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嗎？”他又說，“也許是放在長幾上，結(jié)果落到我的枕頭邊上?！?/br>
    白璧成正要說不是，然而錯眼便看見荷包上繡著“祝記藥鋪”幾個字。他立即改了主意，接過荷包道：“是我的，我就在找它！”

    在這個格間里，兩張床榻之間有一條長幾，若是有人將東西放在長幾上，不小心拂落在哪張床上都有可能。但這只荷包或許是祝正鐸的，此人已經(jīng)死了一段日子，為何他的荷包明明白白落在榻上枕畔？難道吉祥賭坊不灑掃房間？

    白璧成正在琢磨，富貴公子卻又抱拳道：“在下姓嚴(yán)，單名一個荀字，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可否有幸交個朋友？”

    “嚴(yán)荀？”白璧成怔了怔，“請問是哪兩個字？”

    “嚴(yán)陣以待的嚴(yán)，留香荀令的荀?！眹?yán)荀卻是好脾氣，笑瞇瞇又答了一遍。

    “原來是嚴(yán)公子，”白璧成無法，只得半真半假道，“鄙人姓白，嗯，你叫我白逅便是。”

    “客氣，客氣，小弟見過白兄。”嚴(yán)荀順桿子便稱兄道弟，“小弟初見兄長，便覺得您氣度非凡，早有結(jié)交之意，只是礙于局上人多，不方便說話?！?/br>
    他如此殷切，不像是隨便寒暄兩句，難道真想結(jié)交不成？白璧成生怕鬧出笑話來，于是謹(jǐn)慎打聽：“聽嚴(yán)兄的口音，并不像黔州本地人，可是從其他州府過來的？”

    “正是，小弟是從京城來的，到黔州沒有幾天。”嚴(yán)荀笑道，“聽人說吉祥好玩，因此來湊個熱鬧?！?/br>
    原來是外地人！

    白璧成松了口氣，正要隨便敷衍幾句，卻見面具人捧著托盤回來了。他走來行了一禮，果然放下一碗冰糖燉銀耳，一碗蓮蓉栗子羹，卻又沙啞著喉嚨說：“二位請用。另外，接送的馬車已備好，用完點心請隨小的來?！?/br>
    “我同來的另一位公子呢？”白璧成奇道，“他比我先進來的，如何不見了？”

    “客人醒了便會送出去，他不在，說明已經(jīng)出去了。”

    面具人又做了個請的手勢，白璧成無法，只得帶著嚴(yán)荀，跟著他走到后門口，打開門后，果然有兩輛馬車等在那里。

    白璧成生怕嚴(yán)荀纏著自己，連忙拱一拱手道：“嚴(yán)兄，小弟還有些急事，這就告辭了，有緣再見，再見?。　?/br>
    他說罷不等嚴(yán)荀答話，撩袍子上了前面一輛馬車，這車?yán)锏挂埠喡?，里面沒有座椅，只是放了兩個蒲團，讓人坐在上面。白璧成說了州府衙門的去處，剛剛盤腿坐好，車夫便揚鞭約馬得得而去。

    馬車出了巷子往右一轉(zhuǎn)，還沒走兩步，白璧成忽然覺得眼前熟悉，卻是運高車行的大門。他正要湊到窗前看個清楚，車輪卻碾過一塊翹起的青磚，白璧成不當(dāng)心，被顛得直往后栽，可恨這車?yán)锟諢o一物，連個抓手的地方都沒有。

    情急之下，白璧成摳住鋪底的草墊，人雖穩(wěn)住了，手指頭卻被個冰涼的尖角硌得生疼，他掀開草墊瞧瞧，那里頭仿佛嵌著個的東西。

    白璧成好奇心起，尖著指頭把那東西挖出來，原來是個四四方方的小石頭，上頭陽刻了兩個字：“事急”。

    第72章 設(shè)局騙錢

    “事急”、“心安”是黃芮以送給言年的一對印章。白璧成捏著這枚“事急”，腦子里靈光乍現(xiàn)，回手撩開車簾喚道：“車夫！你停一停車，我的玉佩從車窗掉出去了！”

    車夫一聽這話，連忙吁停了車，回頭正要問問是什么樣的玉佩，白璧成已經(jīng)躍下車來，貓身鉆到車底下去了。車夫雖不知他為何如此，卻也沒有多問，他是給吉祥賭坊做事的，一天要接送多少客人，每個都問東問西可要累壞了。

    白璧成鉆到車底，在橫梁上找到官府燒印的數(shù)字“六五三”，記住之后便鉆了出來，撣撣身上的灰道：“玉佩我找到啦，這車我不坐了，你自己回去吧。”

    客人不坐車，車夫也沒什么說的，自己駕了馬車走了。

    馬車歷歷碌碌走過去，白璧成抬眼便看見嚴(yán)荀帶著墨藍勁裝的苗和站在街對面，正沖著自己燦爛微笑。白璧成暗暗叫苦，也只得虛與委蛇，也送上一坨笑容。

    不料嚴(yán)荀快步走過街來，笑道：“白兄，你如何在這里下車了？難道不用馬車送回府上嗎？”

    “那你呢，為何也在這下車？”白璧成反問。

    “我就下榻在春風(fēng)街上的云間客棧，隔著條街走過去便罷了，不必坐馬車。”

    “原來是這樣。我是想到運高車行雇輛貨車?yán)?，因此也不坐馬車了?！卑阻党删幜藗€理由，又怕嚴(yán)荀追著不放，拱拱手道：“小弟還有急事，嚴(yán)兄請了！”

    他說罷了，再度把嚴(yán)荀丟在身后，自己腳底抹油，轉(zhuǎn)身便進了運高車行。迎出來的還是上次的伙計，他也一眼認(rèn)出了白璧成，不由道：“客官，你怎么又來了？”

    “又來，自然是有事?！卑阻党尚χ蜕弦淮~錢，“再打聽一件事，刀五新置的車馬編號是什么？他給車行拉貨，你們總有登記的。”

    伙計接過錢來，只說要去查一查，白璧成便等在院子里，不多時伙計拿著本冊子出來，道：“怕你說咱糊弄事，這冊子你自己瞧，刀五的車編號六五三，馬編號三一二二，可是如此？”

    白璧成的猜測落了實，道了謝走出車行，向吉祥賭坊的正門走去。他人還沒到跟前，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陸長留和風(fēng)十里，兩人伸長脖子勾著往吉祥賭坊看，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在等人。

    “長留！”

    白璧成放聲喊出來。陸長留和風(fēng)十里立即看過來，兩個人明顯松了口氣，一前一后跑了過來。

    “侯爺，您終于出來了！”陸長留道，“可把我擔(dān)心的！”

    “小的適才同陸司獄說了，以后這樣危險的事不要拉著侯爺。”風(fēng)十里明顯不高興，“辦案子是州府衙門的事，與我們清平侯府沒關(guān)系，不必什么事都要侯爺親力親為?！?/br>
    陸長留被他懟了一頓，卻也不好說什么，臉上有些訕訕的。白璧成見狀，正要幫陸長留說兩句好話，忽然看見車軒帶著來登來歡幾個從紫光茶樓沖出來，呼呼啦啦往這里跑，白璧成不必等他們到跟前，就能想到車軒的大驚小怪。

    “快走，”他忙道，“有事回侯府再說。”

    “侯爺，我不能跟您回去了?！标戦L留道，“瓦片村的河邊又出一件命案，我要帶魏真他們?nèi)ガF(xiàn)場看看。”

    白璧成原本轉(zhuǎn)身要走了，這時候猛然站住，問：“死的是誰？”

    “不知道，我也是聽衙役說的，尸體是被藏在河邊的草叢里，臉上被刀剁得稀爛，根本看不出面貌來，而且兩只手都被砍掉了?！?/br>
    “為什么要把兩只手砍掉？”風(fēng)十里也不可思議，“不想讓他被認(rèn)出來，把臉剁碎也就是了?！?/br>
    白璧成略略沉吟，正色道：“先不回侯府了，去瓦片村看看?！?/br>
    ******

    瓦片村的棄尸被發(fā)現(xiàn)時，白璧成和陸長留正在芥子局里，等他們趕到現(xiàn)場時，仵作已經(jīng)驗過尸了。州府另一個姓史的司獄捂著鼻子站在河邊，看著幾個衙役把尸體擱在擔(dān)架上，要抬到車上運往義莊。

    看見陸長留來了，史司獄立即上前，道：“陸司獄，我記得上回有個案子，被殺的是個藥鋪老板，也是死在這條河邊！你說有沒有可能，這兩個案子其實是一個？”

    他忽然提到祝正鐸一案，陸長留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順口敷衍道：“也有這個可能?！?/br>
    “有可能就是一個方向！”史司獄如蒙大赦，“陸司獄，要么這案子就交給你了，也許破了這案子能帶來靈感，順便也破了上回的。”

    陸長留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要推諉事務(wù)，沒等他開口反抗，史司獄已經(jīng)拱一拱手，夾腳跑得沒影了。

    陸長留雖然勤勉愛破案，但是討厭被強制做事，他正要發(fā)火，白璧成卻道：“既來之，則安之，他也不是沒道理，不如叫仵作來問問。”

    陸長留這才壓下火氣，招來仵作問道：“沈郎中，驗尸可有所得？”

    “胸前一刀戳中心臟而死，兩手被砍掉，面目被毀?！鄙蜇踝鲊@一聲，“從胸口的傷處看，和上回妓館老鴇被殺有些相像，就連傷口的長度深度都符合?！?/br>
    “可是蘭心館的潘mama？”陸長留忙問，“你的意思是，這是同一個人干的？”

    “是不是同一個人小的不清楚，但兇器應(yīng)該是同一個?！鄙蜇踝鞯?，“除了這一件，其他沒什么特別?！?/br>
    然而白璧成卻忽然問道：“沈郎中可查驗過尸體全身？他的右大臂上，可是有一塊銅錢大小的暗紅胎記？”

    “確實有一塊胎記，這位大人如何知曉？”沈仵作道，“只因身有胎記不算奇事，也很難僅憑胎記確認(rèn)死者是何人，因而小的沒有說。”

    尸體身上有胎記是重要事，無論可否確認(rèn)身份都應(yīng)當(dāng)說出來。但白璧成并不在州府任職，也不便批評沈仵作，他只是嘆了一聲道：“這具尸體應(yīng)該是舒澤安。”

    “舒澤安！”陸長留嚇了一跳，“侯……，您為何作此推斷？”

    “如若兇手不想死者被認(rèn)出來，剁爛面目也就罷了，為何要把兩只手也剁掉？”白璧成啟發(fā)著問。

    陸長留略略思索，立時反應(yīng)過來：“因為舒澤安只有八根手指，因為濫賭欠債，被人砍去了兩根！難怪昨晚哪里都找不到舒澤安，原來他被人殺了！這天殺的兇手會是誰！”

    “兇手并不知舒澤安的右臂上有暗紅胎記，他若知道，一定要將右臂齊肩砍下！”白璧成道，“如此一來，兇手與裕王府無關(guān)，因為舒澤安說過，裕王府的人知道他有這塊胎記。”

    “與裕王府無關(guān)，那么十之八九是吉祥賭坊！”陸長留咬牙道，“繞來繞去，又是那個鄭自在！侯爺，咱們索性把姓鄭的捉來問一問，也許抽兩鞭子他就招了！”

    舒澤安跑到紫光茶樓，按約定留言要見白璧成，所說之事肯定與芥子局有關(guān)；而他莫名失蹤前，丟下的嫩綠絲絳又是芥子局的局籌。種種痕跡都指向吉祥賭坊，強行抓人也不是不行，但鄭自在經(jīng)營賭坊多年，既有錢又有人脈，白璧成很是擔(dān)心，萬一證據(jù)不足，非但不能按死他，說不準(zhǔn)還要讓他倒打一耙，指責(zé)陸長留為了破案構(gòu)造冤獄。

    白璧成躊躇良久，忽然想起嚴(yán)荀交給自己的荷包。祝正鐸死去多日，這只荷包為何仍丟在賭坊床榻上，難道，它不是祝正鐸的？

    這念頭在他腦海里一閃，立即炸出靈感來。為了招攬生意，許多藥鋪醫(yī)館都會在夏日制作荷包，里面塞著驅(qū)蚊避暑的藥草，送給客人作為惠禮，也就是說，祝記的荷包未必就是祝正鐸的！

    白璧成掏出荷包來，里面鼓蓬蓬的，果然塞著藥草，但在藥草之中，隱隱露出一條紙邊兒。白璧成抽出來打開，這是一份契約書。

    立契人鄭自在，因生意往來雇傭贏起為芥子局局客，以五百兩雪花官銀為酬報。贏起需一按顏色取用茶水二贏取全三萬兩賭資三不得泄露芥子局參與者，雙方立契為證。

    契約書的最后，有鄭自在與贏起的簽字。而這張疊得皺巴巴的錢，背面仿佛還有字影子，白璧成將它翻過來，看到匆匆寫就的五個名字：潘紅玉、祝正鐸、言年、袁江望、刀五。

    這些字不像是尋常筆墨寫就，像是用木炭或者沾了炭粉的木棍寫的，寫得急急忙忙，墨色時有時無，有幾處還把紙戳破了。

    “你還記得與我們同玩一局的富貴公子嗎？”白璧成道，“他有句話說得很好，吉祥賭坊若無獲利，為何cao辦芥子局？”

    他說著將契約書遞與陸長留：“這應(yīng)該是答案，舒澤安是個托兒，他是芥子局留到最后的那個人，能拿到五百兩銀子的酬勞，剩下的二萬余兩，都是吉祥賭坊的收入?！?/br>
    陸長留接過契約書，看得一頭霧水：“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就要問鄭自在了，”白璧成說，“他最清楚?！?/br>
    ******

    陸長留帶著捕頭衙役到吉祥賭坊拿人時，鄭自在正在書房把玩一塊渾圓的丑石頭。他把石頭擦了擦，舉在手里對著天光照照，猜測它能切出綠汪汪的頂級翡翠。

    就在這時候，賬房師爺急匆匆進來，說：“鄭老板，外頭來了好多官差，說要見你！”

    鄭自在不緊不慢捋了捋胡須：“官差是怎么說的？是請我出去見面，還是叫我出去見面？”

    “是……，叫！”賬房師爺回憶著，又補充：“很兇！”

    賭場最怕叫官差鬧騰，用他們這行的說法，這樣觸霉頭的事散財運，被官差鬧過的賭場大多不景氣，賭客最迷信的，不喜歡觸霉頭的賭場。

    因此各家賭場都打點官府。做官的不屑與他們結(jié)交，因為賭場不是正經(jīng)生意，但豐厚的油水卻又舍不得，因此只派些小吏與他們通消息。今天官府來辦事，居然沒有事先打招呼的，這不正常，也是賬房師爺著急的原因。

    然而鄭自在仿佛胸有成竹，卻問：“赤棠在哪里？”

    這時候了還惦記赤棠姑娘？賬房師爺怔了怔，還是說：“應(yīng)該在自己屋里，她今日沒別的事?！?/br>
    “好！把她看住了，只要她不跑，天塌下來都不怕！”鄭自在說罷站起身，又道，“你帶幾個人守著赤棠，還有你們時常喝酒送錢的那捕頭干吏，叫他們快來解圍！我先出去會會官差?！?/br>
    鄭自在說罷，邁著四方步走出書房，他穿過游廊、踱過放置湖石池塘，進了賭坊前廳。廳里早已站滿了官差，連通向二樓的樓梯上都是官差，客人都被攆了出去，有些意猶未盡地站在門口，伸頭縮腦地想看熱鬧。

    鄭自在看了看計時沙漏，申時三刻，這是賭場熱場子的時間，許多客人來此用飯喝茶，準(zhǔn)備痛快玩一晚上，官差這時候來辦事，可算是打擾了生意。

    帶著幾分不滿，鄭自在走到廳上待客處，看見換了官服昂頭挺胸的陸長留。

    “恕在下眼拙，這位貴客可是剛從芥子局出來？”鄭自在趕上去拱一拱手，“原來客人是官身，小的失敬，不知官老爺如何稱呼？”

    “我姓陸，是州府衙門的司獄?！标戦L留答道。

    “原來是司獄大人！”鄭自在掐指算了算，“我不大懂官府的名堂，不知司獄是幾品官呀？可是七品芝麻官？”

    他如此無禮，白璧成卻笑一笑道：“鄭老板別管司獄幾品官，只要知道陸大人能管到吉祥賭坊就行！”

    “哈哈，這位也是芥子局的客人?！编嵶栽谛Φ眉炔裼制届o，“官府中人結(jié)伴來賭錢，傳出去名聲不大好聽?！?/br>
    “我們的名聲就不勞鄭老板cao心了，”白璧成并不著惱，“陸大人今天來，是有人舉發(fā)吉祥賭坊做局騙錢，因此要鎖你去州府衙門問話！”

    “舉發(fā)我騙錢？”鄭自在這卻沒料到，“是誰？”

    “是我！”

    角落里，嚴(yán)荀從椅子里站起來，笑吟吟道：“鄭老板，我舉發(fā)你用芥子局騙錢，雇了托兒哄我們喝迷湯！開一次芥子局，你就騙到紋銀兩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