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jié)
衛(wèi)卿儀懶得同他彎彎繞繞:“有話直接說?!?/br> 巫陽舟靜默片刻:“……是司星宮的星圖預(yù)言。” 聞言,衛(wèi)卿儀倏地抬眸,語氣驟然變冷:“你說的那人是誰?” 巫陽舟張了張口,卻又似是顧忌著什么,終究沒有出聲。 片刻,他又像是想通了,想不通一般露出一個奇異的表情:“時至如今,這人究竟是誰又有什么重要?這個答案,裴燼或許在意,可是他親手毀了乾元裴氏的一切,我們又為何要好心替他排憂解難?” 衛(wèi)卿儀輕輕搖頭:“陽舟,你與裴燼之間誤會頗深。但你不要忘記了,你們本應(yīng)當是兄弟?!?/br> 巫陽舟卻像是聽見什么可笑的事情,猛地大笑出聲。 “裴燼,又是裴燼?!?/br> 他笑得很厲害,前仰后合幾乎站不穩(wěn),一只手撐著破碎的冰棺,一邊大笑著道,“兄弟?我和他算哪門子兄弟。說白了,您只是在我和他之間,想都不想地選擇了站在他那一邊!” 巫陽舟慘笑一聲,“夫人,您總是護著他。從前您護著他也就罷了,可整個裴氏都毀在他手里,現(xiàn)在您竟然還是護著他?!?/br> “那我呢?” 他猛然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蛛網(wǎng)般的血絲,“那我算什么!他殺了你你都可以不在乎,可我的付出你卻一丁點都看不到?!?/br> “我每一天都在努力啊,不怪你,你是睡著了所以才什么都不知道。夫人,你喜歡的人愛喝茶,現(xiàn)在我也學會了,你最寵愛的兒子墮入魔道,我一身修為都可以不要,我也入魔好了,你最喜歡白玉姜,我在整個浮屠塔到處都種遍了,甚至恨不得在每一塊磚每一塊瓦上刻下來——” “明明我的眼睛里、我的心里,我的世界里都只有你一個??赡愕男臑槭裁纯梢匝b得下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好像無論是什么,都可以比我更重要!” “我做得明明比裴燼多得多?!蔽钻栔鬯浪蓝⒅?,眼眶通紅,“你為什么就是不能多看我一眼?” 衛(wèi)卿儀注視著他狀若癲狂的神情,無聲嘆口氣。 她沒有想到當年一時心善撿回來的少年,竟會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暗暗滋生如此多的執(zhí)念。 “那一日,我要你代我去尋冷安,要她乖乖待在家里切勿四處亂走。玄都印出世,逐天盟生變,九州必將大亂。我擔心她體質(zhì)弱,會被波及受傷?!?/br> 衛(wèi)卿儀緩聲道,“所以那一日,你并不在家中,更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br> 她看著巫陽舟,“你誤會我,本也不應(yīng)當怨你。但你不該恨裴燼,更不該將對我的這份恨轉(zhuǎn)移到他的身上,甚至傷害他。” 巫陽舟臉色一變,驚疑不定道:“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可殺了人便是殺了,有什么誤會不誤會。 那天他獨自一人日行千里,自寧江州趕到崇川州,將年僅八歲的少女衛(wèi)冷安好不容易哄好了,便歸心似箭立即往回趕。 他風塵仆仆回到寧江州時,卻見往日笑語歡聲的街道上杳無人煙,不遠處空中升騰起滾滾濃煙。 一陣不祥的預(yù)感攫住他的全身,巫陽舟甚至記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記得自己渾渾噩噩間,看見昔日恢弘正門七零八落碎了一地,院中血流成河,幾乎漫過他靴底。 太多血了,多到他不知道應(yīng)該在哪里落腳,也不知道這些血究竟曾經(jīng)屬于誰的生機。 他惶恐地四處去找,那時竟然還可笑地擔心裴燼的安危。 直到他找到衛(wèi)卿儀和裴珩慘不忍睹的尸身,他和裴燼切磋過不知道多少次,因此一眼便能從那些傷痕辨認出,這便是裴燼的手筆,絕無差錯。 那時他渾身劇烈地顫抖,根本克制不住,又爬起來去找裴燼的尸體。 這一次,一無所獲。 甚至就在這個時候,他親眼所見的那些傷痕將他的思緒反復(fù)切割,他依舊不敢相信。 可后來他卻聽見流傳起來的消息,裴燼墮魔,一夜之間屠盡乾元裴氏,一人一刀血飲九州,整個修仙界都被攪得翻天覆地。 “裴氏三百五十八人,各個死狀凄慘,就連您的……身體,都是我花了許多時間才慢慢修補如初的。” 巫陽舟冷冷笑道,“誤會?我想不到其中會有什么可笑的誤會,難不成那時還有人逼著他殺人?” “沒有人逼著他?!毙l(wèi)卿儀道,“是——” 她張了張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聲音來。 已死之人,不得泄露天機。 這是天道的制約。 良久,衛(wèi)卿儀挪開視線。 她仰頭看向結(jié)界,虹光明滅,仿佛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編織出另一幅景象。 衛(wèi)卿儀輕聲道:“這墨玉珠,還是收起來吧。” 巫陽舟臉上閃過幾分糾結(jié),皺眉看一眼裴燼,終是聽了衛(wèi)卿儀的話,甩袖將墨玉珠扔回了芥子之中。 劍拔弩張的氣氛,似乎在他這種沉默的退讓之中消散了幾分。 衛(wèi)卿儀轉(zhuǎn)身走到裴燼身側(cè),抬起手,想要像從前那樣揉一揉他的發(fā)頂。 可裴燼如今身量太高,她看著他的臉都要仰著脖子,著實不習慣,遲疑片刻,還是收回手。 “你都長這么高啦?!彼蚱鸫浇切α艘幌拢а塾靡暰€丈量了下高度,和記憶中比了比,“好像比你父親還要高出半個頭呢。好小子,不枉我從小就給你喂了那么多好東西?!?/br> 裴燼垂眼盯著她,臉上辨不清多少情緒,沒說話。 他右手傷處依舊滴滴答答地淌著血,眼尾飛濺上幾滴血痕。 比起少年時的青澀和鋒芒畢露的銳意,看上去更顯出幾分邪性的血氣。 衛(wèi)卿儀表情微微一變,凝視著這張許久沒見過的臉。 裴燼似乎比她記憶中變了許多。 雖說從前他好像也沒那么愛笑,可故作深沉之余,整個人卻是松弛的。 面前的黑衣男子眉眼卻顯得更冷戾,一雙狹長的眼眸黑沉,似乎吞噬了一切情緒,令人望不清。 “衣服也換了?!彼粗砩系姆ㄒ?。 這一次,裴燼總算給了點反應(yīng)。 他輕笑一聲:“人都殺了,我還會留著件衣服不成?” 衛(wèi)卿儀視線落在他腰間的墨玉牌上,沒有否認,只是深深地看著玉牌上若隱若現(xiàn)的騰龍紋,眼眶逐漸濕潤。 “說好了陪著你一輩子,到頭來卻把你一個人留在這世上,孤零零過了一千年,對不起啊?!彼p聲道,“這些年,你是不是很辛苦?” 裴燼無聲攥緊了昆吾刀,撇開臉:“我的事早就輪不到你來cao心了。” 他唇角緊繃著掃她一眼,“昆吾刀打散的神魂不入輪回,也永遠無法被召回人世,只有巫陽舟那樣的蠢貨才會將錯就錯,做出那些惡心的蠢事來。你早該死了,怎么又出現(xiàn)在這里?” 裴燼語氣不算客氣,衛(wèi)卿儀也沒生氣,順著這個話題笑了一聲道:“自然是有人關(guān)心你,被我聽見了,所以來了。” 她轉(zhuǎn)頭朝著溫寒煙眨眨眼睛,“快來?!?/br> 溫寒煙原本不太想打擾他們,【花意痕】只能堅持最多一炷香的時間。 這一次的相見,實際上不過是另一次的永別。 但既然衛(wèi)卿儀主動想起她,她也不忸怩,干脆利落走過去。 溫寒煙還沒站定,衛(wèi)卿儀的手便大咧咧從斜地里伸過來。 衛(wèi)卿儀絲毫不見外地抬手勾住溫寒煙脖頸,視線在她和裴燼之間來回移動幾次。 “可以啊,你小子。”她另一只手也伸出來,用力一拍裴燼肩膀,“原來這就是你帶回來的女子,我替阿珩一起承認了,果然是天下第一好哦?!?/br> 溫寒煙臉色倏地一僵:“前輩,您誤會了,我——” 話說到一半,她眉心陡然一燙。 就著破碎的冰棺,溫寒煙瞥見自己額心上那枚印跡再次若隱若現(xiàn)起來。 許是她這一靠近,和裴燼間的距離實在太近,方才一場斗法,周遭空氣里皆是他的氣息,她這枚印跡便自發(fā)開始發(fā)亮。 溫寒煙突然就不知道剩下的話該如何開口了。 裴燼察覺到她古怪的停頓,抬眸掃來一眼,望見她眉心閃爍的騰龍紋印跡時,神情也稍微一僵。 但那情緒只是稍縱即逝,很快他便若無其事開口。 “這位美人是正道楷模,我如今不過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即便有心傾慕,又怎么有資格染指?” 他揚唇一笑,對著衛(wèi)卿儀替溫寒煙將話說完,“你想得太多了?!?/br> 衛(wèi)卿儀:“世間黑白哪里有那么分明,孰正孰邪往往一念之間。但人嘛,還是那么個人?!?/br> 她自然也看見了溫寒煙眉心的印跡,滿臉看破不說破的揶揄笑意,“以你的性子,能讓一個人了解至此,又將這印跡給出去,還口口聲聲說‘有心傾慕’,也是難得。” 裴燼眉目微斂,指尖不自覺蜷了蜷。 片刻,他才漫不經(jīng)心輕哂了下,錯開視線,“你既然閑到了這個地步,倒不如看看她身上的蠱。” “蠱?”衛(wèi)卿儀臉色一凜,轉(zhuǎn)頭看向溫寒煙伸出手,“小美人,你且將手搭上來?!?/br> 話題莫名扯到這里來,溫寒煙心里的那幾分不自在瞬間散了個干凈。 這莫名其妙的蠱一直在她身體里,不知道什么時候便要發(fā)難,還連帶著硬扯著她和裴燼糾纏在一起,溫寒煙恨不得立刻想辦法把它剔出去。 她迅速將手搭在衛(wèi)卿儀掌心,下一瞬,便有一抹柔和靈力自腕間探入。 衛(wèi)卿儀感知片刻,臉色越發(fā)古怪。 少頃,她收回靈力,朝著溫寒煙友善一笑,轉(zhuǎn)過臉看著裴燼時,表情變臉一般瞬間沉下去:“她體內(nèi)竟有你的魔氣?怎么回事?” 溫寒煙動了動唇,還未開口,便見衛(wèi)卿儀甩袖一掌打在裴燼身上。 “分明早就越了界,方才還說什么不敢?!彼贿叧樗?,還專挑著裴燼身上的傷口處抽,一邊陰陽怪氣道,“阿珩若是知道你如今成了這樣,非得打死你不可!” 溫寒煙心里惦記著蠱的事,再加上這些事到底也令她有些不自在,連忙將話題重新扯回來,“前輩,我與裴燼被迫糾纏至此都是此蠱所致,您方才可曾看出什么內(nèi)情?” “我怎會看不出?裴氏自古以制蠱聞名,你體內(nèi)的蠱制法放眼整個天下,也唯有裴氏一門知曉。但我畢竟并非裴氏弟子,具體的便不知曉了?!?/br> 說及此,衛(wèi)卿儀又瞥一眼裴燼,“這小子對制蠱沒興趣,于是阿珩便只將這方法傳給了一個人?!?/br> 停頓片刻,她視線轉(zhuǎn)向巫陽舟。 巫陽舟神色陰鷙立在不遠處,感受到衛(wèi)卿儀視線落在身上,半晌才道:“我承認,這蠱的確是我做的?!?/br> 衛(wèi)卿儀臉色一冷,巫陽舟見狀,不情不愿將他當年所做之事和盤托出。 “千年前寂燼淵一戰(zhàn),裴燼被封印之前,我趁亂取走了他心頭血,注入到這蠱之中。所以,這蠱才會唯獨對裴燼起作用?!蔽钻栔鄣溃岸疫@種吸引力,即便是自制力再強的人都無法抗拒?!?/br> 他古怪一笑,“因為她身體里,本便擁有著屬于他的心頭血?!?/br> 溫寒煙沉吟片刻,狐疑道:“但這并不能解釋,為何我中了蠱之后,反而能夠加固寂燼淵的封???” “那和我無關(guān)?!蔽钻栔劾渎暤溃拔抑荒芨嬖V你,曾有人請我出手制蠱,但后來他又在其中做了什么,便不是我能管的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