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回春訣一道上也頗有心得?！庇侠仙哪抗庵?，她頓了頓，還是搬出養(yǎng)父來，“家父乃是昆侖墟不周峰主聞人歌?！?/br>
    “既然是聞人真人的愛女，貧僧便也放心了?！崩仙嫔痪?，合掌道，“如此一來，西南方位便有勞施主了?！?/br>
    白飛鴻頷首應(yīng)是，隨后驅(qū)動起回春訣，全身心地沉浸在祓除死氣之中。純凈的靈力以她為中心，沿著法陣向四周擴散。彌漫于此地的死氣如同黑雪，在觸及這樣溫暖的靈力之后徐徐消融。

    回春訣運轉(zhuǎn)之時，生生不息，循環(huán)往復，如同輪回。

    白飛鴻全副心神都沉浸于此，不知時光流轉(zhuǎn)，也不知天邊將白。

    所以，她也沒有察覺到，不知何時，已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細雨如絲，像是女子的眼淚，綿綿不絕地落下。

    雨霧之中，云夢澤撐著一把油紙傘，在不遠處靜靜地注視著白飛鴻。

    他看得那樣專注，連林寶婺何時站在他身邊也沒有察覺。

    “還看?。俊绷謱氭泥托σ宦?，“我看你眼珠子都要掉她身上了?！?/br>
    云夢澤垂眸看了她一眼，卻難得沒有生氣，只是將目光又收了回去。

    林寶婺卻沒有放過他，而是饒有興致地追問下去。

    “你把她拉走以后同她說了什么？我看她回來以后還是那副樣子，你該不會什么也沒說吧？”

    云夢澤頓了頓，忍耐似的開了口。

    “……你很閑嗎？”

    “不巧，我和你一樣是單修武道，是純粹的劍修，等死氣散了打打架還有用，現(xiàn)在只能在這里看著幫不上什么忙?！绷謱氭囊粩偸?，男人一樣聳了聳肩，“所以，你說的沒錯，我很閑——你不也一樣？”

    云夢澤抿緊唇，過了一會兒，他忽然開口刺了林寶婺一句。

    “你倒是有閑情逸致，還來管旁人的閑事?！?/br>
    “這叫同門情誼?！绷謱氭泥托σ宦暎爸笥锌赡芤泵嫠滥?，該說的話還是早點說了，搞不好以后就沒機會了?！?/br>
    云夢澤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這不像是你會說的話?！?/br>
    “要不是看在同門里你還算過得去，你以為我會同你說這話？”林寶婺冷嘲，“再說，什么叫不像我。你又了解我什么？這些年我在東海，旁的沒學會，倒是學會了有話就要早點說出來，喜歡也好討厭也罷，有的話總想著以后有機會再說出來，卻忘了不一定會有以后?！?/br>
    云夢澤一時啞口無言。

    林寶婺轉(zhuǎn)身，拍了拍他的手臂，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她為人很遲鈍，有的話你不明明白白說出口，她是不會往那個方向想的?！绷执笮〗慊剡^頭，深深地看了白飛鴻一眼，笑容里多了一絲苦澀之意，“就像這么多年了，她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有多美。”

    是啊。

    云夢澤垂下眼簾，想。

    所以才會那樣對著人笑，覺察不到別人的目光，也發(fā)覺不了，旁人看著她的時候都在想些什么。毫無防備，坦坦蕩蕩。

    就連此時此刻，她也沒有意識到，有人在看她。

    云夢澤抬起眼來，對上了兄長的目光。

    ——他又在看她了。

    他想。

    這一次不會再被你搶走了。

    他扣著竹制傘柄的手指微微收緊。

    無論是相遇還是相知，這一次全都是我先，所以我不會再讓了。

    白飛鴻那邊，則是一整夜都沒有合眼，她需要靜坐在法陣核心，全力輸出靈力維持法陣運轉(zhuǎn)。這項工作十分無趣，但卻是攻破尸骨林的重要準備。

    坐在那兒的時候，白飛鴻久違地找到了過去的感覺。前世那回，她也是這樣坐在法陣中，同其他的書閣弟子一樣，一邊驅(qū)動靈力，一邊等著尸骨林外的死氣散去。

    不過，有些事還是有所不同。

    前世那一次林寶婺在東海受了傷，被荊通壓在瑤崖之山養(yǎng)傷，并沒有來——若非如此，瑯?gòu)謺w怕是會一次失去兩位繼承人。

    白飛鴻他們從瑯?gòu)謺w帶來的人手也加入進來，和他們同來的那個有著一雙鹿眼的小姑娘，似乎修習的也是醫(yī)修的心法，她也在法陣的末位坐下來，驅(qū)動自己的靈力，盡管微薄，卻始終不肯斷絕，如涓涓細流，匯入法陣之中，徹夜未休。

    天亮時，尸骨林外圍的死氣終于被驅(qū)散了三成，眾人雖然面帶疲色，卻俱是精神一振。

    “如此一來，應(yīng)當能在今日之內(nèi)踏入尸骨林?！?/br>
    兜率寺的老僧推測道，縱使?jié)M面疲憊，也蓋不住他神色中的欣慰之情。

    “是！”

    林寶婺也露出笑來，她抬眼看向尸骨林深處，目光炯炯。

    “加上先前驅(qū)散的四成，只余下核心腹地的三成死氣……今日之內(nèi)，我們一定能救出長風哥！”

    白飛鴻也露出了一絲欣慰之色。

    他們的行動比前世快了一天，想來，事情應(yīng)當也會有所改變。

    陸遲明作為援救人員中功力最為深、地位最高之人，無形中已成了一行人的領(lǐng)袖。他稍稍頷首，神色淡靜從容。

    “如今應(yīng)當可以試著向里推進?！彼谛闹醒菟阋环俣阮h首，“正如林姑娘所說，余下的死氣，應(yīng)當能在今日之內(nèi)祓禊完畢。死氣是死魔的一部分，凈化了它，死魔的實力也會隨之削弱?！?/br>
    唯有云夢澤依然沉著臉。

    他有很不好的預(yù)感。

    從進入尸骨林以來，龍的敏銳五感就一直在告訴他很多事。

    這里死過多少人，這里浸沒著多少人的怨恨，死者對生者的詛咒與怨念恒河沙數(shù)，幾乎能把人活活埋起來，以及……

    密林深處死氣的流動，在此刻劇變！

    “小心！”他面色驟然一變，“死魔要出來了！”

    眾人一驚，一部分人立時提劍戒備起來，另一部分人卻還是半信半疑，其中一人還將目光轉(zhuǎn)向云夢澤，下意識朝他邁出了一步。

    “你憑什么這么斷定——”

    然而，他沒有機會再問下去了。

    如同在呼應(yīng)云夢澤的警告一般——異變，發(fā)生了。

    籠罩在尸骨林上方的陰云驟然盤旋起來，化作巨大的漩渦，將四面八方的流云都卷入其中。黑壓壓的云層如同某種巨物盤踞在他們頭頂，呼嘯的風聲有如鬼哭，將原本就如同鬼域的尸骨林變得更加陰森可怖。

    一道黑影平地而起，驟然貫穿了如漩渦般漆黑的密云，拖曳在其后的無盡死氣如同黑色的煙霧，緩緩彌散開來。

    那黑影騰云駕霧，伴隨著轟然雷鳴遠去了，在眾人回過神來之前，便已消失了蹤跡。

    許久，才有書閣弟子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那……那就是死魔？”

    他結(jié)結(jié)巴巴問，像是想要對抗這莫大的恐怖與本能的惡寒一般，年輕弟子的臉上硬擠出了一個笑來，看著卻比哭還難看。

    “哈哈、哈哈……這……我們真的打得過嗎……”

    白飛鴻深深地皺起眉來。

    “她要去哪兒？”

    她問出了縈繞于眾人心頭的另一個問題。

    “或者說，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br>
    陸遲明沉聲道。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黑魆魆的陰影之中，連綿不絕的急雨之下，尸骨林如同某種漆黑而龐大的野獸，正張大了口，屏息等待著他們踏入其中。

    白飛鴻將青女劍換到右手，目光如冰霜般凜冽。

    “我先去探一探究竟?！彼吐暤?。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風月天。

    這里是不夜的銷金窟, 換而言之，這里也是沒有白晝的永夜城。

    天既然亮了，笙歌燕舞便也都散了。既不聞絲竹管弦, 也聽不到鶯聲燕語。便是最晚歸的車馬也稀稀落落地離去了。一夜風雨之后, 滿地落紅堆積, 卻也無人要掃它。仆役們熬了一夜, 現(xiàn)下強睜著朦朧睡眼，不住地打著呵欠, 困頓得幾乎要栽倒在地。

    花樓里的姑娘們和鴇母們是俱都已經(jīng)睡下了, 再好的精神頭也經(jīng)不起夜夜這么磋磨, 很難有比熱鬧更耗神的了。

    負責伺候花娘的丫鬟們卻還不能這么早睡，一名梳著雙環(huán)髻的小丫鬟一邊點著腦袋一邊去拆頂著窗的木頭支架，屋里的香氣實在太過濃烈，混著紅燭燃了一夜的熱意，越發(fā)熏得人睜不開眼。短短一會兒功夫她已經(jīng)打了四個呵欠, 只好伸出手揉揉眼睛, 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

    “呼……哈……”又長長的打了一個哈欠，小姑娘才勉強撐開了快要黏在一起的眼皮, “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唔……算了蠟燭還是下午再收拾吧……呼……我撐不住了, 我要睡了……唔……咦？”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 小姑娘忽然睜大了眼睛。

    “那、那是什么？”

    睡意在一瞬間消失，小丫鬟瞪著眼睛看著窗外，發(fā)出了難以遏制的驚叫。

    忙活了一夜的人大多脾氣不好, 像是花娘這種一整晚又陪酒又陪客的更是如此，一整晚的笑都陪了出去, 這讓她在被吵醒時越發(fā)沒有好臉色。

    “小浪蹄子叫什么叫！作死啊你？”

    屋里的花娘揉著抽痛的腦袋，又累又煩, 好容易才睡著又被人吵醒讓她火氣直沖頭頂，她從床沿上胡亂摸了一條腰帶，一掀簾子就要去尋那個膽大包天敢擾她清夢的死丫頭算賬。

    “吱哩哇啦亂叫什么？讓不讓人睡覺了你！”她胡亂一揪衣襟，抬起手就要用腰帶去抽那小丫鬟，“你知道我什么時候睡下的嗎？??？吵什么吵？吵什么吵！”

    腰帶劈頭蓋臉地抽下來，上面帶著好些珠寶玉石的裝飾，抽到臉上頓時就是一道通紅通紅的印子，要是在平時，小丫鬟怕是當場就要跪下來磕頭求饒，一邊蜷著身子一邊用手臂護著腦袋，只求姑娘出手輕一些。

    但今日她也不知道是嚇懵了還是犯傻了，全然不知道躲，只愣愣的站在那兒，硬挨了好幾下才回過神來，她慌慌張張地捂住頭臉，張著手朝窗外胡亂揮著。一疊聲地喊著“不是”“不是”“外面”“外面”，像是被嚇得魂都掉了，指著窗戶外面，硬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外面什么外面？是下金子還是下男人啊，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花娘氣急敗壞地又抽了這丫鬟一腰帶，這才撐著窗欞探出頭去，翻著白眼往外張望了一眼。

    “讓我看看有什么大不了的，值當你這樣……大……驚……小……”

    最后一個怪字，無聲無息地掐斷在她的喉嚨里。

    花娘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窗外的天空。

    那是如同噩夢一般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