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心魔都是我 第116節(jié)
誰也不明白那位不負春主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凡是踏上過不負春的人,都說,那是他們這輩子做過的最好的夢。 只是那枚攜著暗香,像是用美人紅淚染就的花箋,從不會兩次發(fā)給同一個人。 而今夜,不負春將迎來沒有花箋的客人。 但只有這幾位客人,才是不負春的主人隨時都會歡迎的人。 第一位客人踏上畫舫的時候,水精簾后,女子正哼唱著她此番從江南學(xué)來的小調(diào)。 “絲綸閣下靜文章,鐘鼓樓中刻漏長——” 晚風迷離,吹皺清河上的艷影,也拂動層層珠簾,隱隱露出其后女子纖美的身形。一只雪白的腳踏在盤金紅錦的衾被上,越發(fā)顯得如美玉雕成,白與紅形成鮮明的對比,給人以情.色的錯覺。 珠簾的清光投在她身后的十二扇畫屏之上,黛染碧凝的山水畫卷,參差有致,將千峰翠色,萬頃波光都收入其中。千萬里的風光水色,都匯聚在了這十二扇屏風之中,隨著水精簾動,光華流轉(zhuǎn),那屏風上的也是金銀明滅,華彩萬方。 而這本該金碧輝煌的室內(nèi),此刻卻只點了一盞燭燈。 燭火幽幽之中,那女子手中,正捧著一張雪白的人皮。也不知道什么樣的身世,才養(yǎng)得出這一身羊脂玉般的好皮相,合著烏云一般的青絲,柔柔地垂在她的手中。 而那女子正在為這身人皮描眉畫目??腿藖頃r,她正用手指沾著胭脂,細細涂在那雙失卻血色的唇上。 “這是你新得的?哪里弄來的?” 天魔抱著雙臂,斜倚在門邊,有些好奇又有些無聊似的看著。雖然他喜歡玩些結(jié)婚娶妻的過家家,卻怎么也無法理解陰魔的愛好。 “新得的,是這里新進的姑娘,我覺得她白得很好看,就收下了?!标幠陨赞D(zhuǎn)過臉來,桃花般的眼眸里含著微微笑意,“怎么樣,好看嗎?” “是很白,不過還是沒有你好看?!碧炷狭藫项^,誠實地問出了心中的困惑,“你都這么好看了,為什么還要收集這些女人?” “你這樣的男人是不會懂的?!标幠в洲D(zhuǎn)回臉去,笑吟吟道,“女人誰會嫌好看的衣服太多呢?” “哦!” 這個理由成功說服了天魔,是以他雖然其實沒有聽太懂,也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像小狗一樣蹲坐在地上,托著下巴看陰魔在那擺弄那張畫皮。他什么都看不懂,只覺得她每一個動作都美不勝收。 而那邊,陰魔一邊為自己的畫皮點絳唇,一邊又好心情地哼著先前的小調(diào),當她唱到“俏伶伶、伶俐紅娘婢??谳p輕、輕口換紅妝”那一句時,她像是想到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一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天魔巴巴的看著她,忍不住問道:“你想到什么了,笑得那么開心?” 陰魔抬起手來,用雪白的手背稍稍掩住紅唇,這才垂下眼來,對著天魔綻開了一抹甜蜜的笑。 “見著了一對年輕的有情人,我自然開心?!?/br> 陰魔一邊笑一邊說,那笑容里幾乎有些少女的情態(tài)了。 “看別人談情說愛有什么可開心的?。俊碧炷植唤?,只好又撓了撓自己的頭。 作為一條龍,還是一條大半時間不是吃就是睡的龍,他活得實在過于單純,以至于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搞不懂自己這些同伴們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最后的真龍歪了歪腦袋,不著邊際的想著如果讓煩惱魔知道了可能會給他一法杖的蠢事。 “能見著有情人終成眷屬,就是這世間頂好的好事了?!标幠χf,“不過,能看著一個人無望的愛著另一個人,你不覺得,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嗎?” “???”天魔張了張嘴,誠懇道,“我沒聽懂?!?/br> “是這樣的。”陰魔對著他倒也很有耐心,細細解釋道,“我呢,方才見著了一對少年少女,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其中一個默默的愛著另一個,然而另一個,卻絕不可能愛他。我覺得這件事實在是有趣,便忍不住笑出來了。” “為啥啊,有啥理由不成啊,就算那女的另有所愛,真的喜歡她的話把她搶過來不就好了嗎?”天魔十分不能理解這怎么會是個問題,“總不會他那么倒霉,喜歡的那個女的是個尼姑、啊不,尼姑也能搶,他該不會是看上了一個修無情道的吧?” 陰魔想起自己親眼所見的那一雙少年少女,尤其是云夢澤看著白飛鴻的眼神……她掩著唇,吃吃的笑。 “沒錯,就是那個‘該不會’——居然有人愛上了無情道中人,你說,可笑不可笑?” 天魔大驚失色:“誰啊這么沒腦子?” 他這樣耿直的反應(yīng)又把陰魔逗笑了,她歪倒在軟枕之中,笑得幾乎要喘不上氣來。 “不是,我搞不懂啊?!碧炷ёチ俗ツX袋,滿臉都寫著困惑,“雖然我是無所謂,但你們?nèi)诵薏皇亲钍懿涣诉@個嗎?你們要是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有回應(yīng)的吧。這樣下去豈不是會很糟糕嗎?” 陰魔撐著軟枕,稍稍坐直身子,烏發(fā)如流泉一般滑過她的肩頭,她瞇起眼,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是啊,蠢得可憐?!彼p聲道,“連我看著都不忍心了——所以我?guī)土怂话?,從后面推了一下?!?/br> “……” 天魔微妙的沉默了一下。 雖然他真的很喜歡陰魔,但就算是他也看得出來,陰魔可不是什么好女人。 “我已經(jīng)開始可憐那個倒霉鬼了?!彼?,“到底誰這么慘,不僅看上了一個修無情道的,還要被你幫上一把?!?/br> 就算是用龍的腦子去想,陰魔的“推了一把”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就直接把人推進地獄了! 但天魔自己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對這個陌生人的憐憫只在他那碩大的腦子里停留了不消一刻,便像是流過鵝卵石的水一樣,嘩啦啦的消失了。他想到自己此番的來意,興沖沖地湊到床邊,推開斜掩的畫屏,小狗一樣將腦袋擱在陰魔的腿上,眼巴巴地把她望著。 “對了對了,你說大悲和尚和死魔這回會來嗎?” 天魔歪著自己的腦袋,說出了他這一次會來不負春的原因。 “我有大事要宣布!這次還特意用了陛下留下的傳音符,告訴大悲和尚和死魔一定要來。大悲和尚倒是答應(yīng)了,可是那丫頭不知道把傳音符丟到哪里了,完全沒有理我!你說她會不會不來???” 陰魔歪靠著軟枕,抬手點了點天魔的額頭,就像憐愛自己的孩子一樣親昵,又帶著些許抱怨似的嘆了口氣。 “你呀……”她嘆完氣又笑了,“你要是自己去找她,她還可能理一理你。你用尊上的傳音符去聯(lián)系她,她怎么可能會搭理你?” “……你說的對??!”天魔啪的一拍自己的額頭,“我怎么就給忘了!死魔最討厭陛下,怎么可能留著陛下的傳音符!以前我們聚會,都是我和煩惱魔親自去叫她的來著!” “你看,你也知道吧。”陰魔用另一只手撐起臉頰,笑著掐了一把他的臉,“而且你還打算叫她來我的不負春,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打算怎么賠我?” “……” 天魔被掐得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猛地低下頭,音調(diào)里難得有了點歉疚。 “對不住,我忘了!”他大聲道歉,“我居然忘了她除了陛下以外最討厭的就是你——要是你們兩個真的打起來,我一定幫你攔住她!” “阿彌陀佛?!?/br> 簾外傳來一道笑語,一個絕對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不負春的和尚,出現(xiàn)在畫舫之上。 煩惱魔大悲和尚雙手合十,頌了一句佛號。 “居然能讓敖焱說出這樣的話,看來閣下確實把他教得不錯。” 他看著陰魔,面上仍掛著素日那種神佛般的微笑。 “確實,不枉我在他身上下了一番功夫?!?/br> 陰魔也笑,迎上天魔困惑的目光,她抬手捏了捏他的臉,笑吟吟地湊過去,在他臉上落下一個親吻。 “我們在夸你呢,阿焱?!?/br> “唔……” 雖然龍的直覺告訴他有哪里不對,但是被陰魔這么一親,天魔本來就不怎么好使的腦子頓時暈暈乎乎,更加搞不清東南西北,他傻笑著湊過去,想要回親一下陰魔,卻被女人噙著微微的笑推開了。 “好了好了,大和尚還看著呢。”她的指尖曖昧地擦過他的手背,“以后再說,嗯?” 看著這樣的笑,天魔徹底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只知道一個勁地點頭,傻愣愣地從她身邊退開,站到了大悲和尚身旁。 “對了,你之前不是說有什么事去找死魔了嗎?” 離了陰魔那靡艷迷離的香氣,天魔的腦子終于恢復(fù)了運轉(zhuǎn),他看著煩惱魔,眼神漸漸清明起來。 “你有幫我給死魔帶話嗎?”他又探頭往大悲和尚身后看,“她會來嗎?” “話,我自然是為她帶到了,只不過……” 煩惱魔刻意停頓了一下,看著天魔湊過來,一疊聲地問著“她說什么”,方才掛著一如往常的笑,給出了死魔的答復(fù)。 “她說,沒興趣,不來?!?/br> “啥——!” 天魔頓時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下去,滿臉都寫著“為什么”。他不死心地朝著大悲和尚身后來回張望,在確認了他身后真的一個魔都沒有,連點死魔的魔息都沒有,方才死了心,萎靡不振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就像一只無端被人踹了一腳的小狗一樣頹了下去。 陰魔笑了一聲,不再看那個整個人陷在椅子里面嘀嘀咕咕的傻龍,自動屏蔽了他的念叨,像是“為什么啊”“不應(yīng)該”“陛下又不在她為什么不來這可是我的邀請”……轉(zhuǎn)而看向煩惱魔,眼神中藏著一絲隱秘的探詢。 “你去尸骨林了?”她笑得意味深長,“我還以為你不會去那兒,畢竟,那里除了‘死’就什么都沒有了。就算是我們,沾了她的死氣,想要祛除也是一件麻煩事?!?/br> “阿彌陀佛?!睙滥в帜盍艘槐榉鹛枺俺黾胰艘源缺癁閼?,她那么小一個孩子,獨自居住在尸骨林,貧僧實在放不下心。尊上還在之時……不,尊上還未是尊上之時,我便偶爾會去看她?!?/br> “哦?”陰魔微微拖長了尾音,“我還以為大悲和尚你是討厭所有人的,沒想到,她卻是例外嗎?” “赤子何辜?!贝蟊蜕姓?,“她在這人世,與嬰孩無異。連母乳都未曾吸吮過的嬰兒,自然也不存在所謂人的罪孽。死魔乃是啜飲著死而活下來的生靈,不曾沾染過一分人世的丑惡,她是‘死’本身,不存在所謂的‘善惡’,亦不存在‘是非’。便是要對世人論罪,也不應(yīng)當論到她的頭上才是。” “說得倒是好聽,不愧是曾經(jīng)能與雪山寺佛子講禪論道的大法師?!标幠д归_自己的紅綃扇,掩住半張臉,“只是,你并不是去照顧她的吧?畢竟,如你所說,她是‘死’本身,人無論做什么,都無法影響到‘死’,你若是去照顧她,與往深淵里扔金子也沒有任何區(qū)別——我所認識的大悲和尚,可不會做這種事。” 煩惱魔再度掛上了平日的微笑,靜靜地聽著陰魔說下去。 “你只不過是去看看,她是否長成‘人’了?!标幠б贿呎f,一邊笑,“‘赤子何辜’——你說得沒錯,每個字都是你的本心。只不過,能夠被你原諒的,也只有‘赤子’罷了?!?/br> 紅綃扇上,唯有一雙眼睛深深地彎了起來。 “若是你發(fā)現(xiàn)了她開始成長,開始沾染人世的丑惡,變成一個女人——不,變成一個大人,不再是純粹的死——你就要殺了她罷。不管用什么方法,就算是拼上你的性命,也一定會殺了她。像我們這種一開始就無可救藥的生靈倒也罷了,你唯獨無法忍受的,就是純潔無垢的‘死’,也墮落為與我們一樣的存在吧。” “善哉,善哉?!睙滥Ш掀痣p手,深深向陰魔一頷首,“時隔多年,仍然能聆聽巫真大人的妙音,實在是貧僧的幸運。您的風采與睿智,依然一如當年。” “不敢當?!标幠渍嬉锌恐浾?,瞇起眼來,“只是一點淺薄之見罷了。畢竟,大悲和尚你居然能夠忍受‘死’擁有人的形貌,原本就讓我覺得不可思議。這樣想來,你唯一能夠原諒她的理由,也就只有這個了吧?!?/br> “稚子無辜?!贝蟊蜕泻卮?,面上帶著神佛一般的悲憫。 “在她還維持著赤子的無知無垢之時,無論她做什么,你都會原諒她。反之,若是她不再是‘赤子’——” 陰魔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在大悲和尚的眼中讀到了她的未盡之語。 ——那他就會殺了她。 “說來,你這次尸骨林之行,可有什么收獲?”陰魔微微的笑,“她改變了嗎?” “沒有。”煩惱魔面上帶著慈祥的笑,語氣溫和,倒像是一個老人在說自己的老來女一樣,“她還什么都不懂,看到我來,還問我有沒有花?!?/br> “花?” 陰魔放下紅綃扇,面上多了一絲興味。 “你說,她問你有沒有花?” “是啊?!?/br> 煩惱魔回憶著這一次與死魔的會面,年青的女子站在荒蕪的大地之上,無數(shù)的尸骨環(huán)繞著她。尸骨林中,寸草不生,甚至沒有河流經(jīng)過。只有干涸的,龜裂的大地。聽不到鳥的啼鳴,也不會有蟲的私語。 這里沒有任何生靈,只有死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