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節(jié)
她也就因此擁有,比那一日還要多很多的勇氣。 溫寒煙轉(zhuǎn)過臉,目光緩慢地掠過每一個人,柔和而堅決地松開司予梔的手。 “我與瀟湘劍宗之間的事,也的確該在今日有一個了結(jié)?!?/br> 是她親自給自己的交代,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不應當插手。 溫寒煙緩步上前,隨著步伐,腰間烏潤的長劍泛著瑩潤的寒芒。 云瀾劍尊眸光微動,視線稍下移,落在劍身之上。 不是流云劍。 那把他親手為她鍛造鑄成、被當作生辰禮贈予她的本命劍,在他不知情的時候,早已被替代。 此刻被她懸于腰間的劍,比起流云劍的鋒銳,更多了幾分內(nèi)斂藏鋒,甚至并不起眼,沉郁的色澤在雪色衣袂之間,顯得突兀又莫名和諧。 此劍并不尋常,但更多更復雜的情緒沖淡了這種直覺。 云瀾劍尊眼神微斂。 許久未曾如此認真地看過她,以至于此刻他才察覺,溫寒煙與他記憶中的樣子相比,竟像是緩慢撕裂的兩道影子,越發(fā)地陌生。 分明與從前看起來沒有太多的變化,可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他這名弟子竟然仿佛徹頭徹尾地變了模樣。 不光是本命劍,曾經(jīng)注視著他時,她滿眼欣喜雀躍蕩然無存,僅剩一片徹骨的涼意。 她一身打扮也變了許多,從前從頭到腳皆是精心挑選過的極品法器法衣,眼下卻不過尋常一條素色長裙。 連帶著,仿佛她對他那種依賴也隨著她離開落云峰,一點點淡去。 直到煙消云散。 這時天邊涌來一片澄瑩的白色流光,云瀾劍尊已是羽化境修士,一步千里,瀟湘劍宗弟子累死累活地跟在后面拼命追,總算姍姍來遲。 “還好趕上了,殺害陸宗主的賊子當真在九玄城嗎?” “這九玄城看起來不太對勁啊……” “那應該是錯不了了!就連九玄城都被折騰得一片狼藉,肯定又是那小人所為。有云瀾劍尊在此,定要去那人性命為陸宗主報仇!” “哎,你們看,那不是溫師……溫寒煙嗎?” “……” 紀宛晴也自九玄城主府中總算追了過來,剛一靠近,便望見前面烏央烏央一大群人。 她落在云瀾劍尊身側(cè),遙遙抬起眼。 每一次見到溫寒煙,紀宛晴心里都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穿越到小說世界里太久了,久到她漸漸地忘記了自己原本的長相,原本的生活。 起初見到溫寒煙時,紀宛晴還能心里感慨,原來替身文里老掉牙的“八分像”,真的能做到像照鏡子一樣的神似。 但時間越來越久,此刻她再望見溫寒煙這張臉,心里越來越感覺發(fā)毛。 就像是真的見到了另一個自己一般。 紀宛晴指尖蜷了蜷,輕輕向后錯一步,退到云瀾劍尊斜后方。 男女主的體型差總是很戳人的,這樣一來,她的身體便幾乎被云瀾劍尊護得嚴嚴實實。 “師尊,這是……” 云瀾劍尊并未回應她,實際上,周遭無論來了多少人,如何喧嘩,于他而言皆為過眼云煙。 “溫寒煙?!?/br> 他只看著溫寒煙,眼睫低垂,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俯視意味。 “你欲求自由,可所做皆為皮毛,毫無裨益之處。為何偏偏要以卵投石,以指撓沸?” 碰壁至此,難道她還不明白? 她所想要的,唯有他能給。 云瀾劍尊語調(diào)平淡,宛若再尋常不過的一句話,深重的責備卻字里行間落下來。 他話音剛落,圍上來的瀟湘劍宗弟子便大概聽了個明白,一邊應和他,一邊皺眉朝著溫寒煙怒目而視。 “是啊,短短數(shù)月,你已經(jīng)將整個九州攪得再無寧日,所到之處,皆是家破人亡,如今就連陸宗主都隕落了!” “這一切,難道是你想要的嗎?” “你想要的東西,憑什么要天下蒼生來為你負責?!” “難不成……陸宗主是她殺的?!” 此話一出,人群中一陣sao動。 “怎么沒有可能?當日朱雀臺我可是在場的,我親眼看見了,她先是一劍刺傷了云瀾劍尊,后又重傷陸宗主逃竄而走。此等欺師滅祖之輩,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令人意外!” “可陸宗主修為淳厚,溫寒煙充其量是咱們?yōu)t湘劍宗的棄徒,區(qū)區(qū)跳梁小丑,哪有這么大的本事……” “你們瞎說什么?!”空青實在聽不下去,反唇相譏,“當日分明是寒煙師姐身受重傷,云瀾劍尊卻要反過來取她本命劍!你們都是劍修,難道不知道本命劍有多重要嗎?” 他越說越激動,俊秀的面容都染上紅意。 朱雀臺之事是他心里至今的痛,今日既然遇上了瀟湘劍宗的人,他非得和他們辯個高下不可。 “寒煙師姐昏迷了五百年,修為盡廢,丹田破碎,若此刻強奪她本命劍,和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分別?” “本命劍被剝奪,至多不就是受點內(nèi)傷嗎?” 那名瀟湘劍宗弟子不甘示弱,“瀟湘劍宗五大仙門之首,難道還缺幾瓶療傷的靈藥?溫寒煙分明是落云峰首席,受盡萬千寵愛,五百年前以身煉器尚且未曾身隕道消,難不成到頭來,還會因為一點內(nèi)傷而喪命?簡直胡言亂語,前后矛盾!” “說白了,還是嫉妒?!彼托σ宦?,“不愿舉手之勞,救一救紀師妹性命,還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真令人作嘔。我只后悔先前將她當作楷模典范,憧憬了許久,眼下想來,只覺得自己瞎了眼,看錯了人!” 空青氣得險些眼前一黑:“血口噴人!寒煙師姐蘇醒時,分明只有我一人守在她床前,那一日,恰巧是紀……宛晴的拜師大典,不只是落云峰,整個瀟湘劍宗都匯聚于四象峰頂?!?/br> 回想起當初,他沉默片刻,“那日我也做了錯事,誤信流言,以為不能讓寒煙師姐打攪拜師大典,還出手傷了她。后來季青林奉云瀾劍尊師命,前來奪劍,還將寒煙師姐逼得受傷嘔血,不得不祭出血陣自?!?/br> 空青臉色一冷,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在場皆為修仙中人,難道有人不知曉血陣的厲害?精血一滴勝過數(shù)十年壽元,若非不得已,誰會用這種東西拼命?!” 那名瀟湘劍宗弟子被說得一哽,一時間竟啞口無言,憋得臉色通紅。 “別跟他說這些廢話了?!?/br> 有人把他拉回隊伍里,一邊安慰他,一邊奚落空青道,“他隨著溫寒煙興風作浪了這么久,早就被她蒙蔽得心性大變,亦正亦邪。我們這些正經(jīng)弟子,同他說再多也不過是對牛彈琴,根本說不明白?!?/br> 空青按捺不住,直接按上鴻羽劍柄,就要拔劍出手。 一只手輕輕按住他手腕,攔住他動作。 “寒煙師姐?!” 空青眼眶通紅,抬起頭來,“你聽見他們在說什么了嗎?這般欺人太甚,即便你不介意,我也一點都忍不了!” 溫寒煙輕輕拍了拍他手背。 眼下再多流言蜚語,并非是她能不能忍耐。 而在于但凡有一個人不愿去聽,此番都無人能說出口半個字來。 可那人卻自始至終,一言不發(fā)。 溫寒煙看向云瀾劍尊。 白衣墨發(fā)的男子御空立于不遠處,他也在看她,眼神談不上冷冽,卻也談不上多溫和。 周遭弟子議論紛紛,皆未壓低音量掩飾,顯然有恃無恐。 身為煉虛境修士,云瀾劍尊分明字字句句入耳入心,卻不出聲制止,只是看著她。 仿佛在等著她開口求他,求他幫她,求他庇護,印證著她離開他根本不行。 她的喜怒哀樂,她的思潮起伏,一切都要受他的掌控。 溫寒煙最看不慣云瀾劍尊這副模樣,好像他永遠高高在上,永遠沒有任何錯漏,也永遠沒有絲毫感情。 她所做的一切,在他這種眼神注視下,都像是胡攪蠻纏的無禮脾氣,毫無依托。 似乎她千不該萬不該,只該自己平靜下來。 此刻溫寒煙卻不想再顧及。 “原來瀟湘劍宗弟子,實際上能夠像今日這般,高談闊論,大肆談論與修行無關(guān)的煩雜瑣事。今日,我著實是長了見識。” 瀟湘劍宗弟子聞言倏然一靜,面面相覷,臉上皆是心虛后怕。 劍宗內(nèi)戒規(guī)森嚴,嚼人舌根議論旁人者,情節(jié)嚴重的,可是要被罰到思過崖去的。 好在云瀾劍尊并未責罰他們。 周遭隨著一句話瞬間安靜下來,溫寒煙笑了聲,“且不提今日議論風生,云瀾劍尊處置是否有失偏頗,只說這些弟子之中,修為不足天靈境數(shù)人,眼下卻可來去自如。” 她緩緩抬起眼睫,不偏不倚直視著云瀾劍尊,“他們說的不錯,我曾身為落云峰首席,受盡寵愛,甚至難保自由之身,身負法印連離開瀟湘劍宗都做不到。” “試問,這樣的寵愛,在場何人羨慕?” 這話一出,全場皆靜。 緊接著,前所未有的議論聲爆炸開來。 “身負法印?” “無法離開瀟湘劍宗?” “怎么會這樣……瀟湘劍宗什么時候多了這樣的規(guī)矩,不足天靈境就不能下山?” “沒有啊,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她說的是真的嗎?” 瀟湘劍宗弟子們七嘴八舌,云瀾劍尊并未開口,只冷眸微瞇,這些聲響便立即靜了下來。 只除了溫寒煙。 “比起你的弟子,我自覺倒更像是你、是瀟湘劍宗養(yǎng)來的走狗。” 溫寒煙唇角扯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有用時山珍海味,無用時,便似今日,棄若敝履。” 云瀾劍尊還未出聲,已有瀟湘劍宗弟子冷不丁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