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條件反射的信任。

    裴燼身負(fù)道心誓，她信他不會害她。

    “一片衣袖換羽化境劍修一諾。”裴燼活動(dòng)了一下肩膀，輕笑，“怎么看，都是我賺了?！?/br>
    溫寒煙視線落在他垂落的袖擺上，寬袖落下一片陰翳，掩住他的右手。

    “抱歉?！彼龅爻雎暋?/br>
    裴燼一聽，怔了一下：“怎么了？”

    溫寒煙手指收攏，扣住昭明劍柄垂下的生煙玉。

    裴燼為她犧牲良多，她本想拼盡了全力去還。

    可眼下，天不遂人愿。

    她還不起。

    “我來即云寺的初衷，想必你也知曉一二。”

    說到此處，溫寒煙抿抿唇角，錯(cuò)開視線。

    她語速稍微快了點(diǎn)，“昨日我隨聞思、聞禪兩位長老去了大覺殿。只是，記載荒神印的玉簡——”

    話音微頓，溫寒煙輕聲道，“總之，幫不到你，很抱歉?！?/br>
    裴燼支著額角，盯著她看了片刻。

    “為何道歉？”他一笑，“難道不該是我愉悅得合不攏嘴？”

    溫寒煙有點(diǎn)意外：“你不失望？”

    “這有什么值得失望?！迸釥a語氣沒什么所謂。

    他懶懶靠在枝頭，“原本我也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你卻如此在意。”

    裴燼稍低頭欺近她，樹影斑駁投射在他俊美立體的面容上，眸底情緒明明滅滅。

    他支著下頜微笑，“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在意的是我?！?/br>
    這樣近的距離，溫寒煙避不開他的目光。

    那眼神并不過分迫人，卻隱隱壓著強(qiáng)勢，極具存在感。

    溫寒煙唇瓣動(dòng)了動(dòng)，什么也沒有說。

    清脆一聲輕響，額心驀地一痛。

    溫寒煙皺眉撫了撫眉心，抬起頭：“你若是再一言不合便動(dòng)手，我可就不再這樣客氣了?！?/br>
    裴燼噙著笑意收回手，指尖一點(diǎn)自己眉心，緊接著張開雙臂，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

    “我讓你彈回來。”

    溫寒煙睨他一眼，沒有動(dòng)作。

    如此幼稚，她沒興趣。

    裴燼卻似乎早已預(yù)料到她反應(yīng)，溫寒煙眉心倏然一熱，干燥溫?zé)岬闹父馆p輕拂過方才被輕彈過的位置。

    低淡磁性的聲音落下來。

    “那你為何，什么都要還?！?/br>
    溫寒煙愣住了。

    “想要如何對待你，是我自己的選擇，暫時(shí)還輪不到美人你來為我負(fù)責(zé)。否則，裴珩定要笑話我了?！?/br>
    裴燼揚(yáng)唇，尾音微微拖長，“但你白白要了我的清白，又要了我的修為，這么大的便宜都被你占了。若是你想得到其他的‘負(fù)責(zé)’方式，我倒是不介意你好好考慮考慮?！?/br>
    溫寒煙心底有一個(gè)位置好像突然松快了。

    就像是一根緊繃的弓弦，被人滿不經(jīng)意地松解下來。

    放松的位置繃了太久，一種另類的空洞感包裹而來，但緊隨而來的，有其他的東西緩慢地填滿了這里。

    “那我要慢慢考慮?！?/br>
    她的影子無聲傾斜，與身下玄色的袖擺上更多地融為一體。

    裴燼胸腔一震，像是笑了下。

    “我如今孑然一身，別的沒有，唯獨(dú)時(shí)間足夠多?！彼朴迫坏溃坝心氵@一句話，那我便靜候佳音了。”

    “還有——”

    裴燼低眼，看著右側(cè)寬大的袖擺。

    “你愿為我來即云寺——”他支肘偏頭，淡笑著說，“我很開心。”

    生煙玉在空氣中微微搖曳。

    溫寒煙看著流蘇劃過的剪影。

    “這一路有你陪在身邊——”她挪開視線，聲音很輕，卻擲地有聲，“我也很開心?！?/br>
    [嘖嘖嘖。]

    沉默已久的綠江虐文系統(tǒng)實(shí)在憋不住，[真rou麻。]

    這些天它覺得自己越來越?jīng)]有存在感了。

    主要是它的宿主該死地越來越上道了。

    放在之前，難道這不該是它布置下去的任務(wù)嗎？

    但現(xiàn)在倒好，它的動(dòng)作遠(yuǎn)遠(yuǎn)沒有宿主快，這邊大數(shù)據(jù)剛檢測到劇情，那面劇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綠江虐文系統(tǒng)除了干瞪眼，沒有任何能做的事。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魔頭！]

    它聲淚俱下地控訴，[我當(dāng)初真是看錯(cuò)你了，虧我信奉“上帝給你關(guān)上一扇門，就會給你打開一扇窗”。我是你的上帝，我心疼你不開竅，偷偷給你開了那么多后門！]

    綠江虐文系統(tǒng)感覺自己快要失業(yè)了。

    但這是一種痛并快樂著的感受。

    綠江虐文系統(tǒng)默默哭泣，淚眼朦朧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溫寒煙。

    它心愛的白月光，嗚嗚嗚。

    能看到她獲得幸福，雖然她的幸福和它越來越無關(guān)，但是它還是老母親欣慰的！

    識海之中一片躁動(dòng)，裴燼劍眉微蹙，壓著不悅閉目養(yǎng)神。

    他沒搭理識海里那個(gè)又哭又笑，不斷發(fā)瘋的東西，思緒掠向方才經(jīng)過不久的予禧寶殿。

    如今的即云寺禁地，千年前卻廣邀各宗各派。

    浮嵐曾至即云寺傳道講學(xué)，但起初，裴燼對一塵禪師并無印象。

    他只依稀記得有這么一個(gè)人，終日笑瞇瞇的，與人為善，并沒有太多世家大族子弟的倨傲。

    “明日便是浮嵐大比了，好緊張?！?/br>
    “你緊張什么？一輪游而已，真正該緊張的，得是那些眼高于頂?shù)奶熘溩??！?/br>
    “呵，他們才不會緊張——你會因?yàn)槊魈煲燥埗o張嗎？”

    起初說話那人擺擺手，打斷其他人。

    “我緊張的不是這些，是博揜?。∧銈冸y道沒參與嗎？”

    “我全注押了裴燼。”

    “我選司少主?！?/br>
    “要我說啊，今年的魁首，司槐序和裴燼或許哪個(gè)都不是，說不定就落在一塵禪師頭上了?！?/br>
    “也對，他一個(gè)乞兒，運(yùn)氣好被即云寺住持收養(yǎng)，沒想到竟然二十年結(jié)了金丹晉階天靈境，天資根骨比起司槐序和裴燼都不遑多讓。”

    “我看也不然，一塵禪師雖然天資高了些，但畢竟不如司少主和裴少主那般心無旁騖?！?/br>
    “你是說‘明珠夫人’的事？”

    “嘿嘿嘿……”

    “出家人不是不得同旁人結(jié)為道侶嗎？”

    “……”

    一批弟子講學(xué)結(jié)束，結(jié)伴閑談著往外走。

    風(fēng)將話語聲送回講堂之內(nèi)，金佛像無聲俯瞰下來，裴燼撐著頭忍不住打了個(gè)盹。

    “裴燼！”

    一道靈力轟然砸落下來，裴燼睡眼惺忪撐開眼皮，對上觀空住持沉沉的眼神。

    “昨夜沒睡好？”

    他捻著佛珠，皮笑rou不笑。

    “出去站一站，吹吹風(fēng)，醒醒困?！?/br>
    裴燼在予禧寶殿墻邊站了一會，身形從筆直到懶洋洋靠在巨佛之上借力，就這么曬著太陽，靠著巨佛一腳又昏昏沉沉睡過去了。

    半夢半醒了一會，他才冷不丁發(fā)現(xiàn)，自己腰間空空如也。

    腰牌丟了。

    裴燼瞬間清醒過來，正要起身去找，殿內(nèi)猛然傳出一聲冷喝：“回來！你打算去哪？要不要直接送你回乾元睡個(gè)徹底？”

    “追加一個(gè)時(shí)辰！”

    不知過了多久，殿內(nèi)聲響嘈雜起來，緊接著，弟子魚貫而出。

    司槐序眾星捧月被攏在正中央，浩浩湯湯一隊(duì)人往外走，路過時(shí)鼻腔中逸出一聲冷哼，幾分不屑，連一點(diǎn)眼神都沒分過來，快步離開。

    圍在他身邊的弟子卻沒這么好的定力，紛紛好奇看裴燼一眼，腳步卻不停，快步走遠(yuǎn)了。

    玉流華緩步經(jīng)過，淡淡看裴燼一眼，便面無表情地離開了。

    云風(fēng)緊隨其后，下意識追著玉流華的腳步要走，片刻又糾結(jié)走到裴燼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