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頭能看病，大家都信，畢竟你看看人家那花白的胡子，那稀疏的頭發(fā)，那滄桑的皺紋，怎么看怎么讓人心安。

    可是四歲大的孩子懂治病，這誰能信？

    于是來湊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整條街都快被他們堵得水泄不通了。

    這時一群少年郎打馬而過，見路都給堵了，不高興地邊讓人疏通道路邊叫人打聽出了什么事。

    得知居然是朝陽侯在給人診病，為首的少年郎坐在馬背上往人群深處看去，沒能看見那被團團圍在最里頭的小娃娃到底長什么樣。

    他冷嗤一聲。

    這少年人不是旁人，恰好是衛(wèi)子夫jiejie的兒子公孫敬聲。

    衛(wèi)子夫姐妹三人，長姐嫁給了位列九卿的公孫賀，二姐嫁給了詹事陳掌，可謂是滿門顯貴。

    霍去病乃是衛(wèi)少兒的兒子，與他們這些表兄弟卻不怎么親近。

    衛(wèi)青與他們母親其實是同母異父的姐弟，只是冒了衛(wèi)姓而已，論親疏其實要遠上一重。偏偏霍去病卻是與衛(wèi)青最為親近。

    現(xiàn)在還多了個從外面找回來的兒子。

    衛(wèi)少兒這個當娘的想謀求加封霍去病都沒搭理，這兒子一找回來就是個千戶侯，可見霍去病與他們是真的不親厚。

    上回公孫賀與陳掌私下喝酒時便提到過這件事，都覺得霍去病太獨了，估計心里還有點看不起他們。

    陳掌是曲逆侯陳平的后代，可他既上不了戰(zhàn)場，也不太會混官場，如今當個詹事也不過是在管著皇后與太子的家世。

    公孫賀打匈奴更是好幾次都無功而返，最開始自己打沒功勞，后來跟著衛(wèi)青打也沒有功勞，眼看憑軍功益封無望，只能回來繼續(xù)當他的九卿了。

    他們的職位在旁人看來也算很了不得的了，可在從十八歲起便屢立戰(zhàn)功的霍去病眼中卻什么都不是。

    這兩人一個是霍去病的繼父，一個是霍去病的姨父，卻沒有從霍去病這里得到足夠的尊重與親近，他們心里頭自然是郁悶的，喝酒之后難免會帶出點牢sao來。

    公孫敬聲聽在耳里，對霍去病這個表兄也難免生出點意見來。

    他翻身下馬，把馬韁隨手扔給旁邊的仆從，撥開人群大步往里邁去。

    公孫敬聲一身錦衣，又是富貴堆里養(yǎng)出來的勛貴子弟，有人本來想說“不能插隊”，瞧見他后便不敢多說什么了，只能默默地讓出一條道他往醫(yī)館門前走去。

    公孫敬聲走到最前頭的時候，霍善正在給一個三歲小娃娃看診呢，四歲小孩給三歲小孩診脈，畫面看起來……更像鬧著玩了。

    公孫敬聲打量起那正在給人看診的霍善，赫然發(fā)現(xiàn)這孩子果然與霍去病長得頗為相像，難怪能被認出是霍去病的孩子。

    想到霍去病，公孫敬聲本來想挑事的心又縮了回去。

    ……針對個小娃娃有什么意思。

    霍善很快注意到有人一直盯著自己，而且目光還不怎么友善。

    他抬起頭循著那道不友善的視線回望過去，一下子看到了一身錦衣華服的公孫敬聲。

    霍善回想了一下，記得剛才沒有穿成這樣的人排在前頭。他繃起小臉對公孫敬聲說道：“你不能插隊?！?/br>
    公孫敬聲被他氣笑了，說道：“你不知道我是誰？”

    霍善一聽，這不是典型的欺行霸市二世祖臺詞嗎？他跟著李時珍他們見識過老多了！

    霍善不高興地道：“不管是誰都要排隊！”

    公孫敬聲氣道：“我可是你表叔公孫敬聲。你這是六親不認？！”

    霍善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還有表叔。

    他光叔好像跟他講過，他還有個大姨母嫁到公孫家來著，只是他爹跟公孫家不怎么走動而已。

    他的表叔好多哦。

    既然是自家人，那還是要優(yōu)待一下的。

    霍善點著頭說道：“那好吧，我看完這孩子的病就給你看?！?/br>
    公孫敬聲：？？？？？

    我又沒說要看?。。?！

    第76章

    霍善沒管公孫敬聲生沒生氣, 而是專注地研究起眼前這小孩兒的病癥來。

    這小孩三歲了，已經(jīng)會說話，平時還挺活潑的，可惜昨晚上吐下瀉后早上醒來便不能說話了。

    怪就怪在他不是發(fā)不出聲音, 只是講不了話而已, 哭鬧起來很正常，吃喝起了也正常, 沒出現(xiàn)吞咽困難的情況。

    既然小孩子說不了話, 便只能由帶他過來的母親講清楚這些情況了。

    后頭等著治病的人聽了這等怪事, 忍不住說道：“不會是這孩子懶得說話吧？”

    聽到周圍人的猜測，小孩很是不樂, 想要為自己辯解, 又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出話來, 當即嘴巴一扁、眼睛一紅, 想哭。

    霍善問明情況，又給孩子診過脈, 一時有些猶豫。主要是他腦海中的許多方劑都不適用，不是治不了這毛病, 而是手頭沒有現(xiàn)成的藥材。

    比如《金匱要略》里面提到的藥方需要用到牡丹皮, 長安如今還沒栽種牡丹呢。

    霍善只能轉(zhuǎn)頭請教夏老頭該用什么方子好。

    這病不是喉嚨出了問題，而是腎怯不能上接于陽，得補腎。要是擱在明代，開個錢乙的地黃丸就好了；再往前幾代, 也還有《金匱要略》中的腎氣丸可以用。

    沒有現(xiàn)成方劑的情況下, 霍善就不曉得該怎么辦了。

    夏老頭聽后起身坐到霍善的診案前看過那小孩的情況, 確定霍善的診斷無誤后便報了個藥方讓學徒去抓藥。

    婦人帶著孩子入內(nèi)取藥了，霍善的診案前就空了。

    這時李時珍跑出來酸溜溜地插了句嘴：【唉, 自從認識了這老頭兒，你有問題都不喊我們了，真是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霍善和他掰扯起來：“你知道我們這里沒有牡丹皮嗎？”

    李時珍：【……】

    這個他還真不知道，誰想得到長安洛陽這會兒根本沒有牡丹？

    這方子一開出去就露餡了！

    李時珍瞧向旁邊臉臭臭的公孫敬聲，二話不說直接轉(zhuǎn)移了話題：【這人是誰？】

    霍善告訴他這是他表叔公孫敬聲。

    李時珍恍然了悟：【這就是那個一人入獄連累全家的公孫敬聲啊?！?/br>
    霍善不明所以。

    李時珍就給他講了講，這公孫敬聲挪用軍費差不多兩千萬錢，事發(fā)后被關(guān)進牢里去了。

    公孫敬聲的父親公孫賀為了撈出自己的兒子做出了極大的努力，結(jié)果反而賠上了舉族性命。

    公孫賀終歸沒能在丞相位置上善終。

    難怪他當初被委任為丞相時腿都軟了，只差沒哭著讓劉徹收回成命。

    著實是漢武一朝的丞相不好當啊，沒蹲過大牢都不好意思說你給劉徹當過丞相！

    公孫賀一家的覆滅只是開始而已，眾人見衛(wèi)家原來這么好搞，依葫蘆畫瓢給太子和皇后也來了一出巫蠱之亂。太子和皇后也一命嗚呼了！

    公孫敬聲挪用的兩千萬軍費是什么概念呢，用漢靈帝時期東漢朝廷官方賣官鬻爵的標準來看，花五百萬錢就能得到一個關(guān)內(nèi)侯爵位。

    約等于公孫敬聲挪用了四個關(guān)內(nèi)侯爵位！

    劉徹知道后哪能不震怒。

    我拿你當外甥，你卻當起了蛀蟲，簡直不能忍！

    江山社稷那可是劉徹真正的心頭rou掌中寶！

    至于為什么這貪污問題居然賠上全家，當然是因為其中還涉及了劉徹晚年更不能觸碰的問題：你們居然埋巫蠱咒我死！

    這就是公孫賀撈兒子的時候被人反咬一口安上的罪名。

    找個地方埋點巫蠱用的玩意多簡單，反正別人信不信沒關(guān)系，只要劉徹信就可以了。

    劉徹搞了一輩子的封建迷信，對這些東西是深信不疑的。

    當初陳皇后被廢到長門的理由就是被人告發(fā)她想靠巫蠱邀寵，而公孫賀一家被族殺也是因為被人告發(fā)用巫蠱詛咒劉徹。

    一場人為構(gòu)陷的巫蠱之禍，將衛(wèi)太子一系給連鍋端了，連衛(wèi)皇后都在宮中自殺。

    所以別小看紈绔的能耐，孩子不好好教，遲早全家都遭殃。

    霍善聽得一愣一愣的。

    接著他看向公孫敬聲的眼神都不對了。

    公孫敬聲在旁邊看了半天，發(fā)現(xiàn)這小子看完病根本不會開方，可見眾人說的小神醫(yī)根本是忽悠人的。

    裝得還挺像那么一回事！

    見霍善朝自己看了過來，公孫敬聲哼笑一聲：“你看著我做什么？”

    霍善想到對自己很好的太子叔，對公孫敬聲的觀感就不怎么好了。

    養(yǎng)兒不教，全家遭殃！

    看來得找機會讓那素未謀面的姨公姨婆好好教兒子了。

    可是他一個小孩子的話，旁人又怎么聽得進去呢？

    霍善小小的嘆了口氣，決定還是先給公孫敬聲瞧過病再說。

    他開始認真觀察起公孫敬聲來。

    中醫(yī)治病在見到患者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開始了，觀其色聽其聲便能有個粗略的判斷。

    公孫敬聲瞧見他那又是嘆息又是打量的怪模樣，只覺心里很不舒服。

    怎么感覺這小子看他的眼神不太對勁？

    霍善道：“后面還有許多人等著呢，表叔你坐下來我給你看看?！?/br>
    現(xiàn)在公孫敬聲還是個少年郎，沒闖出貪污近兩千萬軍費的大禍，霍善也不好說什么。

    既然公孫敬聲是患者，他便給他瞧瞧就是了，他還跟著李時珍去獄中給人看過病呢。犯人都有被醫(yī)治的機會，何況公孫敬聲現(xiàn)在啥都還沒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