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jié)
“你方才說的那些話,不過是一面之詞?!?/br> 有人反駁道,“即便你已被瀟湘劍宗除名,那也是你嫉賢妒能,自作自受,咎由自取!無論如何,瀟湘劍宗待你總有知遇之恩,養(yǎng)育之恩。” “落云峰待你有哪一處不好?惹來你如此多的怨恨!你一身修為劍招皆是云瀾劍尊所授,更別提往日天材地寶任你取用,如今卻作此等說辭,忘恩負義至極!” 溫寒煙并不動怒,只微微一笑,“身在落云峰,日日夜夜如履薄冰。唯有做得令人滿意才能得以安寢,但凡出現(xiàn)錯漏,便是劈頭蓋臉的責備,被罰思過崖。除此之外,還有更多難以言說的‘驚喜’?!?/br> 她若有所指,看著云瀾劍尊,“這樣的好,我消受不起?!?/br> “可是……” 溫寒煙這些話說得有理有據(jù),雖然其他弟子并非落云峰弟子,但對于瀟湘劍宗森嚴戒規(guī)早有體會,一聽見“思過崖”三字便渾身不自在。 他們氣焰rou眼可見地減弱了些,更是無從反駁,只能另辟蹊徑道,“但……但是你同五百年前相比,簡直像是變了個人!為何你只能看得到不好,卻看不到半點好處?” “云瀾劍尊的內門弟子,放眼整個九州何人不想做?你分明已得了便宜,卻又埋怨劍尊要求嚴苛——他待你嚴厲,難道不是為了你好嗎?若無云瀾劍尊,這九州哪里有你溫寒煙一席之地!” “就是,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溫寒煙,你且問一問你自己,難不成你自拜入瀟湘劍宗后,便沒有犯過真正的大錯?我看不然,但除去你大鬧朱雀臺一事,云瀾劍尊哪一次沒有維護你?” “維護?” 溫寒煙笑出聲來,“的確,我犯過錯,他也次次站在我一邊,不允許宗主責罰我?!?/br> “你看,我所說是也不是?” 先前提起這話的瀟湘劍宗弟子冷哼一聲。 “云瀾劍尊怎會教養(yǎng)出你這樣的白眼狼。” 溫寒煙平靜地掃視周遭一圈,目光在那些或不悅,或憤慨,或懷疑,或心虛的臉上掠過,淡淡道,“維護確實不假,但他所維護的,當真是我么?” 瀟湘劍宗弟子一愣:“你這什么意思?除了你,還能有誰?” “他維護的根本從來都不是我,而是落云峰主,云瀾劍尊的臉面?!?/br> 溫寒煙鼻腔里逸出一道氣聲,她唇畔蘊著涼意,“我是云瀾劍尊的弟子,在瀟湘劍宗內,論輩分與陸宗主都可平起平坐。若我被旁人肆意責罰,云瀾劍尊的顏面何存?” 瀟湘劍宗弟子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周圍一陣sao動,溫寒煙冷笑斂眸。 云瀾劍尊從前雖冷淡,對她卻百般維護。 她也曾真真切切地為之動容過,感動過,以為自己在他心中是特別的。 眼下回想起來,她只覺得可笑。 那些她真正覺得委屈的時刻,為護著師弟師妹們在試煉之中遍體鱗傷,躺在床上艱難喘息的時刻,云瀾劍尊向來也像此刻這般,看著她。 無悲無喜,無波無瀾。 仿佛在對她說,這算得了什么,成大事者必承其重,若小不忍,則一事無成。 不過是受了些傷,流了些淚,至于嗎? 至于。 “如今既然在此地碰見了,我只有一句話想問你?!?/br> 溫寒煙輕撫昭明劍,“你當年親自出手,連夜離開瀟湘劍宗屠戮溫家村滿門,究竟是為了什么。” 她唇角扯起譏誚,“該不會只是為了讓我安心留在落云峰,專心修煉如此簡單吧。” 斬破宿雨關山月幻象之后,溫寒煙便逼著自己去回憶那些她曾經(jīng)不愿去觸碰的事。 于是她猛然回想起來,云瀾劍尊‘天下第一劍尊’的名聲,在她起初拜入瀟湘劍宗之時,還沒有今日這般響亮。 他真正于九州中聲名鵲起,似乎正好就是她六歲高熱前后的時間開始,先前雖然實力強橫,卻不至于到如今這般,除卻千年隱世老祖之外,能夠睥睨天下的程度。 “什么,滅門?” 紀宛晴始終在一旁安靜如雞地做背景板,周遭你來我往的言語令她有一種眩暈般的錯覺,仿佛她從來沒有看過這本小說。 難道她穿錯了? 這里根本就不是她看過的小說,而是什么同人文? 直到“滅門”二字落地,紀宛晴實在按捺不住。 原著里可沒有這一段,男主從頭到尾偉光正,怎么可能去做這種殺人全家一類的反派行為?! 她本能仰起臉去看云瀾劍尊,試圖從他臉上辨認出什么否定的證據(jù)。 可男子眉目寒冽,眸底如古井無波,表情很冷。 不像是不在乎,看上去,反倒更像是一種冷漠的默認。 紀宛晴渾身血液倏然冷卻下來,大腦中一陣轟鳴。 什么情況。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下意識挪動腳步,離云瀾劍尊遠了一點。 這個小說里的每一個人物,每一段劇情…… 似乎都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云瀾劍尊面色不變,他甚至沒有轉一下眼睛,流云般的長袖一掃,紀宛晴便感覺雙腳離地,身體不受控制地朝著云瀾劍尊的方向飛過去。 下一瞬,她便結結實實撞進了云瀾劍尊冰冷的懷中,扣在她脖頸上的手沒有半分溫存,微涼的觸感漾著幾分冰涼的危險感。 “你想去哪?” 紀宛晴渾身發(fā)抖,這個懷抱實在太冷,簡直像是冰窟一般,她本能地想要掙脫,扣在她喉嚨上的手指卻愈發(fā)收緊。 下一瞬,一陣似曾相識的灼燒感順著那緊扣著她的指尖蔓延,瞬息之間席卷而來,將神魂包裹在內,炙烤灼燒起來。 “啊——”紀宛晴克制不住發(fā)出一聲痛呼慘叫,更加劇烈地掙扎起來。 這狗男主?! 她雙眸痛到猩紅,在越來越模糊的視野中,看見云瀾劍尊淡漠殘酷的側臉,他居高臨下地垂著眼,不知道是在看她,還是在看別的地方,沒有絲毫情緒。 仿佛此刻忍受折磨的不過是路邊一塊石頭。 紀宛晴想要掙扎,但是痛苦剝奪了她全部的力氣,她想要張口謾罵,但是一開口只能發(fā)出慘叫聲。 很快,她的意識便越來越模糊,掙扎的幅度也微弱下去。 “云瀾劍尊?!”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驚了所有人,立于中央的白衣男人卻連眉梢都沒有動一下。 云瀾劍尊緩緩抬起眼。 漫天霞光鋪陳開來,一如五百年前的那一日。 五百年前的落云峰上,他洞府內九九八十一道禁制被破,且觀痕跡,來人只出了一招,連劍都未出。 他眉梢微動,瞬息便知來人身份,轉身拱手行了一禮。 “師叔。” “何必多禮?!倍锤泄饩€昏暗,一道身影坐于暗處。 “今日出關,本想來落云峰見一見你,沒想到碰巧聽見些趣事?!?/br> 不請自來的客人笑意溫和,“聽說你近日新收的那位弟子,遇上了些麻煩?” 云瀾劍尊睫羽低垂,聞言緩緩抬起眼。 “別緊張?!眮砣艘娝寄烤o繃,忽地一笑,悠悠然轉移了話題。 “我此番不過是來提醒你,東幽司氏的家主司鶴引,不久前也突破了合道境巔峰,想來不日便可晉階煉虛境了。” 云瀾劍尊薄唇緊抿。 “道心不穩(wěn),如何能夠成就大道?!眮砣宋⑽⑿Φ?,“云瀾,你既要做九州第一人,便該穩(wěn)固道心,切莫被凡塵俗事攪擾。否則,一旦心亂,便不得不造殺孽。” 那人語調染著古怪的笑意,“最好的狀況,也只是大道消減殺孽,證道飛升。若是運氣不佳,殺孽既成,心魔卻糾纏不清,豈非勞而無功?” 云瀾劍尊沉默。 “她也一樣?!?/br> 來人慢條斯理喝了一口茶,“既做了你弟子,怎么能被個凡人攪擾道心?!?/br> 泠泠月光透過窗柩涌進來,灑在那人平直肩頭,一身似雪白衣宛若鍍了一層璀璨星光。 “五百年前,兩件極品靈寶于青陽降世,其中‘九州山河圖’有靜心凝神之效,倒是適合你?!?/br> 他似乎勾起唇角笑了笑,像是回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說來也巧,若我沒記錯,你那弟子便是青陽中人。” 死寂在方寸大小的空間里蔓延,窗外夜色冰涼,月華如水流淌,整個落云峰都被籠罩在一片詭異的靜謐之中。 云瀾劍尊撩起眼睫。 他望向窗柩之外,那個方向,正對著一棵剛栽下不久的梨樹。 梨樹旁,是一間被精心裝潢過的洞府,里面住著一名連引氣入體都尚不得要領的女孩。 此刻,她應當哭得力竭,正沉入一片黑甜酣夢之中,沉沉睡去。 良久,云瀾劍尊聽見自己的聲音,開口才察覺竟染上幾分嘶啞。 “我明白了。” 暗處那人指尖點了點茶杯,笑意盈盈。 “給你十日?!?/br> 無人知曉那十日間云瀾劍尊如何掙扎煎熬,他要做九州第一人,他也要做她的師尊,兩相權衡,無論如何也難以平衡。 云瀾劍尊至今也不認為自己做了錯事。 凡人生命短暫不過區(qū)區(qū)百年,即便他不出手,那些人也不能活得多么長久,多半連溫寒煙一次閉關馭靈的時間都撐不到。 橫豎了無益處,只徒增牽連拖累,倒不如他出手了結,干脆斷了她念想。 自那件事之后,她修為一日千里,逐漸嶄露頭角,而他名聲大躁,當?shù)闷鹱鏊顖詫嵉暮蠖堋?/br> 這樣有何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