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他剛要從馬車上跳下,就聽呂長史在他身后喊:“殿下不可,流民們要是暴動,小心傷著您。” 云舒看了一眼年過半百的呂長史,笑著說道:“我哪有那般嬌弱?!?/br> 說著,云舒就跳下馬車,從車旁侍候的兵士手里,將馬繩接了過來。 這匹白色駿馬,是承安帝聽說西州地廣車行不便,特意賞賜給云舒代步的。云舒這一個月也算是與它熟悉了,騎術(shù)也好了不少,雖然不能策馬狂奔,但是小跑幾步還是沒問題的。 云舒摸了摸白馬的腦袋,白馬回了他一個響鼻。 一人一馬溝通完畢,云舒動作利落地翻身上馬,小腿輕輕一夾馬腹,白馬就踢著步小跑著朝前跑去。 隊伍最前方,曹誠一手抓著刀鞘,一手按著刀柄,刀刃已經(jīng)拔出了半尺,雖滿臉不耐,但還是耐著性子說道: “我說了很多次,我們這是去往西州的隊伍,不是來賑災(zāi)的!這些糧食是我們夏王殿下送給西州百姓的,不能分給你們?!?/br> 曹誠坐于馬上,他對面的人雖然站在馬下,且是一幅落魄莊稼人的打扮,但氣勢上卻絲毫不弱,聞言嗆聲道: “都是大雍百姓,憑什么這糧食西州百姓吃得,我們原州百姓卻吃不得?難道同是大雍百姓,還分三六九等不成?” 此人不僅口才了得,甚至已經(jīng)成為這股兩千流民的領(lǐng)頭羊、發(fā)言人。只見他剛說完,身后的兩百余人俱都跟著幫聲。 在他們之后,是委頓于地分散在道路之上,將路徹底堵住的一千多流民。 “就是,大家都是大雍百姓,憑什么他們能吃,我們不能吃!” 曹誠本就是行伍出聲,嘴皮子并不利索,被這些人這么一喊,漲紅著臉梗著脖子再次重申一遍。 “西州是我們殿下的封地,我們殿下給自己治下百姓吃糧有什么問題。你們想要糧食,找你們自己的王去!” 原州、蘭州均為五皇子云瑋的封地。 在曹誠看來,五皇子封地的爛事,五皇子都不管,原州、蘭州的官員也不管,憑什么要他們殿下來管? 他雖然嘴笨,但是又不傻,這些人上來就說他們糧多,求著分他們點,救救他們。 一股流民怎么就知道這是夏王的隊伍,還知道他們押著那些東西,都是糧食,特地堵上他們。 說這些人背后沒有人指點,他才不信呢! 果不其然,曹誠剛說完,對面的百姓就開始吵嚷起來,“蘭州的大人們可是說了,夏王殿下帶的糧,稍微撥一點給我們,就夠我們活下去了。你們糧食那么多,分我們一點怎么了?” 后面的隊伍里已經(jīng)有人開始痛哭流涕,“我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怎么就這么難!世道不公,世道不公?。 ?/br> 同時,流民里又有人哭喊起來:“爺爺,爺爺,咱們馬上就有吃的了,您再堅持一會兒……” 正吵鬧著,流民人群里,不知道誰突然大聲喊道:“咱們這么多人,怕他們干啥?兄弟們不想餓死的,就跟我去搶!” 有人應(yīng)和著,一時間被饑餓沖昏了頭腦的人群,突然開始暴動起來,全都瘋了一般地沖向王府車隊。 流民成為暴民,只是一瞬間的事! 曹誠連忙指揮著親兵迎敵,想要攔住沖上來的暴民。但這些人畢竟不是敵軍,曹誠及其手下以前只上過戰(zhàn)場,面對這些大雍百姓,他們不敢將人直接砍死,以至于開始束手束腳。 他們手中的刀,更多只是威懾作用,然而到了此刻,流民們哪還顧得了那么多,全都抱著就算死也得吃口飽的再死的心態(tài),往隊伍后方?jīng)_去。 正巧與打馬過來的云舒,來了個照面。 與流民這邊的瘋癲畫風(fēng)不同,另一邊的云舒素衣白馬,毫不驚慌,仿佛眼前的不是暴民,而是邊塞美景。 “噠噠,噠噠……” 清脆的馬蹄聲,伴著帶笑的聲音傳來。 “大家有話好好說,怎么就要打要殺要搶的呢?” 云舒一身素色錦服,外罩月白色披風(fēng),唇紅齒白眉目如畫。當他騎著白馬自遠處而來,就像是從畫里走出的佳人一般。 他的身前身后簇擁著數(shù)百名親衛(wèi),此刻全都拔劍嚴陣以待。見到有人還要往前,大聲呵斥道:“上前一步,格殺勿論!” 曹誠一見自家殿下親自出來了,嚇得當即分人過去保護,將云舒與流民徹底隔絕開來。 見此情景,流民里不少人又生出了退意。 他們聽到親兵們稱呼白馬上的人為“殿下”,明白那應(yīng)當就是傳言中的夏王殿下了。 這些流民此前都是莊稼漢,一輩子沒見過什么高官,驟然見到親王,根深蒂固的尊卑就冒了出來,下意識開始退縮。 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流民人群里鬧事的見狀,趕緊嚷道:“咱們沖撞了夏王,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事到如今,咱們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橫豎都是死,咱們怕啥?兄弟們,沖呀!你們要相信孔先生!” 流民中,被稱為孔先生的人想要反駁,卻被另一人捂住嘴。場面一時間開始混亂起來。 眼見被曹誠短暫控制住的流民,又要開始沖撞起來,云舒高聲說道: “你們不就是想要糧食嘛,本王有的是。大家好好說,沒有什么是不能商量的。 但若你們繼續(xù)這般,可就別怪本王將你們當做暴民給抹殺了!” 這些人此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戶,突然聽到王爺將他們比作暴民,頓時又害怕了起來。 又聽到云舒說糧食可以商量,人群中有人不確定地問道:“你真的能給我們糧食?” 云舒威脅完人,又換上了一張親善的臉,溫和地笑著點頭道:“只要你們聽話,本王自然不能看著大雍的百姓挨餓受苦?!?/br> 曹誠當即吼道:“還不退后,殿下愿意幫你們,你們還要當暴民嗎?” 若是能活下去,誰愿意當那個暴民。 人群中頓時有人開始捂著嘴哭,一開始開始嗚咽,最后就變成了放聲痛哭。 云舒沒去管那些人,而是打馬走到一名衣衫襤褸的婦人面前。 婦人本來在抹眼淚,見到云舒突然靠近,嚇得她趕緊摟住面黃肌瘦的孩子,原先麻木不仁對生不抱什么希望的眸子,猛地慌張了起來,生怕云舒對她的孩子不利。 她可以死,但是她的孩子不可以。 云舒沒管婦人,而是看向了婦人懷中的孩子。 婦人手中骨瘦嶙峋的孩子,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他從婦人懷中探出頭。 巴掌大的臉上,一雙黑亮的眼睛甚是醒目。此刻這雙大大的眼睛,正滿是好奇地盯著眼前漂亮的人。 “大哥哥,你是天上的神仙嗎?” “娘說,只有天上的神仙,才長得這樣漂亮、這樣好看。” 婦人連忙伸手捂住小孩的嘴,一臉驚嚇地看著云舒,身子止不住往后退,生怕云舒不高興。畢竟這樣的好看的人兒,是可以一句話就將她的孩子打死的。 上次在平州城外,那位漂亮的小公子就將一個夸他好看的小孩,給扣了眼珠子,亂棍打死了。 越是有錢有權(quán)的人,越是心腸歹毒! 她知道的! 云舒像是完全看不到婦人的害怕般,他利落地從馬背上下來,想要靠近小男孩,卻被曹誠攔了一下。 曹誠第一次見到流民變暴民,心里還是有點慌,生怕再生枝節(jié),緊張道:“殿下小心。” 云舒淡笑著搖頭,“無妨?!?/br> 說完,他彎著腰一臉笑意地重新看著小男孩,“哥哥不是神仙?!?/br> “那哥哥是什么?”小男孩歪著大大的腦袋。 這話問得極不禮貌,云舒自然不會跟小孩計較。 他眨了眨眼,沖著小孩神神秘秘地說道:“哥哥是西州父母官,會保證西州的百姓都能吃飽飯,你要不要跟哥哥去西州吃飯???” 小孩并不知道西州在哪里,但是當他聽到“吃飽飯”幾個字的時候,肚子不爭氣地咕咕響了起來。 有飯吃,還能有這么漂亮的大哥哥,那個西州一定很好吧? 就跟他原來的家一樣! 小孩雖然σw.zλ.被云舒說動,對那個西州很向往,但還是沒有忘記自己的母親,他看了看云舒,又轉(zhuǎn)頭看一眼緊緊抱著自己的母親,最后回頭一臉認真地問云舒: “那我娘也可以一起去嗎?” 云舒笑道:“自然。誰都可以去,誰去了都可以吃飽飯。” “那我要去!”小孩立即伸出胳膊,高高舉起。 他曾經(jīng)在私塾外偷看到,先生提問的時候,那些回答的孩子,就是這么舉手的。 說完后,他又立即轉(zhuǎn)頭摟住婦人的脖子,撒嬌道:“娘,我們跟大哥哥一起去西州好不好?你不是說爹在西邊打仗嗎?我們還可以去找爹?!?/br> 婦人對找孩子爹并不抱希望,但是如果西州真的能讓他們娘兩吃飽飯,她一定去。在這里都就要餓死了,跟著夏王殿下去往西州,未嘗不是一條出路。 于是,她擦了擦淚,重重地點了下頭,“好,娘跟你一起去!” 小孩聽到母親答應(yīng),開心地從婦人的懷里跳了出來,目光灼灼地盯著云舒。 “大哥哥,我娘答應(yīng)了。那我們趕緊吃飯吧,早點吃完就能早點趕路,這樣我們就能趕在天黑前到那個西州了?!?/br> 云舒并沒有糾正童言童語,而是順勢伸手將小孩抱了起來,“好,我們這就開始煮飯,吃飽了飯,好趕路?!?/br> 小男孩重重地點頭,給了云舒一個黑乎乎的花臉笑。 婦人忐忑不安地想要讓小孩下來。 尊貴的王爺怎么能抱自家在野地里摸爬滾打的孩子呢? 沒看見王爺?shù)囊路急徊渑K了嗎? 但她阻止的動作被一名中年男子給攔住了。 “無妨,殿下并不在意?!?/br> 云舒單手抱著小孩,踱步到被曹誠攔住的流民面前。 流民們這會兒倒是冷靜了許多,全都緊張地看著云舒。 “剛剛我跟……”云舒說到一半突然小孩叫什么名字,小孩咧著掉了一顆牙的嘴,大聲說道:“李飛,飛翔的飛?!?/br> 云舒點頭,“剛剛我跟小李飛的話,你們也聽到了,你們愿意像他一樣,也隨我去西州嗎?” 云舒問完,人群開始sao動。 “西州距咱們原州可有將近四千里,這要是去了,這輩子還能回來嗎?” “就是啊,據(jù)說那里經(jīng)常打仗,還是荒漠,哪里有什么吃的呀?” “……” 云舒并不著急勸阻,反正他們想通是早晚的事。 “原州的官不管我們死活,蘭州的官也不管,還讓我們來搶夏王殿下的糧,都不是什么好人,留在這里,遲早要餓死,不如搏一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