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節(jié)
“那豈不是——” 就在這時,一道染著笑意的男聲自遠處傳來。 “羽化境乃是仙道真正的界限鴻溝,向上每精進一分,都與羽化境之下精進一階無異,甚至愈發(fā)艱難?!?/br> 空青眼神一凜,上前攔在溫寒煙身前,“來者何人?” 來人一身棠梨褐色長袍,端坐于華貴奢靡乘風輦上,眉眼彎彎仿佛天生含笑。 他沒有回答空青的問題,而是自顧自接著方才的話題道,“若諸位不嫌棄,在下可以提供一處洞府,此處不僅有法陣相輔,還可避開旁人攪擾,專門供你們安穩(wěn)度過雷劫。在此之后,若諸位需要,還可借此洞府休養(yǎng)一番,穩(wěn)固境界。” 司予梔擰起細眉,若有似無擋在溫寒煙身前:“你和我們素昧平生,會有這么好心?” 來人朝著司予梔微微一笑,開口時卻并非對著她,“寒煙仙子,羽化境雷劫雖比不得飛升時的九天玄雷,卻也不容小覷。若今日晉階之時,你能夯實牢固奠基,于日后求索仙途百益而無一害。” 說到這里,他才遙遙朝著眾人拱手行了一禮,“在下九玄城主安跡星,幾位貴客遠道而來,我俗事纏身未能及時相迎招待,傳出去,實在失禮。既然遇上仙子有需,在下便自作主張,為諸位行個方便,也算是廣結(jié)善緣?!?/br> 安跡星說話間,幾名九玄城弟子自發(fā)上前,自芥子中又祭出一輛乘風輦,恭恭敬敬拱手迎溫寒煙等人上去。 溫寒煙勉力維持神智清明,目光在他們腰間搖曳的算盤流蘇上微微一頓。 視線緩緩向上,掠過他們毫無異樣的右肩,再向上,是幾張不盡相同,素昧平生的臉。 她牽起唇角,“青先生,別來無恙?!?/br> 距離她最近的九玄城弟子愣了愣,似乎有些理解不了她所說之言,剩下幾個圍在乘風輦四周的弟子也是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溫寒煙渾身一陣一陣暈眩發(fā)冷,幾乎整個人的重量都倚在裴燼掌心,才勉強維持著站立。 她也失了虛與委蛇的心,轉(zhuǎn)過頭,不偏不倚望向安跡星。 “青先生,這場捉迷藏的游戲,你還夠盡興么?” 對上溫寒煙的視線,安跡星笑意如常,面色不改。 他緩緩笑道:“不知寒煙仙子,此話是何意?” 溫寒煙體內(nèi)靈力奔涌,她勉強平復幾分,定了定心神:“先前與你在宿雨關(guān)山月中斗法時,我用劍傷了你右肩?!?/br> 她喘了一口氣,接著道,“但宿雨關(guān)山月中,你我皆非實體,僅以元神斗法,哪怕這一劍傷了你,你的rou.身上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一旦元神脫離宿雨關(guān)山月,回到現(xiàn)實之中,根本讓人無從分辨身份。” 安跡星淡淡看著她,但笑不語,眉目間漾著恰到好處的困惑,仿佛真的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起初,我也并不能肯定?!睖睾疅熞暰€向上,望向不遠處,“但它們給了我答案?!?/br> 空青瞬間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九玄城眼下已被接二連三的罡風夷為平地,完全看不出先前熙來攘往、笙歌鼎沸的樣子。 傾頽坍塌的廢墟間,九玄城正中央?yún)s依舊巋然不動立著一棵高聳入云的榕木,千千萬萬條氣根懸垂延伸開來,交織成一片密錯的簾幕,遮天蔽月。 氣根左側(cè)還算完整,只有零星橫亙于上的不規(guī)則劃痕。 然而,右側(cè)的氣根齊根斷裂,遠遠乍一看,竟當真像極了被一劍劈傷了右肩。 “這……”空青驚疑不定,“這難道是說……” “可是青先生,不,九玄城主怎么會和一棵榕木共感?” 司予梔視線難以置信地在巨大的榕木和安跡星之間來回挪動。 葉含煜卻似是想到什么,如臨大敵般猛然抬眸,看向安跡星。 “如此一來,那也就是說——” “寒煙仙子,果然名不虛傳?!卑槽E星微笑打斷他,“還真是觀察細致入微,聰慧過人?!?/br> 他絲毫沒避諱,就這么大大方方承認了,空青更是渾身汗毛都倒豎起來。 分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兩張臉,到頭來眼下卻告訴他這分明就是同一人。 他心里一陣后怕,脊背不自覺滲滿了冷汗,濡濕了里衣。 若當真如此,這偌大的九玄城中,那樣密密麻麻、熱情到詭異的居民,竟然從頭到尾都是假的。 自始至終,九玄城便是一座空城。 唯有安跡星一個人。 “原本打算放過你,讓你安安靜靜地死去,但沒想到你非要自作聰明,著實擾亂了我的計劃。” 安跡星放下?lián)沃^的手,看上去幾分羸弱病氣的臉上,緩緩露出一抹森詭的微笑。 “既如此,只好讓你死得驚心動魄些了?!?/br> 他話音落地,本便破碎狼藉的地面再次震動起來。 就像是有什么東西困頓沉睡在地面之下,眼下被這幾個字倏然喚醒,躁動地要掀翻地面沖破而出。 司予梔愕然睜大眼睛。 原本已零落遍地的廢墟之中,不知從何處又鉆出不少人來,有的從坍塌的房屋下爬出,有的從地底下翻出,更多的則是從遠方涌來。 地面震動,是他們狂奔而來的腳步。 遠方的天際線搖晃著,最后一點暮色也沉落下去,一片蒼茫之間,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深褐色小點綿延成片,極速逼近過來。 隨著他們每一步靠近,他們身上能夠稱之為“人”的特征都減淡一點,先是肌rou變得僵硬,再到泛白的瞳仁。 在他們靠近到rou眼可以清晰地分辨五官容貌時,已幾乎完全看不出曾經(jīng)模樣,徹底蛻變成為猙獰咆哮的榕木人。 “前輩,他們似乎和我們先前見過的,都不太一樣?!?/br> 葉含煜凝重的聲音在轟鳴震動間聽不真切。 溫寒煙皺眉抬起眼,目之所及的榕木人,修為竟皆在煉虛境之上。 他們絲毫不懂避讓,動作間橫沖直撞,不多時便將整個坑坑洼洼的地面都掃蕩一空。 不少坍塌下來還未完全碎裂的屋脊攔在路中央,他們卻不閃不避,徑自沖撞過來,于漫天碎石塵土間,如狂潮涌向溫寒煙等人。 “那不是青先生府邸的東西嗎?” 司予梔語速很快,“若我先前沒看錯的話,他的府邸大有玄機。墻面是東弦玉做的,瓦片是攜春金做的——這兩樣東西,即便是尋常煉虛境修士,也絕對不能那么輕易地打破,更何況像眼下這樣莽然撞碎?” “那他們的身體,豈不是比普通修士更加堅硬?”葉含煜臉色很不好看。 他們?nèi)藬?shù)本身便處于極端劣勢之下,修為也并不占優(yōu)勢,若是再加上刀槍不入這一點,這簡直就是必敗之局。 “不如還用方才來時那一招?”司予梔思索片刻,神情卻半點不得放松,“可他們速度太快了,根本來不及結(jié)陣。” “現(xiàn)下寒煙師姐境界不穩(wěn),也沒有足夠的靈力能夠支撐你的陣法?!笨涨嘁ба?,視線緊鎖住悠然淺笑的安跡星。 “擒賊先擒王,不如我們先想辦法殺了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葉含煜搖搖頭:“恐怕還未能進他的身,你就要被那些榕木人撕碎吞食入腹了?!?/br> “那怎么辦?難不成坐以待斃,在這等死?” 一道騰騰黑霧霍然逸散開,濃郁的墨色融入蒼茫天光,瞬息間便將鋪天蓋地涌來的榕木人籠罩在內(nèi)。 溫寒煙一手抓一個,轉(zhuǎn)頭對怔在原地的空青高呼一聲,“走!” 【莫辨楮葉】在技能欄中泛著澄瑩的光暈,溫寒煙帶著三人旋身飛退。 既然安跡星如此確信這些榕木人鋒不可當,那便讓她來試一試,究竟是鬼面羅剎郁將的毒霧更烈,還是他們的皮膚更硬。 郁將的毒霧,正好可以用來克制榕木人,哪怕只是拖延片刻,也能夠爭取來喘息的時間。 黑霧以一種極快的速度瞬間擴散,雖然只是薄薄一層,沒有絲毫分量和存在感,榕木人的腳步卻陡然停頓。 令人牙酸的“滋滋”腐蝕聲和狂亂的咆哮叫聲交織著,幾乎將蒼穹掀翻震裂。 安跡星神情微訝,長袖一掃甩出一道靈風,將毒霧驅(qū)散。 但原本站著人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 被毒霧腐蝕了半邊身子的榕木人艱難立在原地,一陣風起,他被啃噬得搖搖欲墜的手臂“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感受不到疼痛,低著頭看向地面上的斷臂,似乎有些茫然。片刻后委屈地轉(zhuǎn)過身,呆呆地看著安跡星。 “沒關(guān)系,跑了就跑了,繼續(xù)追便是。” 安跡星神情不動如山,此處罡風太烈,他被刺激得輕輕咳了兩聲,唇色泛起詭異的殷紅。 “對了。” 榕木人腳步猛然一頓,不約而同扭過頭來,直勾勾盯著他。 “若是遇上那位玄衣男子,記得專心些,攻他右手。”安跡星抿唇一笑,“溫寒煙眼下不知何時便要度雷劫,已是半個廢人。只要那個人死了,其他人都難成氣候。” “聽明白了?” …… 身后風聲蕭瑟,昭明劍化作巨大的虛影,載著溫寒煙向前疾行飛掠。 “寒煙師姐,他們追上來了?!?/br> 空青緊緊隨在她身側(cè),轉(zhuǎn)回頭時,臉色被沖天的靈光映得發(fā)白。 溫寒煙唇角緊抿,榕木人的速度極快,就像是隨風飄揚的榕木葉,瞬息便至。 他們泛白的瞳仁來回挪動幾下,便死死鎖定住一個方向,竟是對旁人全然不顧,爭先恐后地攻了上去。 寒風浮動額發(fā),露出裴燼漆黑的眼睛。 他撩起眼睫,似是早已預料到一切,卻不閃不避,瞬息間便被榕木人湮沒。 然而,注視著這一切發(fā)生的眾人臉上卻沒有絲毫訝然慌亂的情緒,反倒隱隱浮現(xiàn)出幾分輕松。 溫寒煙抬眸:“趁現(xiàn)在!” 司予梔立在她身后,早已蓄勢待發(fā),聞言登時甩出幾面靈幡。 靈幡紛紛揚揚落下,頃刻間將涌來的榕木人圍在正中,陣法靈光倏然亮起,地面上蔓延開繁復的陣法紋路,法陣逐漸如水波般擴散開來。 見榕木人被困,司予梔眼底一喜。 “成功了!”她雙手結(jié)印掐了個靈訣,“眼下我們靈力匱乏,困生陣絕對是最適合的?!?/br> 困生陣靠靈幡提供靈力,并不過多消耗布陣之人的靈力,效果卻不同凡響。 唯一的缺憾,便是布陣時間極長。若陣中受困之人趁陣法未結(jié)成之時逃離,法陣便會潰散。 “快一點,再快一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