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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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fèi)盡千辛萬苦,才得以自商州輾轉(zhuǎn)返回寧江州。 逐天盟中人宛若手眼通天,玉流月那時時常感覺困惑,為何天地間發(fā)生的事情,他們一概知曉。 就仿佛一片葉落這樣細(xì)微之事,于逐天盟而言,都在掌控之中。 每一次快要支撐不下去的時候,玉流月便抱緊了懷中那枚冷冰冰的靈卜。 它的溫度已經(jīng)變得冰涼,這或許是一件好事,這至少證明,她依舊存有體溫,依舊保有一線生機(jī)。 玉流月努力地蜷縮起來,想要將靈卜捂熱,這樣一來,她就好像能夠感受到流華的溫度。 “流華,我好想你。” 被迫撐起一片天地的少女緊緊地攥著那枚靈卜,“流華,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究竟應(yīng)該怎么做?” 一片混沌間,玉流月仿佛真的聽見玉流華的聲音。 “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流月。” 不,還不夠好。 流華從前總是笑話她。 她長高一寸興沖沖跑去告訴流華,流華會將她按在懷里,用力壓她的頭,然后比到自己小腹的位置,喊她“小矮子”。 她引氣入體,第一次在冬夜穿夏日的涼裙,流華會拿著絨毯把她里三層外三層地裹起來,然后把動彈不得的她翻過來,在床上滾來滾去。 流華那么壞,怎么會這么簡單地承認(rèn)她做得好? 夜幕星辰低垂,無聲俯瞰著人間掙扎。 “流月,隕落沒有什么可怕。” “我們玉氏和天上的星辰有約定,這天上總有一顆星是屬于我們的?;钪臅r候,我們作為星星的使者來到人間,死后,便會回到星星上去了。” “流月……咳,即便我死了,我也會在屬于我的那顆星星上看著你。” “我會幫流月選一顆最漂亮的星星?!?/br> “流月,別怕?!?/br> 玉流月閉上眼睛,兩行清淚滑落。 她現(xiàn)在是司星宮宮主了。 她一定要將恭和恭順帶回去。 如果流華此刻真的回到了一顆星上去,她一定在看著自己。 玉流月不想讓她將自己看扁。 她終歸做到了,這一路上,她展現(xiàn)出了比玉流華更甚的天賦,自引靈至馭靈,又自馭靈至天靈。 司星宮和他們離開時,幾乎沒有什么太大的差別。 除了空無一人,除了滿地凌亂狼藉。 除了沒有流華。 玉流月重傷昏厥,蜷縮在她曾經(jīng)的床榻上,可她眼下已經(jīng)長高了不少,躺在那張床上竟然感覺逼仄。 身邊的位置空落落的,再也沒有人會輕拍著她的背,唱著悠揚(yáng)溫柔的歌,陪著她安穩(wěn)入眠了。 玉流月昏迷不醒,口中喃喃著玉流華的名字,恭和恭順守在旁邊,看著她神智愈發(fā)混沌,急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偌大的司星宮,如今只剩下他們?nèi)齻€人。 即便只有他們兩人,他們也要照顧好小宮主,否則流華宮主即便在天上,也會難過的。 兩人思來想去,決定闖一闖司星宮禁地。 九州傳言司星宮先祖玉氏,曾機(jī)緣巧合得了天道傳承,此言并非完全空xue來風(fēng)。 玉流華先前解開的那重重禁制,便是通向禁地的必經(jīng)之路,每一道禁制皆是歷任宮主以神魂之力加固,非玉氏子弟不得解。 但陰差陽錯,機(jī)緣巧合,玉流華將裴燼隱蔽于禁地之外的最后一扇門中,這沿途的禁制,已被她悉數(shù)解開。 兩個小豆丁站在那扇門前,望著被不知什么力量轟塌了一半的墻壁。 “我們真的要進(jìn)去嗎?”恭和輕聲問。 恭順沒有說話,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盡是肅冷。 “宮主這一路救了我們無數(shù)次,她是為了我們才變成這樣的,恭和,我們不能放棄她?!?/br> 他第一次說這么多話,恭和有些愣住了。 空曠的斷壁殘垣之中,只剩下兩道男孩的聲音回蕩。 “可是恭順,如果我們闖不過去,死在這里了呢?” “沒關(guān)系,恭和?!?/br> 恭順認(rèn)真地盯著他。 “那司星宮的這一夜,便是團(tuán)圓的日子?!?/br> 恭和死死咬住唇瓣。 兩道小身影牽緊了彼此的手,緩步向前,被陰翳徹底湮沒。 玉流月依舊躺在床上,眼睫極速翕動,似是陷入了夢魘,對于方才發(fā)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突然被推開,一片死寂的殿中,傳來黏糊糊的腳步聲。 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氤氳開來。 兩個血人輕輕托起玉流月的身體,將她連抱帶背地向外帶去。 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濕漉漉的血痕,兩道身影顫抖搖晃著,卻一步比一步堅定,穿過長長的甬道,穿過浮空的回廊,不偏不倚地走向那道暗門。 他們的動作很小心,沒有太多地觸碰到玉流月。 在滿是血色的房間里,她像是唯一一片干凈的雪。 房中靈光隔著一層薄薄的血色,忽明忽暗,宛若呼吸起伏。 就在玉流月的指尖觸碰到那片光時,靈光陡然散開,在墻面上繼續(xù)綿延成一條長長的光帶,好似星河流淌。 最終,閃爍的光暈長明,遠(yuǎn)遠(yuǎn)望去,仿佛一個巨大的繭,將三個緊緊依偎在一起的身體包裹。 房間正中央擴(kuò)散開水波般的靈光,有什么仿佛自水面之下浮上來。 玉流月緊皺的眉恰在這時松開了些許,她似是做了什么美夢,唇角緩緩揚(yáng)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像是笑了。 恭和恭順注視著這一幕,反過來落下淚來。 在那個風(fēng)雨飄搖的夜里,司星宮得以星火延續(xù)。 終究存活了下來。 “宮主,您當(dāng)年身受重傷,若非這些年有元羲骨續(xù)命,恐怕……” 恭和深吸一口氣,用力捏住了袖擺,平復(fù)片刻才道,“如今沒了元羲骨,您至少也該讓寒煙仙子知曉,您究竟付出了多少?!?/br> 玉流月睜開眼睛:“若多言一句苦楚,便多一分可能使流華千年布局功虧一簣,我死后如何有顏面見她。”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那份苦,若肆意將這些苦四處傾倒,那么苦便匯成了更廣遼深沉的湖泊。 但若是每個人都能守著自己的那一點(diǎn)苦,終有一日,墨色總會褪盡。 就像九州這如墨般深晦的濃云,終將散去。 “再者,為了走這條路,誰又犧牲的比誰更少?!庇窳髟碌?,“寒煙仙子已失去良多,也付出良多。每個人都在流華千年前留下的那一條生路里,盡其在我,眼下我所做這些,何須多言?!?/br> 寒煙仙子并不比她更容易。 既然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她們都該恪守己任,盡自己該盡之事。 一切終歸為天命。 玉流月手臂搭上恭和恭順肩頭,輕輕撫了撫。 “我玉氏一脈,于此輩無子嗣傳承,若我隕落,恐徹底斷絕生息?!彼郎\笑道,“你們跟了我和流華許多年,也學(xué)了不少本事?!?/br> 玉流月話未說盡,言下之意卻已鑿鑿。 恭和下意識不愿再去想太多,搖頭道:“宮主,恭和才疏學(xué)淺,這千年來只知混吃等死,什么也沒學(xué)會?!?/br> 恭順只是沉默。 玉流月轉(zhuǎn)頭看看兩人神情,良久,淡淡一笑。 “也罷。”她道,“還不到時候?!?/br> 一日前,她自東幽折返后,腦海中總回想著溫寒煙決然而去的背影,心神不寧間,以無定輪又為她卜一卦。 卦象一出,她指尖的玲瓏棋倏然散落一地。 玉流月不敢確信,又以星辰軌以佐,占了數(shù)遍,殿外自晦暗至初明。 卦象每一次皆不同。 天象竟在變化。 一日之前,于象征著裴燼那顆星辰之上籠罩的迷霧盡散。 千年困死之局,今日竟顯露出一線生機(jī)。 玉流月從未想過,命數(shù)也是會變的。 她轉(zhuǎn)身便往外走,她一定要在山門前等,等一個答案。 “宮主!”恭和攔住她,“這些事情,您不應(yīng)該再插手了?!?/br> 說著,他聲音愈發(fā)低下去,尾音染上幾分哽咽,“不然,恐怕您也要像流華宮主那般,紅顏薄命……” 玉流月堅定搖頭:“流華的遺愿,我定要完成,這也是我這千年來茍活的唯一訴求。眼下,流華的占言已成真大半,既然我們已尋到出路,我決不能讓她失望,更不能讓我這么多年的等待落空?!?/br> 最終,她當(dāng)真等到了山門下相攜而來的兩人。 如此,便足夠了。 星月璃閃躍的光輝落在玉流月面上,她的視線漫無目的望著漫天星辰,仿佛看見了很久很久的將來。 “她必須要去即云寺看一看?!庇窳髟螺p聲道,“這是最后一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