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不明白撒沙究竟是個什么意思，她只是條件反射般地想要制止自己想起那些曾經(jīng)給她帶來痛苦與屈辱的事情，但事與愿違，撒沙的話就像一把鑰匙，她打開了那扇門，那個黑洞洞的房間打開了，**裸的恐嚇、侮辱、傷害就像冷庫里的生豬那樣一條條地掛在里面，所有的傷痕都鮮明地外翻出來，在冰冷的霧氣中展示給每一個人欣賞。

    在孤兒院里，她被孤立，欺負(fù)；等她上了學(xué)，可愛的面孔和聰明的頭腦倒是為她博得了些贊賞與善意，但好景不長，孤兒院里的那些孩子們也上學(xué)了，他們繼續(xù)追打和嘲笑她，向所有人介紹“沒jiejie的小瘋子”——因?yàn)樗龝o緣無故地哭泣或大叫大喊——沒人知道那是為了什么，也沒人想去知道。充滿惡意的氛圍一直延續(xù)到她讀完中學(xué)，來到另外一個州讀大學(xué)，因?yàn)殚L時間地被隔絕在正常的交際圈子之外，凱瑟琳在和別人交往這一方面顯得十分生疏與膽怯，而別人覺得她既孤僻又冷漠，難以接近，雖然她確實(shí)很漂亮。大學(xué)即將畢業(yè)的時候，她嘗試性地交了一個男朋友，結(jié)果是一場幾乎等同于強(qiáng)暴的**和州精神病院暴力病房一年零四個月的監(jiān)禁與強(qiáng)制治療（反向束縛衣，口塞，鎮(zhèn)定劑）——她抓掉了那家伙的一只睪丸。

    這份特殊的履歷讓她幾乎找不到工作，許多地方寧愿雇用一個有著犯罪前科的男人也不愿意和一個有著暴力精神病史的小姑娘打交道，有一階段，她住在整個州最差的地區(qū)，干著最累最臟，時間最長的工作，被搶劫過，毆打過、或是在這樣那樣的強(qiáng)烈暴力之下受到凌辱每次都很痛，無論身體還是靈魂。

    可要找最重的那條傷痕很容易，因?yàn)樗钤纾畲?，最深?/br>
    那是六歲的jiejie，金色的頭發(fā)，紫色的眼睛，雪白的皮膚在陽光下泛起柔潤的粉色，她冷靜地對凱瑟琳說：“再見?！?/br>
    她被收養(yǎng)者牽著手，上了停在孤兒院鐵門后的那輛拉著白色簾子的黑色轎車，自始自終沒有再回頭看過一眼。

    再見，再見，再見

    凱瑟琳再也沒有見過她。

    ***

    劇烈而尖銳的痛苦沖擊著神父。

    他原本就蒼白無比的面孔突然凹陷了下去，嘴角與眼角流出了鮮血，手腳就像那些被高壓電流擊中的人那樣震動、張開，在空中擺動，圣經(jīng)和撒沙同時掉了下去，他高大的身軀向后倒去，直挺挺地跌進(jìn)了水中。

    原本就有半個身軀浸沒在水里的凱瑟琳猝不及防之下向后摔去，在差點(diǎn)與一條寬平的鱷尾相撞后沉入了黑魆魆的亞馬遜河。

    在最初的混沌過去之后，她看見有東西在水里發(fā)著光，那是撒沙的頭發(fā)或是身體，凱瑟琳來不及想的太多，她向孩子游去，握住她的腿，先把她舉起來，然后才是自己。

    她一邊痛苦地大口呼吸著，平息自己快要爆炸的肺，一邊瞇著眼睛掃視附近的水面，一頂寬檐帽孤零零地在水上打著轉(zhuǎn)，兩三只鱷魚在四周巡梭，沒錯，就是巡梭，就像女王身邊的便衣警衛(wèi)那樣，它們發(fā)光的眼睛在黑暗中若隱若現(xiàn)，烏木般的身體漂浮在河面上，沒有攻擊凱瑟琳，也沒有按照它們的習(xí)性沉入水里等待下一個獵物。

    凱瑟琳的頭發(fā)緊貼著她的面頰和脖子，遮擋著她的視線的同時令她至少是感覺上行動受限，她踩著水，把撒沙放到肩膀上，騰出一只手把它們?nèi)繐频侥X袋后面去。撒沙看起來情況也不怎么好，她小聲地咳嗽著，眉頭緊皺，肩膀向胸前收攏，兩只手抱緊了凱瑟琳的腦袋，努力不讓自己再次掉下水；鱷魚們很快游過來幫忙，它們小心翼翼地托起凱瑟琳和她肩膀上的撒沙，一直把她們送到一段尚未被火殃及的棧橋邊。

    其間撒沙含混不清地咕噥了幾句，凱瑟琳的耳朵里灌滿了水，嗡嗡作響，沒能聽清，只把它當(dāng)作了小孩子受驚之后的囈語。她靠著棧橋的木基部休息了一會，扭動著身體脫下外套，用它代替救援繩套，把撒沙綁在自己身后，活動了一下手腳，開始往上爬。

    她沒注意身后。

    那兒的水就像煮開的牛奶咖啡那樣滾動著，大量的泡沫從渾濁的液體中翻攪出來，在雪球般的月亮下呈現(xiàn)出動人的粉紅光澤。

    ***

    撒沙知道今天自己是有點(diǎn)超負(fù)荷了，幼兒的身體暫時還不能完全支持她的能力，而且就在剛才，她還有幸作為一個中間人，將凱瑟琳最為強(qiáng)烈的痛苦與憎恨進(jìn)行擴(kuò)增與提純后傳到神父的身上，就像一個穩(wěn)壓器“錯誤地”將過高的電壓輸入某個電器，電器是燒毀了，可那個穩(wěn)壓器也不好受。

    再則，她還向那條陌生的森蚺發(fā)出了命令——它會去搜尋那個神父的尸體，然后吞下肚。這個詭異莫測的人物撒沙始終覺得還是存放在森蚺肚子最保險。

    問題是，就如所有的恐怖片那樣，主角總是不得清閑。

    撒沙將面孔貼在凱瑟琳濕漉漉的背脊上，感受著肌rou的扭動與伸展，在暗淡的光線下看上去更近黑色的紫色眼睛注視著沸騰的水面。

    不僅是森蚺，連鱷魚們也已經(jīng)加入了圍攻的行列，但撒沙所看到的是一個身著法衣的參孫（注釋1），亞馬遜河和陸地對他而言似乎沒什么區(qū)別，如果不是先前的痛苦讓他行動間有點(diǎn)遲緩，那幾條鱷魚也要步上森蚺的后塵，榮幸地獲得被一個神父開膛剖腹的資格。

    它們纏不住他，撒沙對此心知肚明，只能拖延一點(diǎn)時間而已——所以雖然麥瑞就在附近徘徊，但仍然被她嚴(yán)厲地喝止住了——她也沒有提醒正在竭盡全力向上攀爬的凱瑟琳，就像被妻子剪去頭發(fā)奪去力量的參孫不會給于其第二次背叛的機(jī)會，神父也不會再給她們第二次輕易近身的機(jī)會，至于其他的，不管是速度還是力量，凱瑟琳根本無法與其相比。

    對付這個家伙的，另有其人。

    ***

    凱瑟琳終于得以將自己的面孔與身體貼上干燥粗糙的瀝青橋面時，激動的心都要跳出來了——有這么幾分鐘，她以為自己永遠(yuǎn)也到達(dá)不了可以腳踏實(shí)地的地方。

    她就那樣趴在哪兒，扭著腦袋，大約數(shù)百米之外，阿里亞烏的第一塔樓仍在燃燒，火焰從那個被森蚺的交配球壓塌的屋頂和窗戶間竄出，幾根粗大的主體構(gòu)造柱在重重火墻的遮蔽下發(fā)出耀眼的赤色光芒，原先那些讓人稱心如意，歡喜不盡的家具，裝飾，點(diǎn)綴都差不多要燒光了；一張燃燒著的吊床飛出窗戶，在火浪造就的熱空氣漩渦中翻滾著向上卷去，點(diǎn)點(diǎn)火星被風(fēng)揚(yáng)開，就像春之女神將花朵灑向大地，火焰的花骨朵兒一落在那里，哪里就會大片大片地盛開金黃鮮紅的毀滅之花。

    一個人從熊熊燃燒的地獄中走了出來，他昂著頭，步履堅(jiān)定，原來梳理得就像水貂一樣光滑順溜的頭發(fā)被火焰烤干了，現(xiàn)在就像一捧柔潤的羊毛那樣覆蓋在他的腦袋上。獵裝的下擺有點(diǎn)皺了，邊角則戴上了少許焦黑，亮可鑒人的靴子上滿是灰塵。

    即便如此，他的神態(tài)與形貌仍然可以讓他走進(jìn)任何一個歌劇院或大飯店，哪怕它們有著不止一個眼神絕佳，性情苛刻的惡毒門衛(wèi)。

    安東尼?；羝战鹚?。

    撒沙發(fā)出一聲安慰的嘆息，她低下頭，垂下胳膊，切切實(shí)實(shí)地昏迷了過去。

    凱瑟琳摟住了撒沙，在聽到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時，她僵硬了。

    神父已經(jīng)簡單地打理過自己了，他濕漉漉的前額發(fā)被擼到后面，浸透水的法衣壓在腰帶里，一手拿著圣經(jīng)，一手握著他那只大十字架。

    那只十字架很大，足有四五十公分，造型是典型的拉丁十字，縱向的那一根要比同類型的十字架略長一點(diǎn)，上面刻滿了花紋與符咒，看上去像是中世紀(jì)十字架的變體。

    但安東尼只要略略一瞥，就能知道那十字架的真面目，就像他能不費(fèi)吹灰之力辨識出面前的這個同類那樣。

    這只十字架是一把經(jīng)過精心修飾的馬來刀——它并不怎么出名，安東尼?；羝战鹚挂彩且?yàn)橛袀€收藏武器成癖的祖父才會對這種出自于東南亞土著之手的奇特武器有所了解——以隕鐵及各種成分的金屬，經(jīng)過精巧地反復(fù)折疊鍛打而成的刀，它的表面往往會呈現(xiàn)出類似于植物葉脈一樣的圖案，紋路清晰，可以用手觸摸出花紋凹凸起伏。最后打造完成之后，還要經(jīng)過處理才能使刃身花紋更加清楚，常用的方法有兩種：一是用鮮檸檬汁加砒霜水浸泡。二是用加了硫化物和食鹽的米湯，燒煮幾個小時。

    前一種帶毒，在致人于死地方面更好，據(jù)說上面的毒素可以保持近百年?；蛘哌€可以加入其他的，譬如亞馬遜數(shù)以百計(jì)的劇毒植物與生物的體液。

    令霍普金斯醫(yī)生更為驚喜的是，這個年輕的同類對自己似乎頗為了解，他甚至能準(zhǔn)確地說出醫(yī)生以往用過的數(shù)十個名字，按時間排序的。

    “那么，”安東尼?；羝战鹚瓜壬淇斓貑柕溃骸澳阈枰业暮灻麊?？”

    用硝酸銀，簽在他的心臟上。

    （待續(xù)）

    （待續(xù)）

    注釋1：參孫(英文：samson；拼音：shēnsun)是圣經(jīng)士師記中的一位猶太人士師，生于前11世紀(jì)的以色列，瑪挪亞的兒子。參孫以藉著上帝所賜極大的力氣，徒手擊殺雄獅并只身與以色列的外敵非利士人爭戰(zhàn)周旋而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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