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爵，”他忽然問她，“戰(zhàn)事會結(jié)束嗎？”

    她抬眼看他，只答一個(gè)“會”字。

    “靖國會退兵？”

    “我不知道?！蹦蠎浀共徊m他，“這次靖國大舉來襲，是鐵了心與我大昭一戰(zhàn)。我現(xiàn)下能做的，便是守住這昭都城，之后的事......”之后的事，她不愿去想。便是她守住這座孤城又如何？終有一日城中會兵盡糧絕，到了那日，恐怕大昭危矣。

    赤魂明白她言下之意，聲如鴉雀，“若真到了那時(shí)，侯爵會如何？”

    她想也未想，“自然是與大昭共存亡?！?/br>
    赤魂只覺如墜冰窟，哀懇道：“侯爵可曾想過拋下家國之志，遠(yuǎn)走高飛？”

    南憶看入他的雙眸，正色道：“從未?！?/br>
    巧矣，此番統(tǒng)領(lǐng)靖國兵馬的也是名女將，金甲壓身，用兵巧妙，手中長刀唯南憶可與之過上數(shù)招。她與南憶二人對戰(zhàn)半月，各有輸贏，到最后竟生出些英雄相惜的情分來，上書靖皇請求招降南憶。靖皇允了此事，那女帥便幾次告知，意欲將南憶招至自己麾下。

    書信在案，赤魂也不是沒有旁敲側(cè)擊地勸過，卻次次被南憶冷言回絕。

    此番風(fēng)骨的女子，蹈鋒隱血，傲霜斗雪，誠然不可多見。

    見赤魂半晌不語，南憶哄慰道：“莫要憂思，那日一不回來的。我還等著彼時(shí)天朗氣清，與你共栽紅梅。”

    可偏偏那日來的如此快。

    靖軍在昭都城外又僵持了半旬后，整兵來襲，如有神助，不到三日便攻破了城前的陣法，直攻至城門口，眼看著便要形成圍城之勢。

    陣破那日，天降大雨，南憶孤身立在城樓上，目光穿過雨簾落在城下，所望之處皆烽鼓不息。她滿目血色，聞到的都是血腥氣，一身鮮紅的戰(zhàn)袍早已被風(fēng)雨浸濕，高束的墨發(fā)貼垂在肩背上，只顯得盔甲下的人更加精疲力倦。

    她轉(zhuǎn)身走下城樓，筆直的官道上，玄希亦未掌傘，在雨中向她走來。

    二人行至一處，玄希長嘆一聲，“這便是了?！?/br>
    南憶只覺得他周身便是哀凌之氣，再無半點(diǎn)當(dāng)年的年少英姿。

    “皇上放心，臣必定死守到底?！?/br>
    玄希只是搖頭，“皆是無用之舉，你心下了然。”他又怔怔地看了南憶一刻，才道：“南憶，趁還來得及，你走吧，去哪里都好，卸甲歸田，去過我過不上的清閑日子。你、你切勿因少年情戀而誤了一生?！?/br>
    南憶聽他已棄了尊稱，眼底含淚，“皇上莫自責(zé)。我會守著昭都，也守著你?！?/br>
    當(dāng)晚回府，南憶召赤魂用膳，起身為他斟了一杯酒。

    他惶恐飲下。

    南憶淺笑，與他對飲幾巡，道：“赤魂，如今靖軍已攻至城外，恐怕昭都不日將破。我為臣子，必然與昭國共進(jìn)退。今日我便要送你離開昭都?！?/br>
    幾句話聽得赤魂手腳冰涼，他沙啞著嗓音，急道：“不可！侯爵怎的又是如此？我只想陪著你，絕無后悔?！?/br>
    南憶搖頭，“我不會讓你命送于此?！?/br>
    赤魂伸手緊緊抓住南憶的袖角，“我知道，侯爵留下是為了皇上。你為了他不顧自己安危，我為何不可為你拋卻性命？”

    南憶輕輕掙開他的手，“你與我是不一樣的。我心中執(zhí)念太深，抽身不得，可你生于朝堂之外，不必同我一般。那日你說，你在我心中難有方寸之地，其實(shí)你于我早不止于此，你是我的常隨，我又豈會對你那般漠然？只是，赤魂，我對你，到底是......”

    她止了言。

    她對他，到底是毫無情愛。

    尋思半晌，她道：“我注定尸埋昭都，若能護(hù)你周全，我也可安心?！?/br>
    赤魂還想再辯，誰知下一刻只覺得天地顛倒，方知她用的是九曲鴛鴦壺?？缮碜右衍浀瓜氯?，伏在了桌上。

    “赤魂，你莫怨我。”南憶語氣溫吞，“我今日算是了卻你的念想，來日，你記著為我種下那一樹寒梅?！?/br>
    三日后，靖軍大破昭都。

    南憶與玄希雙雙持劍，并肩與攻入宮中的靖軍廝殺幾個(gè)時(shí)辰，直行至那樹桃花下，才將敵軍暫且避開。二人背靠著樹干喘息，早已負(fù)傷力竭。

    看著悠然飄落的緋色花瓣，玄希忽然笑起來：“南憶，像不像你我年少時(shí)，每日練武后躲在此處偷閑的光景？”

    “像?！彼残?。

    她忽然想起來赤魂的那句話。

    沒有你，還要命做什么？

    那一日，她將已人事不省的赤魂自偏門送出城外，看著載他的馬車遠(yuǎn)去，她扭身返回城中，叫人封鎖城門。

    此生恐怕再不會見到他了。

    她到底放不下玄希。都是心甘情愿。

    園外的喊殺聲越來越近，南憶與玄希卻只是依偎著站在春蕾下。生死有命，豈容人抗，飛刀于瞬息之間挾著勁風(fēng)而來，勢如破竹，直刺入玄希的胸膛。鮮血迸濺而出，他悶哼一聲，直倒下去。

    南憶隨著玄希半跪到地上，將他撈在懷中，喚他的名字。玄希半躺在她膝上，掙扎著抓住她的手，嗚咽了一陣，未將喉中聲響連成句，便手臂滑落，頭偏至一側(cè)，止息身亡。

    有人自林外緩步而來，南憶雙眼噙淚，抬頭去看。水光模糊中只見來人一身白衣，寬袖輕拂。淚水滑落，人影才漸清晰。

    正是赤魂。

    她驚怒至極，只覺得胸中氣血翻涌，所有的痛楚壓在喉頭，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覺得赤魂的身影越發(fā)飄然，不甚真實(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