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再理他，蹲下來把掉在地上的高跟鞋撿了起來。

    許欽言似乎只是為了更仔細(xì)地看看我長什么樣子，我上臺時，下意識地往臺下看了好幾眼，沒再vip3座或者是其他地方看到他或者是靳重的臉。

    我一邊擔(dān)心在出租屋里的許衷，一邊又有些茫然地思考我和許衷的未來。

    許欽言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許志國從加拿大接回來。在我看來，他現(xiàn)在要做的應(yīng)該是待在許家對許志國說許衷的壞話，再攛掇他在遺囑上填上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在柏林夜的休息室里悠哉悠哉地等著我過來，就為了看看我有什么討許衷喜歡的地方。

    這也太荒謬了。

    我想起他讓靳重給許衷傳的話，總覺得他的到來不安好心。

    我不打算把這件事也瞞著許衷，他遠(yuǎn)遠(yuǎn)比我想象中更信任我。

    我在堪稱喧鬧的音樂聲中從鋼管上滑了下來，急匆匆地下了臺。

    我沒再在休息室或者柏林夜的其他地方碰到許欽言，他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離開了。

    但是當(dāng)我打開出租屋的門時，有點沉默地看著正坐在椅子上喝咖啡的楊明陽。

    許衷盤腿坐在沙發(fā)上，他朝我揚了揚手，把茶幾上包裝精致的飲品往我這邊一推：“你回來啦？這是我讓楊明陽給你帶的巧克力奶?！?/br>
    我猶猶豫豫地走了過去，！把巧克力奶拿了起來。

    楊明陽抿了口咖啡，他朝我點了點頭：“你好?！?/br>
    他突然這么客氣，我茫然地看了一眼許衷。

    他拍了拍沙發(fā)，意思是讓我坐過來。

    我一坐下來，手里就被許衷塞了一杯巧克力奶。

    我食不知味地喝了一口，巧克力奶的奶味很重，紙杯的保溫效果很好，我眨了眨眼，問許衷：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許衷聳聳肩：“他剛過來，我還沒問?！?/br>
    他的聲音不小，楊明陽明顯聽到了，他又喝了一口咖啡：“我怕你的小男友又是什么都不跟你說，過來告訴你——許欽言今天晚上來柏林夜找他了?！?/br>
    我怕許衷想多，立即解釋：我沒打算瞞著你，本來是想告訴你的……

    我比劃手勢的手被許衷輕輕拍了一下：“行，我知道了。”

    “這不是在你的意料之內(nèi)嗎？”楊明陽朝他笑了笑，笑容很淡，帶著點不耐煩，“休息室的監(jiān)控壞掉了，柏林夜里安裝的攝像頭只照到他走進(jìn)柏林夜的那段影像，你要不問問沈渙？我看他有話想跟你說?！?/br>
    許衷就往我這邊看過來：“所以他跟你說了什么？”

    我想不太明白細(xì)節(jié)，只能把大致的對話打在備忘錄上給許衷看。

    他接過手機，盯著對話沉默了許久。

    楊明陽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看，許衷在這個時候就像沒看到一樣，他將這段對話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不知道是對我還是對楊明陽笑了一下。

    “我以為許欽言在加拿大待了這么多年，早就忘了我是多么睚眥必報的人呢。”他把手機塞回我懷里，慢騰騰地伸了個懶腰，“他有碰你哪里嗎？”

    我思考了一下：高跟鞋算不算？

    許衷一下就笑出聲了。

    “他未必認(rèn)為許志國會把遺囑留給他，”他拖長了聲音，“我當(dāng)然也不可能真的把許家拱手讓人。”

    我聽許衷說過，承志集團(tuán)能在建海市發(fā)展得如日中天，跟他母親姜月沉的姜家有很大的關(guān)系。

    他看不上許志國，不代表他會讓許欽言沾染有姜家助力的承志集團(tuán)。

    “不過許欽言有句話說對了?！?/br>
    我和楊明陽一起往他這邊看過去。

    許衷摸了摸我的下巴：“你在很多方面都挺討我喜歡的?！?/br>
    楊明陽翻了個白眼，我小心地看了許衷一眼，不出意料地在許衷眼睛里看到了格外溫柔的笑意。

    好一會兒都沒有人說話，楊明陽可能忍不住了，他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開口道：“你還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訴沈渙嗎？”

    許衷收了臉上的笑，沒什么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你想知道什么嗎？”

    我沒想到問題會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地回到我身上，在許衷和楊明陽的目光下僵硬地擺了擺手。

    許衷歪著頭：“你真的什么都不想知道？”

    我漲紅了臉，總覺得承認(rèn)這種事情實在是太尷尬，但最后還是沒忍?。耗阋嬖V我什么事情？

    “跟許欽言有關(guān)，比如他那個插足了我母親和許志國婚姻的mama？”許衷搖晃著手里的紙杯，我聞到了咖啡濃郁的香味，“不然還能是什么事情呢？”

    第73章 “你知道嗎”

    我換了個姿勢，等著許衷開口。

    他坐在我旁邊，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楊明陽都有點忍不住，用力咳了一聲，他才像回過神來一樣，說：“我之前跟你說過許欽言吧，說他被許志國接到了許家，跟宋箐——就是許志國的那個秘書一起。”

    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對他來說也許太難以啟齒，許衷又不出聲了。

    楊明陽不耐煩地說：“你講不清楚，就讓我來說。”

    我又看向他。

    許衷沒吱聲，他深吸口氣，將臉埋進(jìn)了掌心，就好像說一句話對他來說無比困難一樣。

    “這么說吧，宋箐生下許欽言那一年，他的外公外婆接連去世。而姜月沉的身體在兩次懷孕生子后都留下了病根，在醫(yī)院里躺著的時間比在家里都長，得知父母去世之后，身體就徹底垮了下去?！睏蠲麝枔?dān)憂地看了一眼從他說話時就沒再動彈的許衷，“我還要繼續(xù)說嗎？”

    我拍了拍許衷的肩膀，他轉(zhuǎn)過頭不看我，眼眶有點紅，聲音也有點沙?。骸澳阌浀檬裁淳驼f什么，我補充就行?！?/br>
    我知道許衷和許欽的過去不算特別美好的回憶，也能理解他在這個時候流露出的一點脆弱。

    楊明陽回憶了一下，說道：“我記不太清楚，許志國是跟宋箐結(jié)婚之后才把他們倆帶回許家，跟許衷一起住……”

    許衷糾正：“當(dāng)時我七歲，許紜十一歲——我母親是在三十四歲的時候去世的。她去世后剛過一個月，許志國就把宋箐和許欽言帶回來，對我說‘這是你阿姨和弟弟，以后我們五個就是一家人了’?！?/br>
    他嘴角蜷起了一個扭曲的笑容：“然后我把茶幾上沒倒干凈煙灰的那個煙灰缸扔他腦袋上了?！?/br>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楊明陽從始至終都皺著眉，一副無奈至極的樣子：“是，他當(dāng)時比誰都勇敢，攛掇許紜跟他一起梳理許志國出軌的時間線，還找私家偵探，想找到宋箐之前住的那家小區(qū)的監(jiān)控，甚至把許志國的行車記錄儀都弄到手了?！?/br>
    我來不及替許衷悲傷，震驚地看著他：你想做什么？

    楊明陽看懂了我的手勢，他翻了個白眼：“他想靠這些證據(jù)把許志國告了，再送進(jìn)監(jiān)獄里?！?/br>
    “挺蠢的?！痹S衷肆無忌憚地評價著十幾年前幼稚、天真、懷揣著一腔孤勇的自己，“我當(dāng)時應(yīng)該跟許欽言稱兄道弟，跟宋箐搞好關(guān)系，慫恿許志國在遺囑上把許家的所有家產(chǎn)都托付給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照顧許欽言，等他百年之后，我再叫人把許欽言和宋箐送到印度去?！?/br>
    我不喜歡聽許衷說這些話，可是他說起來時，眼睛亮的驚人，就像這些想法在他腦海里翻來覆去過無數(shù)次，每一次都加深了他對當(dāng)年過分魯莽的行為的后悔。

    楊明陽涼涼地說：“得了吧，你當(dāng)時根本忍不了這么久?！?/br>
    許衷很大方地承認(rèn)了：“對，就算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二十六歲了，我看到許欽言那張臉，還是想往上面吐口水?！?/br>
    我很難想象他和許欽言除了父輩之間沖突、背叛和怨恨之外，還會因為什么產(chǎn)生現(xiàn)在這樣深刻的恨意。

    “許志國就沒想過要把許家家產(chǎn)留給許紜，他知道許紜選擇出國留學(xué)還選的是金融專業(yè)后，直接把杯子砸了?！痹S衷不提自己的過去時，就顯得興致勃勃，他刻薄地說，“可能是因為許紜跟我母親在各個方面都太過相似，他不愿意承認(rèn)許紜的臉、才干、學(xué)歷、能力其實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他和他的兩個兒子。”

    我突然明白過來：你不是不在意許家的家產(chǎn)，你是想把它留給許紜？

    許衷愣住了。

    楊明陽被咖啡嗆到，他捂著嘴咳了好一會兒，有點幸災(zāi)樂禍地笑出聲來：“翻車了吧——你不會一開始跟你小男友說的是你想要許家家產(chǎn)是因為姜家和姜月沉吧？”

    “他說的這只是一部分原因，也就是我跟你坦白過的?！痹S衷瞪了楊明陽一眼，他似乎很擔(dān)心我誤會了他的行為動力，“畢竟你跟許紜非親非故，甚至都沒見過面，我要是直接告訴你，我對打理家業(yè)這種事沒興趣，只是想讓你幫我，讓許紜繼承許家的家產(chǎn)，我怕你會拒絕?！?/br>
    我捏了捏裝著巧克力奶的紙杯，很難描述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我覺得我是能夠明白許衷的意思，也能理解他為什么一開始沒跟我說實話，只是我依舊忍不住失望。

    許衷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許志國重男輕女還目光短淺，他心里最合適的繼承人從來都不是有著卓越商業(yè)頭腦的女兒。

    即使許衷成年后一直游戲人間、為了我宣布跟他斷絕父子關(guān)系，許志國寧愿將私生子從國外接回來，給許衷壓力，也不愿意讓女兒有繼承家產(chǎn)的機會。

    那么許衷找上我的目的真的那么單純，僅僅是喜歡我嗎？

    我努力讓自己打字的手不再發(fā)抖，不想在許衷面前顯得有多么委屈：你為什么會覺得我能幫你？

    許衷一直盯著我的臉，不愿意錯過我神色的細(xì)微變化：“剛才還沒有說完的是，我和許欽言相處的并不好?！?/br>
    這也算意料之內(nèi)，我清楚許衷的脾氣，他在我面前收斂了自己驕縱、矜傲、刻薄的性格，但是他其實并不柔軟溫和?，F(xiàn)在的他尚且有足夠的城府去掩飾，七歲時的許衷只會把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

    “許欽言要許紜輔導(dǎo)他的功課，要明叔念故事哄他睡覺；他撕掉了我每一本書，剪掉我每一件衣服，跟我爭餐桌上最后一塊排骨，直到在他十二歲生日那天……”

    楊明陽突然說：“許衷！”

    許衷就像沒聽到一樣：“他把我母親的骨灰盒從樓梯上扔了下去，我就把他的腦袋塞進(jìn)了馬桶里，這件事鬧大了，許志國只好把許欽言送出國。你知道嗎？他會搶走所有我在意的東西，以前是這樣，現(xiàn)在也是。”

    第74章 “屬于你的”

    我看著許衷的臉越漲越紅，他驀地收聲，不大的客廳里只余令人窒息的沉默。

    楊明陽乖巧地坐在椅子上，跟我一同看向許衷的目光都帶著不加掩飾的憐憫，卻十足地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

    許衷沒理會他，他專注地看我，極為艱澀地說：“沈渙，你……你知道我……我真的很在意你，對吧？”

    我的直覺從來都沒有這么準(zhǔn)過，我意識到能讓許衷現(xiàn)在在我面前說得這么艱難的話，沒有表面那么簡單——我甚至忽略了他那句“在乎”，只想讓他什么都不要說。

    許衷抓我的手用了力，手背上暴起了一根根青筋。他像是在一夜之間就喪失了幾天前在宴會上倨傲又矜貴地跟許志國對峙時的能力，只剩下一個單薄且搖搖欲墜的外殼，用最脆弱的勇氣做最重要的支柱。

    “許欽言知道我很在意你，沈渙，早知道靳重從加拿大回國后調(diào)查我們調(diào)查了這么久，我又在那么隆重的宴會上向許志國挑釁，說我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許衷的表情比咽下了一大塊苦瓜還痛苦，他的聲音都在顫抖，“他一定……一定會從我身邊帶走你的，他一定會的?！?/br>
    我刻意避開那個呼之欲出的真相，回答：我是屬于你的。

    許衷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結(jié)巴起來：“不，不是的，你聽我說?！?/br>
    他鎮(zhèn)定下來，說話的語氣加快，不允許我仔細(xì)思考：“我比所有人都了解許欽言，他要許家家產(chǎn)，也一定會讓你最終歸屬于他；他會一邊接近你，一邊告訴許志國，他只是想調(diào)查一下我為什么會非你不可，這樣他既可以得到許志國的信任，也可以在潛移默化中把你從我身邊搶走——就像以前他占有了我所有在乎的人或東西那樣，他不喜歡他們，只是享受我失去時的痛苦?！?/br>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涼了下來。

    我第一次覺得比劃手勢這個動作那么艱難：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許衷張了張嘴，我繼續(xù)問：你在計劃什么呢？

    “我跟你保證，許欽言不愛你，他不可能愛你，”許衷在我的注視下哆嗦起來，他的手冰涼，“你只需要不拒絕他的靠近，能讓許志國認(rèn)為許欽言愛上你了就行，你只需要這樣，他會對許欽言失望的?！?/br>
    許衷不想在我面前失態(tài)，急匆匆地松開原本用力到持續(xù)發(fā)顫的手，可現(xiàn)在的他臉色慘白得像大病初愈，我?guī)缀跻詾樗麜炦^去。

    我覺得我這個時候應(yīng)該奪門而出，又覺得需要清醒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