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235節(jié)
大過年的,大街小巷張燈結(jié)彩,喜慶得很。 孩童拿著小鞭炮追逐打鬧,街兩邊的小商販攤挨著攤賣各式各樣新鮮的小玩意,隔一段路便有舞獅、雜耍、拉洋片兒的,老百姓都出來湊熱鬧、趕年集,人山人海,小汽車都難過。 杜召從珠寶行出來,路太堵,開了十分鐘,才往前不到五十米。 耀眼的光穿過透明玻璃鋪在他的身上,杜召摸出根煙點(diǎn)上,靜靜抽了會(huì),望著一派熱鬧的景象,真希望祖國寸土皆如此。 然此時(shí)有多少戰(zhàn)士能吃上一口熱騰騰的年夜飯? 又有多少土地正在炮火連天? 杜召將窗降下條縫隙,彈去煙頭搖搖欲墜的灰燼。 忽然,一個(gè)衣衫襤褸的老太太停在他的車窗外,捧起手里的小碗,祈求施舍。 杜召身上沒零錢,從口袋掏出張十塊錢鈔票從縫隙塞出去。 老太太見這么大的面額,感激涕零,連連鞠躬道謝,不停地說吉祥話:“大善人,祝你平安無事,一家幸福,財(cái)……” 杜召見不得這樣的畫面,正好前面的車動(dòng)起來,便加把油,緊跟過去,走了不到兩米,又被迫停下來。索性暫且沒什么重要事,他不急不躁地等著,思考方才與辜巖云的話。 剛一晃神,他的車周邊圍滿了乞丐,老老少少,最小的,連車頭高都不及。 啼饑號(hào)寒的災(zāi)民、仗勢欺人的漢jian、惡跡昭著的侵略者…… 這才是現(xiàn)實(shí)。 哪有什么平安、幸福。 浮躁亂世,花天錦地的表面下,一直是滿目瘡痍。 …… 第144章 最擁堵的路段過去了,車速稍微提上來一些。 前方是電車停靠站,等車的人有些多,又把路堵了將半。 杜召緩緩行駛,忽然看到一個(gè)熟悉的身影。 是賀明謠,抱著一束花正在排隊(duì)上電車,剛要上去,被一個(gè)大漢擠了出去,懷中花墜落在地上。她撿起來,輕輕撣了撣,又把幾塊花瓣撿起來,塞進(jìn)包花的油紙里。 電車開走了。 賀明謠往遠(yuǎn)看去,有些無奈,已經(jīng)等待好幾輪,不想再等了,便想走回去。 杜召把車開到她旁邊,降下車窗:“賀明謠?!?/br> 聽見聲音,她不禁肩膀一抖,低下頭看過去,又驚又喜:“阿召?!?/br> “去哪?”杜召問。 “回家?!?/br> “送你一程。” “不麻煩了。” “上來吧,送你到家附近?!?/br> 賀明謠懂他意思,考慮幾秒,拉開車門坐上去,把副駕駛的簾子拉上一半。 一路上,兩人一直沉默。 杜召始終望向著前路,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拐過這條車水馬龍的街,賀明謠才主動(dòng)開口:“聽杜興說你在回來的路上被抗日分子刺殺,失蹤了?!?/br> “嗯,昨晚剛到滬江?!?/br> “沒受傷吧?” “沒事?!?/br> “那就好。”賀明謠垂下眼眸,松松緊抱花束的手,瞧著有些局促。 杜召雖直視前路,但余光掃到她不停地往下拉衣袖,想起杜興瘋瘋癲癲的樣子,便問:“他還總是動(dòng)粗?” “也沒有,大多時(shí)候是溫柔的?!?/br> “我記得明天是賀伯伯的忌日,不回去祭拜?” “麻煩,不回了,現(xiàn)在昌源只剩個(gè)姨娘在,早就斷了。”賀明謠掀起眼皮,目光落在車外緩緩滑過的街景上,想起家中事,眼里又多了幾分悲傷。 她的父親,杜震山的親信賀金衛(wèi),同哥哥賀明山都戰(zhàn)死沙場了。賀家沒落,賀明謠沒了倚靠,才受杜興威逼,嫁了過來。誰料她的母親在她回門那天自殺明志,誓不與漢jian為伍,賀家也算滿門忠烈。 賀明謠苦笑道:“家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家了?!?/br> 是啊,早就變了。 杜家何嘗又不是,八個(gè)兄弟大多戰(zhàn)死,除了生死不明的老九杜占,只剩下他與杜興,還有個(gè)乳臭未干的小弟弟,連同十一妹、十二妹、十五妹一塊兒被送到香港去了;二姐丈夫?yàn)閲柢|,守寡與老人住到鄉(xiāng)下,也死在一次日軍的掃蕩中;其余幾個(gè)meimei跟夫家出國,恥他和杜興賣國求榮,至今音訊全無。 這個(gè)家,是死的死,散的散。 “真懷念小時(shí)候?!辟R明謠看向杜召,“以前不懂事,做了很多荒唐事,叫你為難了?!?/br> 杜召想起幼年事,也沒什么太過分的,就是大小姐脾氣嬌氣了點(diǎn),他本想安慰,但量于現(xiàn)下身份,有些話還是不說為好,只道:“沒事?!?/br> “你孤身一人,也該找個(gè)伴了,總得有個(gè)親近的人照顧著?!辟R明謠淡淡道,“我知道,你和杜興雖是兄弟,但不一樣。” 杜召分辨不出這句“不一樣”含了哪些意思,只是表面上的?還是另有深意? “一個(gè)人自由?!彼麄}促地掃她一眼,“你呢,怎么自己在外面擠電車,杜興哪去了?不知道派個(gè)車接送?!?/br> “朋友都走親拜友,他也忙,我在家悶得慌,就出來轉(zhuǎn)轉(zhuǎn)?!?/br> “大年初一還忙。” “嗯,好像是日本人派的任務(wù)。” 杜召想探探口風(fēng),遂接上感嘆一聲:“過節(jié)還不讓人閑著。” “他們才不管這些,前幾天杜興和人喝酒,我隱約聽到幾句,好像是有一批俘虜從浙江押送過來,在這中轉(zhuǎn)幾天,不知道要去哪,說是雪天路滑,等化一化再走?!?/br> “什么人?” “不清楚,我也就聽到那么兩句?!?/br> “以后這些事情不要隨隨便便跟別人提?!?/br> “你是自己人,說說也沒什么,我有數(shù)的?!?/br> 車停在離杜興公寓不遠(yuǎn)的街口。 “就把你放在這了,走一截。” “嗯,謝謝?!辟R明謠下車,腳扭一下,尷尬道:“鞋子有點(diǎn)小了。” 杜召點(diǎn)上根煙:“不合適的東西,換掉就好,否則遭罪的還是自己。有難處,可以尋求幫助?!?/br> “沒有可以幫助的人了,”賀明謠強(qiáng)撐著笑了笑,“自打父親離開,我們家就垮了?!?/br> “家人沒了,還有朋友?!倍耪偈稚斐鋈?,彈了下煙灰,“行了,回去吧。” “好,你慢走。” 杜召?zèng)]回應(yīng),轉(zhuǎn)了個(gè)向,往來路開去。 賀明謠立在原地目送他離開,直到看不到車影,才往家去。 杜召一邊開車,一邊思考賀明謠的話。 俘虜,哪邊的? 不管哪邊,前線抗日的,都是兄弟。 他往亞和商社開去,見里頭開著門,便進(jìn)去看看。 門房正在和電訊科的張秘書聊天。 “新年好啊?!?/br> 門房聞聲看過去,見是杜召,高興道:“杜經(jīng)理,您回來了,哎呦,新年好新年好?!?/br> 張秘書也關(guān)心道:“聽說你們遇刺了,沒事吧?” “沒事。”杜召走到兩人跟前,“今天還上班?!?/br> “沒辦法,輪值?!睆埫貢簧砑t色毛呢套裝,戴著條狐毛圍領(lǐng),給他轉(zhuǎn)了一圈,“新買的衣服,怎么樣?” “漂亮。”杜召從口袋里掏出兩只紅包,“圖個(gè)吉利。” “謝謝謝謝。”門房開心接下。 張秘書打開看了眼:“十塊錢呢!杜老板就是闊氣?!?/br> “在這可不興叫杜老板?!倍耪偈职氩逶谖餮澘诖?,“就你兩在?” “小吳也輪值?!睆埫貢Σ[瞇地把錢塞進(jìn)裙子口袋里,“剛出去了?!?/br> 杜召:“又偷懶喝酒去了?” “哪敢啊,就我們這幾個(gè)人?!遍T房道:“去周家飯店了?!?/br> 杜召?zèng)]再追問。 張秘書道:“大過年的,您來商社有事嗎?” “沒事,路過,看開著門,就來打個(gè)招呼,你們聊,我找人喝酒去,有空一塊打牌?!?/br> “好呀好呀?!睆埫貢奸_眼笑地望他的背影。 門房戳她胳膊一下:“還看呢?!?/br> 張秘書斂了笑,回頭繼續(xù)嗑瓜子。 “魂都快跟人飛了,他也是單身漢,找找機(jī)會(huì)啊?!?/br> “我也想啊,人家也得看上我?!睆埫貢h(yuǎn)遠(yuǎn)吐出瓜子殼,“他玩得太花了,從前跟一個(gè)演員好過,你聽說沒?現(xiàn)在人成他舅媽了,關(guān)系不正常呢?!?/br> “是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