的黑暗,而是平靜的黑暗用不著再管那個了。 他一死,瑪麗就自由了,他的愛也自由了。正派人會照料這件事,由巴黎的一個正派人帶頭,這人的兒子在渡輪路遭到了殺害,他的生活被一個刺客的姘婦給毀了。不多幾分鐘以后,賈森一面靜靜地檢查自動武器的彈夾,一面想著,他就能履行他對那個人的諾言,執(zhí)行他和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人訂下的協(xié)議。通過做到這兩點,他能得到證明。賈森伯恩曾在這一天死去,他將再死一次,但帶著卡洛斯一起走。他準(zhǔn)備好了。 他伏下身子,匍匐到樓梯口。他能聞到身子下面鮮血的味道。甜甜nongnong的氣味穿進他的鼻孔,提示他一個實際問題:時間不多了。他爬到樓梯口蜷起雙腿,把手伸進口袋摸出一枚他在萊星頓大道海陸軍剩余物資商店買來的公路照明炬。他現(xiàn)在知道他當(dāng)時為什么感覺到購買它們的不可抑制力。他回到了忘卻了的三關(guān),全部都忘記了,只有燦爛奪目、耀眼的閃光。這閃光使他回想起記憶的殘片,他們現(xiàn)在將在一片叢林中點燃。 他拉出照明炬頭部小圓凹陷處上過蠟的導(dǎo)火線,用牙齒把它咬斷,使它短得不到一英寸長。他把手伸到另一個口袋里拿出一只塑料打火機。他把打火機和照明炬都捏在左手里,然后他把武器的支架和背帶挎在右肩,把彎曲的金屬條推進他那被血浸透的戰(zhàn)斗服里,它很牢靠了,他伸直雙腿,象蛇一樣,開始爬下最后幾級臺階,頭向下,腳朝上,背靠墻壁。 他爬到了樓梯中間,寂靜、黑暗,所有的光都熄滅了光?光?他幾分鐘之前在走廊里看到的太陽光線到什么地方去了?它們是從房間遠處的落地長窗照射進來的。那間房間——在過道那端,現(xiàn)在看到的只是黑暗了。門已關(guān)閉了,他身子底下的那扇門,走廊里唯一的另一扇門也已關(guān)上了,只有門底下露出一道細細的光??逅故窃隍?qū)使他選擇。在哪一扇門后?或者,刺客是不是用了更高明的策略?是不是在狹窄的過道的黑暗里? 伯恩感到肩膀突然一陣劇痛,一股鮮血冒出來浸透了上衣底下的法蘭絨襯衣。又一個警告:只剩下非常少的時間了。 伯恩靠著墻撐起身子,武器平放在欄桿的細柱上,瞄準(zhǔn)著下面走廊里的黑暗。是時候了,他扣動扳機。幾次爆炸把木欄桿震斷了,彈頭打進了他身下的墻壁和那扇門。他松開扳機,把手從發(fā)燙的槍管下伸過去,用右手握住塑料打火機,左手拿著照明炬。他打著了打火機,把火苗伸到短導(dǎo)火索旁。他縮回手握著武器又扣動扳機,把下面的什么都擊得粉碎。一頂玻璃吊燈摔落在地板上的某個地方,歌聲似的嗡嗡長鳴充滿了黑暗。接著——亮光!照明炬點燃時放出的耀眼的亮光,燃燒起叢林,照亮了樹木和墻壁,照亮了隱蔽的小道和鑲紅木板的走廊。死尸和叢林的惡臭到處可聞。他就在那里。 (呼叫德爾塔。呼叫德爾塔。放棄!放棄! 決不,現(xiàn)在不,最后也不。該隱代表卡洛斯,德爾塔代表該隱。使卡洛斯入圈套。殺死卡洛斯?。?/br> 伯恩站起身子,背緊貼著墻壁,左手握著照明炬,爆炸性的武器握在右手里。象撲進灌木叢似的,他縱身跳上鋪著地毯的地板,踢開面前的房門,一陣射擊把桌上、架子上的銀質(zhì)畫框以及各種戰(zhàn)利品擊得飛上半空,擊碎在樹林里。他停住了,在這隔音的雅致的房間里沒有人,叢林里的小道上沒有人。 他轉(zhuǎn)身沖回走廊。一連串射擊把墻壁打得彈痕累累,沒有人。 又狹又黑的過道盡頭的那扇門,那扇門后面是該隱誕生的房間,那是該隱將死去的地方,但不是獨自一人死去。 他停止開槍。把照明炬從武器底下?lián)Q到右手上,把手伸進口袋里去拿第二顆照明炬。他把它拿了出來,拉出導(dǎo)火索,用牙齒咬斷一截,使它離凝膠狀燃燒物的接觸點只有幾毫米,他把照明炬伸了過去,爆發(fā)出的白光亮得把他的眼睛都刺痛了。他艱難地把兩顆照明炬都握在手上,瞇著眼睛看。他的腿和手臂都已經(jīng)很難保持平衡了,他朝那扇門靠攏。 門是開著的,在裝著門鎖的這一邊從頂部到底部露出一條細縫。刺客正等著。但是當(dāng)賈森望著這扇門的時候,有件事他本能地知道了,而那是卡洛斯所不知道的。這是他過去的一部分,該隱誕生的房間的一部分。他伸出右手,把武器支撐在他的前臂和臀部之間,然后握緊門的把手。 是時候了。他把門推開六英寸,把照明炬扔進去。斯登槍的連珠似的射擊回響在整個房間里,回響在整座房子里,無數(shù)可怕的聲音形成連續(xù)的低沉和弦,子彈紛紛打在夾著鋼板加鋁板的門上。 射擊停止了,最后一夾子彈裝上去了。是時候了,伯恩把手重新扣住扳機,用肩膀狠命地撞開門沖了進去。他的身體在地板上滾動著,他環(huán)行掃射了幾圈,反時針方向擺動著雙腿,一圈又一圈連續(xù)射擊。在他轉(zhuǎn)磨似的射擊到一個地方的時候,幾發(fā)子彈狂亂地向他反擊。從房間的另一端的黑暗處傳來了一聲狂怒的吼叫。隨著這吼聲,伯恩立刻意識到窗簾給人拉上了,擋住了從長窗透進來的太陽光。可是為什么又有這么多亮光呢除了閃光照明火炬耀眼的光亮之外還有光亮。這光亮這么強烈,使他腦袋里一陣陣爆炸,太陽xue一陣陣劇痛。 屏幕!巨大的屏幕從天花板上凸出的隱蔽處給拉出來了,繃得緊緊的扯到地板上,寬闊的一片閃亮的銀白色,成了阻擋猛烈火力的盾牌。他沖到一張寬大的劃有暗線的桌子后面,用一只銅質(zhì)酒柜作掩護,站起身來再次扣動扳機,又是一陣連射——最后一陣連射。最后一夾子彈打光了,他抓起槍把朝房間另一端的一個身著白衣,脖上垂著一條白絲巾的人影扔去。 那張臉!他認(rèn)識!以前見過!在哪里哪里?是在馬賽嗎?是的不是!蘇黎世?巴黎?是還是不是?突然在炫目的、閃動的光亮中他想到房間的那張臉是好多人都認(rèn)識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認(rèn)識。但是在什么地方認(rèn)識的?什么地方?和許多事情一樣,他知道,又不知道??墒撬_實認(rèn)識它!只是名字他想不起來! 他向后一縮身,閃在笨重的銅酒柜后面。子彈射了過來,兩顆三顆。第二顆子彈削掉了他左前臂一塊rou,他把自己的自動手槍從褲腰上拔了下來。還剩下三顆子彈,其中的一顆必須打中靶子——卡洛斯。在巴黎有一筆債要還,還有一份契約要履行,卡洛斯一死,他心愛的人會安全得多。他從口袋里掏出塑料打火機,打著后把它伸到一塊掛在鉤子上的酒柜毯子底下??椘芬恢?,他把它抓來扔向自己的右側(cè),與此同時身子朝左撲下去??逅钩紵奶鹤娱_槍,伯恩跪起身子舉槍接連兩次扣動扳機。 那人影彎曲了,但并沒有摔到,先彎下身子,然后象一只雪白的豹子斜角往前撲過來,兩手向前伸著,他在干什么?剎那間賈森明白了。那刺客抓緊寬大的銀白色屏幕的邊緣,把它從天花板上的金屬扣上扯脫,用他的全部體重和力氣把它拉下來。 屏幕從伯恩頭頂飄下來,遮住了他的視野,遮住了他頭腦里的一切。閃爍的銀色物體撲蓋下來時他大喊一聲。突然間這銀白色物體比卡洛斯或是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加使他懼怕。它使他感到恐怖,使他發(fā)怒,把他的精神分裂成碎片,一個個形象從他眼前閃過,怒沖沖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瞄準(zhǔn)著朝這可怕的裹尸布開槍了,當(dāng)他狂亂地用手推擋這粗制的銀白色織品的時候,他明白了。他已經(jīng)射出了他的最后一顆子彈,最后一顆。作為一個名叫該隱的神話式人物,卡洛斯憑眼睛或者耳朵聽都能識別世界上每一種武器,他一直都在數(shù)著子彈。 刺客可怖地出現(xiàn)在他的上方,手里的自動手槍對準(zhǔn)他的腦袋:“你的死刑,德爾塔。今天是預(yù)定的行刑日期。為了你所干的一切?!?/br> 伯恩向后倒,猛地向右側(cè)翻滾,至少他要在運動中死去!煙霧迷漫的房間里充滿槍聲,熱乎乎的象針一樣的東西劃過他的脖子,穿透他的大腿,切割他的腰部。滾動,滾動! 忽然間槍聲停止了,他能聽到遠處不斷傳來敲打聲,敲砸木頭和鋼的聲音。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急,最后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從圖書室外面昏暗的走廊里傳來,緊接著是人們的叫喊聲、跑步聲、在他們后面看不見的外面世界的某個地方傳來急促的警報器鳴叫聲。 “在這里!他在這里!”卡洛斯尖叫道。發(fā)瘋了!一刺客正招呼沖來的人群抓他,抓他!理智就是瘋狂,世界上無理可喻。 門被一個穿黑色大衣的高個子男人撞開了,另外還有一個人,但是賈森看不見了,霧靄遮住了他的眼睛,形狀和聲音模糊、朦朧了。他在空間滾動,離去,離去離去。 但是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件他不愿看見的事情。狹腰上擺動著僵硬的肩膀的人快步離開房間奔進昏暗的走廊。卡洛斯,他用喊聲叫開了陷阱的門!他把圈套反掉過來了!他趁亂把獵人反關(guān)進了陷阱,他逃跑了! “卡洛斯”伯恩知道他的喊聲不會有人聽到,從他流著血的喉嚨口里冒出來的只是一聲耳語。他又叫了一聲,使勁把聲音擠出來“是他,那是卡洛斯!” 周圍一片混亂,有人在叫喊著沒有人聽命令,指揮聲被驚呼聲淹沒了。這時,有個人影出現(xiàn)在他眼前,一個正在一瘸一拐朝他走來的人,一個在巴黎郊外墓地里想殺他的瘸子。自己是一無所有了!賈森猛地坐起來,朝咝咝燃燒著的、發(fā)著耀眼光芒的照明炬爬去。他抓起它,把它拿在手里,就好象它是一件武器,把它對準(zhǔn)帶著一根拐杖的殺人狂。 “來吧!來吧!走的近些,你這個雜種!我把你的眼睛燒掉!你以為你能殺我。你殺不了!我要殺你!我燒掉你的眼睛!” “你不明白,”瘸腳的殺人狂用顫抖的聲音說“是我,德爾塔,是康克林。我原先錯了?!?/br> 那照明炬燙傷了他的手,他的眼睛瘋狂。他四周一聲聲爆炸,令他目眩,震耳欲聾,一聲爆炸還伴隨著從叢林里傳來的尖銳刺耳的聲音。 叢林!三關(guān)!到處是濕灣漉漉熱洪洪的惡臭,但他們終于到了!確切地營是他們的了! 他的左側(cè)一聲爆炸,他能看到它!高高懸掛在兩棵樹之間。竹蘢的竹簽。里面的人影還在動,他還活著?上去抓住他? 他的右面?zhèn)鱽硪宦暯泻?。有個人又喘又咳,正一瘸一拐朝茂密的矮樹叢跑去,手里拿著一支步槍。是他,金黃頭發(fā)照在光亮里,一條腿在一次跳傘中摔斷了。雜種!這個下流胚曾和他們一起訓(xùn)練,一起研究地圖,一起飛向北邊的老設(shè)計坑害他們!一個帶著無線電的叛徒,他準(zhǔn)確地告訴敵人在無法穿越的叢林如何尋找三關(guān)。 那是伯恩!賈森伯恩。叛徒,敗類! 抓住他!別讓他找到他人!殺死他!殺死賈森伯恩!他是你們的敵人!開火! 他沒有倒下!被擊碎的腦袋仍在那里。正朝他走來!怎么回事!瘋狂,三關(guān)。 “跟我們來?!比惩热俗叱鰠擦诌M到原來雅致而今已是斷墻殘壁的房間,那間房間“我們不是你的敵人。跟我們來?!?/br> “離我遠點!”伯恩又踉蹌了幾步,現(xiàn)在是朝落下來的屏幕退去。這是他的避難所,他的裹尸布,一塊出生時蓋在他身上的毯子,在他死后墊在棺材里的襯墊“你們是我的敵人!我要把你們都干掉!我不在乎!沒關(guān)系!你們明白嗎?我是德爾塔!該隱代表查理,德爾塔代表該隱,你們還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我從前活過又死了!我現(xiàn)在是活的又是死的!雜種,雜種!來吧!走近些!” 響起了另一個聲音,一個更深沉的聲音,平靜,不那么專斷:“去找她,把她帶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