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他不知道嗎,在移動的車子上看書,容易頭暈和反胃,但我不打算告訴他,讓他也能難受一會算得上是對我小小的安慰了。 我感到有點難受,也許是氣管里冰冷的空氣還沒有進入血液,就和車子里強烈的暖氣發(fā)生了撞擊,她們堵在肺葉中,讓我的橫膈膜隱隱作痛。 我閉上眼睛,想要休息一會,短暫的半天足以抵過過去的一個月,我的疲憊或者不只是疲憊的那些情緒已經(jīng)超出剛剛接受治療的我的極限。 我近乎緊貼在車門上,將呼吸放輕一些,再放輕一些,我和弗拉基米爾之間的距離不需要我特意壓縮自己占用的空間,但他的侵略性和聲音一樣,不論是在水里,在空氣里,在固體,那讓我不自覺感到窒息的壓力正是通過身下唯一一個將我們連接起來的黑色座椅傳遞過來,并且強迫我去感受。 所以,即使它是高級的牛皮,鱷魚皮,無所謂是什么,我都很討厭,發(fā)自內心的。 第61章 chapter 60. 紀念物品 我放緩呼吸,一口氣分三次緩緩地吐出來,這樣我的呼吸聲可以變得很輕微,像熟睡的人平穩(wěn)的心跳和安靜,最大程度上減弱著存在感,讓同一個空間的弗拉基米爾能夠完全忽視我。 我告訴自己,睡覺吧,睡覺吧,睡著了就可以快點度過這段難熬的時間,我假裝閉上眼睛,似乎正沉沉地等待夢境的人,可手臂不動聲色地環(huán)在腹部,手指松松地攥成拳頭,露在手肘彎外面,我隱隱防備其他人的自我保護,帶來一點聊勝于無的安全感。 車子經(jīng)過一處不平坦的地面微微晃動,應該是郊外的托爾大環(huán)路,司機每天接送我回家都會走這條路,直線距離短,車子也少,很多時候兩條車道上只有一輛車子孤零零地行駛,不需要擔心俄羅斯數(shù)量眾多酒駕的馬路殺手,安全性可以得到保障。 如果勉強挑一個缺點,就只有托爾路上偶爾坑坑洼洼的路面,由于林區(qū)充沛的雨量,常年不斷沖刷鋪設的干性瀝青,松動的部分被撬離,造成了凹凸不平的缺口,也許有過修復,但頻繁的降雨沒有給材料變得堅固的時間。 又一個水坑,車子猛地晃動。被慣性拉扯,我短暫地脫離了車門,撞在身后的靠墊上,十分柔軟的材質,所以倒也不是很痛,我又趕緊重新貼在門上,這次我抓住了門側的扶手,確保自己不會被彈開。 以前的這條路沒有現(xiàn)在這么顛簸,卻因為要躲著一個個水坑而開得歪歪扭扭,稍不注意直接開過去,“噗呲——”泥水濺滿輪胎的聲響似乎都能聽到,可現(xiàn)在,羅曼諾夫家的車子無所顧忌地行駛在結冰的路面,徑直碾過去,不會有任何猶豫。 盧布廖夫在慢慢遠去······我低著頭,仿佛起霧的玻璃不能視線,去使我銘記··· 霧氣不論輕薄或濃郁,朦朧了壓抑的綠色之中蓬勃的生機,仿佛偽裝似的,減少雨水的警惕,讓它們手舞足蹈又心甘情愿地,降臨這片土地。 深沉陰暗裝飾著連綿起伏,被青色裹住的山脈中腐朽濕潤的氣息多得溢出來,總是比清水涼一些,比冰塊暖一些的雨滴,似乎能穿過緊閉的窗戶之間的縫隙,濺到我的睫毛上,晶瑩一眨一眨閃爍,負荷不了的重量緩慢地落入冷灰色的眼睛。 如果,帶走這滴雨水,是不是相當于回憶的紀念品? 我將三分之一之中的最后一口氣吐出來,裊裊的熱氣消散在溫暖的空氣里,猶如白浪翻滾永不停歇的奧卡河被截斷去路,停滯不前看著我遠去,神秘的想象之中,伏爾加河綿延到天空的邊緣,那里還有古老冰封千里的北極冰蓋,沉默在厚重的嚴寒中。 一切都離我遠去···濕漉漉的冷杉樹皮,衣服上擦不干的露珠,水汽貼著皮膚慢慢滲透,漸漸地,猶如令我迷戀的養(yǎng)分,離開了會枯萎,會沒有生氣····· 滴答——滴答—— 盧布廖夫消失了的雨水,縈繞在耳邊,我抽抽鼻子,接受它的告別。 我不再雙眼緊閉,盧布廖夫已經(jīng)被遠遠拋在身后,即使我的想象力再怎么神奇,只剩下干癟的氣息。 窗外,車內,沒有一丁點兒殘留的熟悉,回憶是消耗品,不是經(jīng)久耐用的物品,我不能時時刻刻拿出來,它會失去顏色,變得索然無味。 弗拉基米爾早就放下了書,他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后座的寬敞讓他這個動作不會擁擠,而修長的雙腿輕輕晃動,神色是漫不經(jīng)心的悠閑。 我到底沒有睡著,茶色的防彈玻璃隔開了前后座,我只能看見斯達特舍和列昂尼德的后腦勺,最主要原因不是隔斷的空間,而是弗拉基米爾。 他撐著下巴,從上車起就沒有理會過我,就像我期待的那樣,化成空氣般透明??刹徽撐胰绾未呙咦约海叶紱]有辦法成功地忽視那股奇怪的,仿佛被侵略的感覺。 宛如針頭一瞬的刺痛之后,將清亮的液體緩緩注入體內,血液無限次循環(huán),也無法真正代謝掉,然后自此共生共長,徹底占領我的內心,而最初的疼痛,等待神經(jīng)失去敏感后再也消失不見。 “你生病了?!?/br> 弗拉基米爾冷不丁地冒出這句話,他慣常使用的平坦的語調刻板地朗誦,在沉寂了一段時間的氣氛中,突兀地將我從緊繃的平靜中拉出來。 也許我一直在等他開口,就像哪怕他淡然冷靜,可一直潛藏著觀察著我的視線卻炙熱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