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jié)
蕭蕪再次邀請他一起坐馬車的時候,他沒有再拒絕。 父子倆一同上了自家的馬車。 車上的炭盆已經(jīng)燒了好一會兒,車簾放下來后,車內(nèi)倒是比外面暖和許多。 馬車緩緩動了起來,蕭蕪將雙手伸到炭盆邊烤火,一邊烤一邊問道:“你有什么想法?” 蕭謹行閉目靠在車廂壁上,聞言道:“陛下此前得了什么?。俊?/br> 雖然他與承安帝接觸并不多,這些年也只從公文中了解了承安帝的為人和喜好。 但現(xiàn)如今的承安帝,與他心中的畫像并不相同。 蕭蕪烤火的手頓了一下,隨后壓低聲音,輕聲說道:“陛下沒病。” 蕭謹行突然睜眼看向蕭蕪,眉頭緊鎖道:“今日陛下的樣子,可并不像是沒病?!?/br> 說大病初愈他都不信,更別提是沒病了。 那狀態(tài)明顯不對勁。 況且之前都輟朝了那么久,若是沒病,那陛下輟朝干什么?是上朝上累了,想要休息? 但這段時間可是出了三皇子被害的事。 承安帝既是君王,又是父親,若是沒病,怎么會在三皇子被害后那么久才出現(xiàn),還說自己是大病初愈? 蕭蕪轉(zhuǎn)頭看向蕭謹行,一字一頓道:“是五石散?!?/br> 蕭謹行聞言一愣,這東西聽著倒像是一劑藥方。 蕭蕪:“三個月前,王居明向陛下推薦了一人,說是修仙的道長,法力高強。起先陛下只是每日晚膳后抽出半個時辰的時間,與這位道長一道靜坐沉思。 這倒是不妨事。 后來,這位道長給陛下獻了五石散,說是可以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陛下服藥后,果然龍精虎猛,夜里連召了數(shù)名美人。 輟朝那段時間,正是陛下流連十多名新晉美人的時候?!?/br> 就算蕭謹行平日里再波瀾不驚,此刻也被承安帝的所作所給震驚到了。 所以根本就不是因病輟朝,而是因為服食了五石散日夜寵幸美人,才導(dǎo)致的輟朝。 蕭謹行皺眉的時候,蕭蕪繼續(xù)說道:“但陛下已經(jīng)過了大衍之年,如此沉溺美色,極容易傷及根本,所以你今日見到陛下,才會覺得陛下尚在病中?!?/br> 蕭謹行完全不能理解,“如此兇猛的藥,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沒人勸阻陛下不要繼續(xù)服用嗎?” 蕭蕪嘆口氣,“怎會沒人勸阻?!?/br> “為父與數(shù)名大臣連夜上了奏折,請陛下不要再服用此方,并處置那位居心叵測的道人以及向陛下推薦道人的王居明等人。但陛下已經(jīng)對那道人深信不疑,所有反對的人,都被降了罪?!?/br> “為父也被罰禁足家中,閉門反思。還是因為你回來了,陛下才解了為父的禁足?!?/br> 蕭謹行了然,怪不得王居明今日敢在自家老爹面前如此囂張,原來是因為最近圣寵在握。 這么看來,今日自己下了王居明的面子,他很快就要報復(fù)自己了。 蕭謹行倒是不怕報復(fù),他更擔(dān)心承安帝的身體,以及—— “陛下如今這樣,沒人提議冊立太子之位嗎?” 承安帝已經(jīng)五十多歲,他這般的年紀,朝臣們本來就會提議早日冊立太子,更別說他現(xiàn)在的身體明顯不對勁。 雖然這話大逆不道,但是蕭謹行還是想說,承安帝這樣日夜沉溺女色,極有可能一夜之間長睡不醒。 朝臣們不可能不為日后著想。 蕭蕪解釋道:“此前陛下一直以太子薨逝不足一年為由,拒絕冊立新太子,為父與幾位大人探討過,陛下應(yīng)當(dāng)是還在幾位皇子中徘徊,不知道立誰為好。” 幾位皇子各有優(yōu)缺點,沒有特別出挑的,承安帝在遲疑,朝臣們支持的皇子也各不相同。 即便承安帝答應(yīng)要冊立太子,也要扯皮很久。 但現(xiàn)在—— “原先陛下已經(jīng)要松口冊立太子之位了,但一月前有名嬪妃生了小皇子,陛下突然就又改了口,還讓所有皇子立即前往封地就藩?!?/br> 蕭謹行:“……” “陛下不會是打算讓一個多月的嬰孩,繼承太子之位吧?” 承安帝不至于這般糊涂吧? 蕭蕪搖頭,“應(yīng)當(dāng)也不是。為父思來想去,覺得應(yīng)當(dāng)是陛下服了五石散后覺得自己依舊雄姿英發(fā),又見妃嬪還能再生皇子,更是覺得自己年輕力壯。朝臣們此刻提議冊立太子,會讓陛下心生不滿,覺得這是在詛咒他?!?/br> 越是年級大,越不會認命,總會想著能長命百歲,甚至是修仙問道。這樣的帝王,在史書上并不少見。 雖然蕭謹行不理解,但是自己爹與承安帝做了幾十年君臣,應(yīng)當(dāng)還是能摸到承安帝心思的。 這么說來,還是挺無解的。 蕭謹行:“若是其他皇子都去了封底,那留在京都的九皇子被冊立為太子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br> 蕭蕪點頭,“確實有這個可能?!?/br> 九皇子云佑能留在京都,也并不是承安帝特殊對待,而是因為皇后在宣政殿外哭了跪了三天的結(jié)果。 皇后去年才沒了太子,今年另一個兒子又要被送到封地去,那她這個皇后很可能就要做到頭了,當(dāng)不成太后,她自然不能就這么坐以待斃,所以皇后用了苦rou計,才讓承安帝收回了成命,使得九皇子留在了京都。 其他人的母妃就沒有這么大的能量了,畢竟他們也沒有另一個足夠有分量的兒子先死了。 妃嬪們見自己哭鬧沒有用處,于是就讓自己那些要去封地的兒子,跑到承安帝面前哭訴,這才有了承安帝同意皇子們留到年節(jié)后的旨意。 蕭謹行聽完蕭蕪的話后,也是長嘆了口氣。 這京中的局勢還真的是錯亂。 他突然想起了遠在西州的云舒,怎么都不愿意留在京都這個地方。果然云舒的選擇是對的,相比于京都的烏煙瘴氣,他們的西州可以算是明月清風(fēng)。 兩人正聊著,就到了蕭府的門外。 蕭謹行率先下車,然后回身伸手,打算扶蕭蕪下車。 蕭蕪掀開車簾,就見到蕭謹行的動作。他短暫地停頓了一下,隨后將手搭在自己兒子寬大的手掌之上。 他內(nèi)心感嘆:這孩子真的長大了。 蕭謹行的母親白氏,一改往日的端莊恬適,不停在屋里踱著步,時不時看向屋外。 直到外面有人喊道:“少爺回來了!” 蕭夫人才一臉驚喜地走到門邊,她剛想掀開門簾,就見門簾已經(jīng)被掀起,進來的正是自己惦念了數(shù)年的兒子。 蕭夫人瞬間眼眶一熱,眼淚就流了出來,嘴里不停地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br> 隨后拉著蕭謹行的手臂,讓他趕緊到屋里烤烤火。 原先蕭謹行就是給自己老爹打門簾的,卻沒想到被蕭夫人給直接拉了進去,以至于蕭蕪就被落在了門外。 被冷落的蕭蕪認命地自己打開門簾,而坐在火盆邊的蕭夫人眼睛里根本沒有他,一個勁地問蕭謹行平日里的情況。 說著說著,她又哭了起來。 “你這十年一共就寫了六封家書,每封家書還那么短,為娘日日拿出來瞧,你寫的每個字每一個筆畫都記在了為娘的心里。 都怪你爹,要不是他,你怎么會去從軍,還一走就是這么多年?!?/br> 見自己老妻又開始數(shù)落起了自己,蕭蕪為了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不禁辯駁道: “從軍有什么不好?若不是從了軍,他現(xiàn)在就跟王居明家那個王弈秋一樣,整日里游手好閑,怎么會當(dāng)?shù)昧藢④??再說,他這十年又不是沒有回來過,三年前不是回來了一趟嘛?!?/br> 他不說還好,一說蕭夫人就轉(zhuǎn)頭怒瞪著他,毫不客氣道: “你還好意思說?三年前就回來呆了兩天,我們娘兩都沒來得及好好說會兒話,他就又走了。 你可知道十年是多少天? 那可足足有三千六百天! 這不是你十月懷胎從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你就覺得無所謂了是吧?” 蕭蕪趕緊連連擺手,說自己不說話了,當(dāng)個啞巴。 蕭夫人數(shù)落了好一會兒才罷休,她又轉(zhuǎn)頭看向蕭謹行,目光細細打量又長高長壯了不少的兒子,心里又是一陣酸澀。 知道蕭謹行要回來,屋內(nèi)早就燒起了炭盆,并不似外面那邊寒冷,蕭夫人自己的披風(fēng)外套早就除了,單穿了夾襖在炭盆邊烤火。 她見蕭謹行烤了這么久的火,手上的黑色手套還沒有摘,不禁疑惑道:“謹行你這般冷嗎?” 蕭謹行見自己娘終于看到了他手上的手套,于是不緊不慢將黑色的羊皮手套取了下來,慢條斯理道: “這是別人送的,囑咐我冷的時候戴著,千萬不要凍壞了手?!?/br> 他這般說,蕭夫人就更好奇了,她從蕭謹行的手上接過手套拿在手里仔細翻看了一下。 “做得比京都里賣的那些手套好看精致多了。哪個姑娘送你的?” 在蕭夫人的認知里,能送人這般樣式手套的,一定是個心靈手巧的女孩子。 謹行已經(jīng)二十好幾,若是放到別人家,孩子都能啟蒙念書了,說到底還是從軍耽擱了。 若是在西州能遇到一個知冷知熱,謹行還滿意的姑娘,她也不會在乎對方的家境,只要對謹行好就行。 蕭夫人腦子里甚至已經(jīng)想到了日后孩子滿屋跑的場景,只有被迫安靜的蕭丞相老臉上滿是震驚。 這小子,不會現(xiàn)在就要跟他娘說吧? 蕭謹行不動聲色從他娘手里將手套接過來,抓在手里,就是怕一會兒他娘受不了,將其扔到了炭盆里。要知道云舒送的手套,每人只有一雙,他這個要是燒了,可就沒得戴了。 “不是姑娘,是男子送的?!?/br> 蕭夫人:“……” 她甚至沒有反應(yīng)過來,蕭謹行這句話所代表的意思。 “是我心悅的男子送的。” 蕭夫人即便再不想明白,也必須明白了。 蕭蕪還是了解自己老妻的,趕緊起身給她順著后背,就怕她一時震驚得喘不上氣。 蕭夫人隔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