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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蓮珠 第49節(jié)

    含山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白璧成,之前受了他兩次冷眼,實在不想再往冰山上撞去。但她又不愿車軒知道此事,只得硬著頭皮,一步三蹭地上了三樓。

    三樓上門窗大開,一陣好風(fēng)撲面,吹得人舒爽無比,也許真有豪雨要潑下來,外頭的天陰沉沉的,遠(yuǎn)處涌動的黑云墜了下來,仿佛伸手便能碰到。

    白璧成站在閣外走廊里,倚著闌干臨風(fēng)而立,風(fēng)吹動他的衣袂,可他的身姿卻挺拔堅定,玉樹般站在那里。

    含山悄悄走過去,伏在闌干上探頭朝白璧成看一看,露出討好的笑容。

    “侯爺在吹風(fēng)嗎?”她說。

    白璧成瞅她一眼,見含山笑出幾分可憐樣來,原本憋著的氣倒松了些,說:“我一人站著清靜清靜,你又跟過來做什么?”

    他本是消了氣的,然而這話一說,含山的委屈卻冒上來,耐不住地惱火道:“是啊,是我賴著臉皮要粘上來,原是我的錯!既是侯爺討厭我了,我今日便收拾了告辭,不打擾了!”

    她說著掉頭便走,邊走邊氣沖沖地想,就算白璧成留她,那也是不能夠的!然而沒等她跨進(jìn)閣子,便聽白璧成閑閑道:“四個徒弟找到了三個,還要侯府做什么用處?可不是要走了?!?/br>
    含山聽了這話,忽又站住了。

    “侯爺這是下逐客令了?”她憤憤問,“之前我是沒眼色的,不知道閉門不見就是攆我走的意思,還要再巴巴地跟著!今天我可算明白了,我這樣低微的游醫(yī),有什么資格吃住在侯府!”

    她話音剛落,天邊轟隆一聲,滾過一串低啞的雷,風(fēng)呼得大起來,吹得含山的頭發(fā)衣裙都飄擺起來,而白璧成依舊背對著她一聲不吭??粗氰F石心腸的背影,含山哼了一聲,轉(zhuǎn)身便直沖下樓去。

    她跑得太快,下樓時也許車軒招呼了一聲,但含山?jīng)]有停留,直直沖出憑他閣。風(fēng)帶來了暴雨前的水汽,天地間像塞著一床濕乎乎的大被子,擠得人心里難受。

    “我為什么會覺得男人有好的呢?”含山疾走著想,“我為什么要犯和娘一樣的錯誤呢?”

    她并不知道,白璧成站在憑他閣上,正看著她穿行在花木之間,白璧成也不明白,若她是有心的,為何要拉扯嘉南?若她是無心的,為何要留在侯府?

    第55章 丹心寸意

    白璧成站在憑他閣上,居高臨下眺望庭院,看著含山在一朵朵綠云般的樹冠間穿梭著,她的身影時隱時現(xiàn),仿佛牽出了一根細(xì)細(xì)的絲線,若有若無地掠過白璧成的心頭。

    快下雨了,天色陰黑的厲害,在烏云重壓之下,越發(fā)顯得院子里枝葉鮮綠,而含山的素衣卻是裊淡的,她不壓顏色,也沒有顏色可與她相比,白璧成追逐著她素色的身影,他想過離開,卻挪不動步子。

    天邊再度碾過一道雷鳴,這次緊跟而來的不只是風(fēng),還有驟然而至的雨。令人毫無防備的大雨說來就來,它們擊打在樹木花葉之上,發(fā)出一片啪啦啦的聲響。

    白璧成向后退了一步,躲開斜入闌干的雨絲,而含山匆匆前行的身影并沒有一絲阻滯和停留,仿佛澆下來的雨在另一個次元,碰不著她似的。

    白璧成暗嘆一聲,喚道:“風(fēng)十里?!?/br>
    一道身影從憑他閣的屋頂翻下來,輕飄飄落進(jìn)闌干里。

    “去給他送把傘,”白璧成指指雨中疾走的含山,“之后你在十景堂等我,不必回來了?!?/br>
    風(fēng)十里轉(zhuǎn)身下閣去了。不一會兒,白璧成看見他提著油紙傘奔進(jìn)大雨里,很快便趕上了含山,他撐開傘罩住含山,含山卻受驚似的躲開了。但她看清來的是風(fēng)十里時,隨即乖巧地放棄拒絕,油紙傘罩住了她和風(fēng)十里,向十景堂而去。

    直到徹底看不見他們了,白璧成仍然站在那里,他心里涌動著說不清的思緒,他知道自己開始心疼含山,然而心疼的并不是嬌怯或者苦難,恰恰相反,他心疼的是含山表現(xiàn)出的開朗和無所謂。

    她分明會保護(hù)自己,比如有傘就決不淋雨,唯其如此,白璧成才覺得她可憐,無人照管的孩子才明白不能任性。

    生什么氣呢,他意興闌珊地責(zé)怪自己,要她怎樣呢。

    “侯爺!你怎么站在那里淋雨,瞧瞧,半邊身子都濕了!”

    車軒不知何時上來了,看見白璧成站在闌干邊上發(fā)呆,連忙拽著他走進(jìn)閣子,又扯袖子拂著白璧成衣袍上的雨水,急道:“侯爺有病在身,哪能穿濕衣裳?快回去換過罷。”

    “不急著換衣裳,”白璧成道,“你叫楚行舟上來?!?/br>
    車軒還要再勸,但見白璧成面色不豫,他不敢碰壁,只得答應(yīng)。等到了一樓,他同楚行舟講:“你也不必等明日了,今天就把侯爺?shù)娘嬍彻芷饋恚∧闱疑先ヒ姾顮?,卻吩咐你徒弟速做一碗紅糖姜湯!”

    楚行舟依言叫進(jìn)喜去做姜湯,自己上了三樓,見白璧成獨坐在嵌云石靠背椅里,便上去行了禮,口稱見過侯爺。

    “楚師傅不必多禮?!卑阻党苫謴?fù)之前的溫和平靜,“請你來是有些體己話,含山同我講,你是她師伯冷三秋的徒弟,可有此事?”

    在侯府見到含山之后,楚行舟做了無數(shù)推測,但著實想不通含山為何與白璧成在一起。既然想不通,就不能輕易下結(jié)論,作為冷三秋的大弟子,楚行舟低調(diào)謹(jǐn)慎,此時他已拿定主意,無論白璧成問什么他都少說為妙。

    一念及此,楚行舟便道:“確有此事。”

    “你們四大弟子,號召刀光劍影、妙手吟心,含山已經(jīng)找到了三個,只差劍影還不知在何處?!卑阻党山又f道,“你可知他在哪里?”

    “師父隱居之后,我們四人也各奔前程,彼此鮮少見面。小的也不知劍影身在何處,但若來日能遇見,小的自然認(rèn)得的?!?/br>
    “但是找不到劍影,就找不到你師父,含山說她娘有些銀子存在你師父那里,她想拿回來。”白璧成試探,“可有此事?”

    楚行舟沒料到含山給出這樣的理由,他明白了一多半,看來白璧成并不知含山的身份以及她為什么要找到冷三秋,既然如此,楚行舟當(dāng)然要配合含山。

    “是這樣沒錯!”楚行舟面不改色道,“自明日起,小的做完府中事便出去尋訪,以盼早日找到劍影,幫含山師妹尋到師尊歸隱之地。”

    他態(tài)度沉穩(wěn),既無邱意濃的驚惶,也沒有虞溫的文弱,白璧成情知問不出什么來,于是點點頭:“好,我叫你來便是此事,畢竟你能留下是含山舉薦的,你明白嗎?”

    楚行舟不知他為何刻意提及,但還是說:“小的明白?!?/br>
    “你不明白?!卑阻党晌⑷灰恍?,“別人可以不知道含山在侯府的地位,但你要知道?!?/br>
    這話什么意思?

    楚行舟眉尖輕挑,舉眸看向白璧成,他撞上一對靜如深潭的眼眸,看著和煦平靜,細(xì)想深不見底。許多話綻在楚行舟的舌尖上,但他還是咽了下去,說:“小的明白!”

    樓梯傳來響動,車軒領(lǐng)了進(jìn)喜送姜湯上來,白璧成喝了,又夸獎了楚行舟幾句,這才起身要回十景堂。走到樓梯口時,他又轉(zhuǎn)回身道:“含山適才也淋了雨,楚師傅給她也送碗姜湯罷。”

    ******

    大雨落下時,含山起初沒有知覺,她整個人亂糟糟的,以至于顧不上身邊是落雨還是刮風(fēng)。白璧成忽然就生氣了,比忽如其來大雨還叫人發(fā)懵,含山不明白為什么,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

    她雖自小境遇不好,卻鮮少受氣,也沒人愿意給她氣受,所有人都當(dāng)她是空氣,多看一眼也不值得的那種。直到今天,到這時候,她胸口憋得要爆炸了,才知道生氣是這樣的感覺。

    白璧成,她想,再理你我就是滇荷池里的烏龜!

    她匆匆向十景堂走去,一心要收拾包袱離開侯府,遇到風(fēng)十里來送傘,她當(dāng)然知道這是白璧成的意思,風(fēng)十里沒這樣的閑情,這家伙只關(guān)心白璧成。

    他怕我淋雨嗎?含山氣哼哼想,我被淋死了他豈不痛快些!

    可她還是接受了風(fēng)十里的傘,不管什么事,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這是洪大爹教她的。洪大爹喜歡倚墻根坐著,咬著根枝條兒哼小曲曬太陽,來來往往的人都怕他,繞著他走,那最好,正好圖清靜。

    每到這時候,含山就陪著洪大爹曬太陽,他們隔著三丈遠(yuǎn),仿佛彼此不認(rèn)識,但這是洪大爹教導(dǎo)含山的時間,他們說這兩天發(fā)生的事,講身邊的人,洪大爹告訴含山許多她想不到的關(guān)節(jié),每每講完了,他就說:“這世上自己最重要,做什么都別虧了自己。”

    含山記住了,因此乖乖走到傘下。油紙傘能撇開的雨有限,回到十景堂含山還是濕了半截,她鉆進(jìn)屋去換衣裳,打開包袱看時,除了那件青蟬翼的男袍,以及自己匆匆買就的粗布衣裙,余下的都是白璧成替她制的,說是從五兩銀子里扣,其實也沒有扣。

    含山要爭氣,把漂亮衣裙都揀出來不要,換上自己的淺藍(lán)布裙,鼓鼓的包袱又變得癟癟的,好在里面有一包銀子,是她這段時日賺回來的診金。

    外面?zhèn)鱽砟_步聲,應(yīng)該是白璧成回來了,但他沒有叫她,她自然也不會去討沒趣,她想著等雨小些就走!還要去憑他閣找楚行舟,他們都走,都不留在侯府!

    然而還沒等雨停,楚行舟卻來敲門了:“含山姑娘,侯爺說你淋了雨,讓送紅糖姜湯來?!?/br>
    含山走去打開門,看著楚行舟從提盒里拿出一碗冒著熱氣的姜湯,忽然就想到自己每天日落后給白璧成熬的姜湯,一股子委屈直沖上來,心里只覺得自己不值得。

    “我可生受不起,”她說?!笆芩槐陚?,喝他一碗姜湯,不知要受多少氣來抵換!”

    楚行舟愣了愣:“侯爺給姑娘氣受?小的瞧他脾氣極好,待姑娘也好,應(yīng)該不會啊?!?/br>
    含山望望他:“你站哪頭的?”

    “小的自然站在姑娘這頭,”楚行舟賠笑道,“看來白侯言行不一,剛剛他召見小的,還說是姑娘舉薦了小的進(jìn)府做廚子,還讓小的明白姑娘在侯府里地位?!?/br>
    “我在侯府是什么地位?”含山嗤之以鼻,“不過是個給他扎針的游醫(yī)罷了!”

    含山在府里做什么,楚行舟已經(jīng)向車軒打聽過了,他猜到這里頭有一段隱瞞,此時便笑道:“這話別人說說就罷了,姑娘自己總要知道,您怎么是游醫(yī)可比的?您能留在侯府,已經(jīng)是屈尊了。”

    “我可沒這樣想過!”含山嘀咕,“沒找到你們之前,能有侯府收留我,那已是天大的好事了!”

    楚行舟不敢說話了,他摸不清含山究竟是什么脾氣,她到底要聽白璧成的壞話,還是要聽他的好話?

    沒等他想清楚,忽然便聽外頭腳步雜沓,緊接著風(fēng)十里在屋外喚道:“含山姑娘,侯爺淋了雨犯咳癥,你快來看看!”

    含山下意識去拿針筒,沖到床邊才發(fā)現(xiàn)針筒已打進(jìn)包袱里,她愣在那里,心想自己的鐵了心要走的人,怎么還想著給他施針?

    “含山姑娘,你在不在屋里?”風(fēng)十里又在外頭催,“你再不搭話,我可就進(jìn)來了!”

    “姑娘,人命關(guān)天,”楚行舟低聲勸道,“有什么事,不如等救下人再說?”

    含山情知咳一場白璧成也不會死,但她驀然想到初遇白璧成的光景,他偎在馬車的軟榻上,咳得滿目淚光雙顴赤紅,他看她的眼神里帶著麻木和絕望,那可不該是霜玉將軍的眼神。

    一絲不明的疼痛攪在心里糾纏不去,含山咬了咬牙,從包袱里抽出針筒,轉(zhuǎn)身打開房門,徑直往正屋走去。

    白璧成的確是淋雨受了寒,還沒到傍晚便咳了起來,因為含山生氣的緣故,他起初用靠枕堵著聲音,到忍不住爆出來時,風(fēng)十里才在屋外聽見了。再到他匆匆叫來含山,白璧成已咳得精疲力竭,軟在靠枕上沒了力氣。

    含山不說二話,展開針筒替他施針,風(fēng)十里站在后面看了看,便走開去叫車軒準(zhǔn)備溫水。屋外雨聲嘩嘩,屋里卻靜得落針可聞,含山只扎了三針下去,白璧成喉間毛絮般的癢便漸漸消退了,等到全套針施完,他只覺得周身輕松,仿佛世上從沒有劇咳這回事。

    他喘過一口氣,看著含山低頭收拾針筒,想說什么又不知該說什么,良久才道:“怎么又穿上這件布衣了?”

    “布衣怎么了?”含山?jīng)]好氣道,“難道布衣給侯爺丟了臉面,進(jìn)不得侯府了?”

    她說完這句氣話,以為白璧成要出言安慰,然而等了又等,白璧成卻沒有聲音,她抬眸望望,白璧成闔目靠在枕上,一聲不言語。

    含山剛消下去的氣又頂上來,卷好針筒道:“我本來也要辭別侯爺?shù)模扔晖A宋揖透孓o了。不只我走,我還要帶走楚行舟,侯府的事自此與我們這些游醫(yī)廚子再沒關(guān)系?!?/br>
    她這話有一半是用來生氣的,說罷了起身便要走,卻聽白璧成在榻上道:“以后我咳死了,毒發(fā)了,也都與你沒關(guān)系。這府里究竟什么人下的毒也與你沒關(guān)系了!”

    “侯爺這話真好笑,這些本就與我無關(guān),怎么被您一說,倒像是我的不是了?”含山被氣到,轉(zhuǎn)過身來說。

    “既然都與你無關(guān),你去巴結(jié)嘉南郡主做什么?”白璧成道,“又送糕點,又狗腿似的請她多來府里,只管搖頭晃腦地做什么?”

    他這話說出來,含山這才懵了懵,暗想:“他在氣這事?”

    “誰搖頭晃腦的?”她喃喃說了一句,然而見白璧成玉白的臉上留著劇咳時的紅暈,心里又軟軟,暗想:“這原是我不對,就算要撮合他與嘉南,也該同他商量商量,否則與我的際遇有何不同?”

    人就怕想通了,想通了氣就散了,氣散了什么事都沒了。含山走回榻邊坐下,擱下針筒望望白璧成,一本正經(jīng)道:“侯爺不喜歡嘉南郡主直說便是,我雖答應(yīng)車軒要替侯府找個好主母,但也要您愿意,您若不愿意,九天仙女下凡塵也不行的!”

    “cao心cao心你自己吧!”白璧成悻悻,“冷三秋找到了嗎?你娘的錢拿回來了嗎?寄人籬下還愛管閑事!”

    含山被他說得一笑,卻又有些不好意思,便伏在榻上牽了他衣袖搖一搖,笑道:“我本就是愛管閑事的人,否則怎能上了侯爺?shù)鸟R車,救了侯爺?shù)募卑Y?”

    白璧成哼一聲:“是了,我還要謝謝你了?!?/br>
    “不論怎樣,侯爺待我極好,下雨天還想著送傘送姜湯,我都是知道的。”含山又嘴甜起來,“所以我也想報答侯爺,車管家講侯府缺個尊貴的主母,他與我商議,我覺得這是對侯爺好的!”

    剛剛和緩的氣氛,又被她繞回去了。白璧成又是生氣又是好笑,轉(zhuǎn)眸瞅著她道:“你認(rèn)定嘉南是我的良配了?”

    “嘉南郡主是裕王的嫡女,身份尊貴自是不說,我瞧她心地仁厚,把婢女的事當(dāng)作自己的事著急,這樣的人也當(dāng)?shù)煤罡闹髂??!?/br>
    含山一臉認(rèn)真,實實在在要替白璧成打算??伤@番打算只叫白璧成又酸又澀又氣苦,只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好,你說好那就是好的?!彼c點頭道,“你去跟車軒講,叫他明晚安排些精致菜色,我要宴請嘉南郡主。”

    他這話剛罷,卻聽外頭風(fēng)十里稟道:“侯爺,陸司獄來了,可要請他進(jìn)來?”

    下這么大雨還來,白璧成情知是那五人的案子,便坐起身道:“請他進(jìn)來罷?!?/br>
    第55章 所為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