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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心魔都是我 第125節(jié)

    不如說,最為可怖的噩夢之中,也不會出現(xiàn)這樣駭人的景象。

    天空張開了眼睛。

    不,那只是被嚇得神智混亂之人,某種近乎昏聵的直覺罷了。

    黑壓壓的陰云盤旋在風月天的上空,同那駭人的無邊密云比起來,這滿溢著酒色財氣的花街渺小得不值一提。曾經(jīng)被無數(shù)文人墨客提筆贊頌的盛世浮華,這一切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景象,此刻都顯得如此輕薄膚淺,脆弱無依。

    便是在孩提時的夢魘之中,也不曾出現(xiàn)過那般可怖的云。

    花娘跌坐在地,無意識地向后退縮,腳尖蹬著地,一蹭一蹭地往后縮,直到撞上了屏風,才陡然驚呼一聲,又像是怕自己的慘叫招惹來什么妖魔一般,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將聲音硬生生掐斷在喉間。

    ……別出聲。

    本能在這樣告誡她。

    別被它發(fā)現(xiàn)。

    理智在這樣命令她。

    她什么也不敢說,也什么都不敢做,明明嚇得快要喘不上氣來,卻連大口呼吸都不敢,生怕發(fā)出一點點聲音,就會被那個東西注意到。

    而后。

    她覺察到了。

    最先用驚呼將她從床榻上喚醒的小丫鬟,不知不覺間已沒了聲息。

    她只覺得冷汗一重一重浸透了衣衫。

    想要確認什么,又害怕確認什么一樣,她緩緩地、緩緩地扭過頭去。

    她對上了一雙慘白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 ?/br>
    莫大的恐怖完全沖破了花娘的心防,她驚聲尖叫起來,再也克制不住地往后跳了一大步,硬生生撞翻了屏風。

    跌坐在屏風里面,被帶倒的衣架砸了個正著,花娘才終于在疼痛中稍稍清醒過來,她捂著被撞到的腿,一邊喘息一邊將身子拖出來,這才發(fā)覺,并不是小丫鬟的眼睛突然變成了白色,而是她的眼睛整個翻了上去,只露出血絲密布的白眼仁來。

    意識到這一點之后,花娘無聲地松了口氣,下一刻,她的呼吸陡然一窒——

    她終于想起自己在哪兒看過這樣的眼睛了。

    她娘過不下去用一根腰帶把自己吊死了以后,大人們把她從房梁上放下來時,她就用那雙只有白眼仁的眼睛在看她。

    定定地、定定地看著她。

    就像這個丫鬟一樣。

    這是吊死鬼的眼睛。

    花娘無聲地顫抖起來,手指瘋了一樣在手臂上抓撓,直抓出一道又一道血痕來,皮rou都卷到指甲里,她也不敢抻開手掌來。

    就算不去驗一下那小丫鬟的呼吸,只要看到那青白的臉色——尸體的臉色——她也知道,那丫鬟定然是死了。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什么時候死的?

    花娘想不明白。

    但與此同時,她忽然意識到了一件更為可怖的事。

    太……安靜了。

    就算白天沒有夜晚那般人聲鼎沸,外面也不應(yīng)當如此安靜才是。

    眾所周知,有人的地方就沒有清靜。就算沒有人說話的聲音,也該有些旁的。

    馬車的車輪壓過路面時骨碌骨碌的運轉(zhuǎn)聲,馬的鼻息與嘶鳴。畜生是不可控的,所以天亮起來了,后院的雞也該叫起來了,應(yīng)當還有些狗叫,鳥鳴,蟲子窸窸窣窣的動靜,池塘里青蛙的合奏……便是仆役們拆起門板來,也該發(fā)出吱呀吱呀的動靜

    但為什么,外面什么聲音也沒有呢?

    花娘睜大了眼睛,下一刻,她只覺得喉頭一甜,猛地嘔出一口血來。

    是了。

    她前些日子才被醫(yī)生斷出了桃花癆,叮囑鴇母近來少給她安排些客人,要她好好養(yǎng)病才是。

    可她明明已經(jīng)求了相熟的恩客,借了他的門道從醫(yī)修那兒討了些靈藥來。到底是仙家法術(shù),那靈藥十分管用,服下之后她已有好些日子沒有發(fā)病了,為什么今日卻忽然……

    花娘劇烈地咳嗽起來,一口接一口的嘔血,平日的絲帕早已兜不住了,衣袖衣擺俱是濺上的鮮血,她咳得連氣也喘不上來,不消多時,便一頭栽倒在血泊之中,抽搐幾下,再也沒有了動靜。

    于是,這間房間,也安靜了下來。

    死亡到來的時候,總是寂靜無聲的。

    似錦繁花次第凋落,如茵綠草成片枯萎,依依楊柳黃葉飄零,蟲鳴寂靜下去,啼聲婉轉(zhuǎn)的鳥兒墜落在大地之上,皮毛豐潤的貓狗掙扎著抽動幾下后腿,毛色也黯淡下去。湖里的錦鯉成片成片翻起白肚皮,間或飄過一只慘白的青蛙,在昏暗的光線下,白得像是死人的眼睛。

    風也變得悄然,像是想要從死亡的雙翼下溜走一樣,變得幽微,變得隱秘。細細的,輕輕的,幾乎讓人覺察不到風正從你耳邊飄過。

    水中的畫舫輕輕搖動了一下,似乎是有一只很輕很輕的鳥兒,落在了船頭之上。

    “所以我才說,不要選我這兒啊?!?/br>
    畫舫之中,傳出了女子似嗔似喜的笑語。

    “你瞧,她這么一來,我的風月天就全毀了?!?/br>
    死的到來是寂靜的。

    死魔如同一道陰翳的影子,無聲無息出現(xiàn)在畫舫之上。

    陰魔張開紅綃扇掩住半張臉,自扇底無聲地打量著死魔。

    她今日依然只披了一件漆黑的長衣,衣擺逶迤一地,長長的黑發(fā)披散在身后,因為從未修剪過,黑蛇般蜿蜒及地。此時正是白晝,然而她卻似乎喚來了沉暗的夜色。半張臉隱沒在衣領(lǐng)之下,只露出一雙深淵般的眼睛。

    沉沉的,沉沉的黑。

    死一樣的黑。

    “阿彌陀佛?!贝蟊蜕须p手合十,口頌佛號,“巫真施主,還請慎言?!?/br>
    煩惱魔露出了神佛一般悲天憫人的神色。

    “她并未毀了他們。”他認真道,“她只不過是將那必將到來的死賜予了他們。其間并無過錯,亦無罪行?!?/br>
    “只不過是,將他們的死期提前了……而已嗎?”

    陰魔稍稍瞇起眼,在紅綃扇下綻開了異常嫵媚的笑意。

    “大和尚還真是偏心?!彼陨酝祥L了聲音,“怎么不見對著我們的時候有這么縱容呢?我在你面前摘一朵花,你都恨不得扭下我的腦袋來。把你的寬容也分一點給我怎么樣?”

    “施主說笑了?!贝蟊蜕胁粸樗鶆?,面上微笑依舊,“你我皆為骯臟罪孽的人類,與天魔與死魔不同,你殺生是為了取樂,我殺生是為了衛(wèi)道,我等所犯下的一切罪孽皆出于本心,皆是我等所欲所求。做下了天理難容之事,還尋求天道庇佑,想要人世寬容……我倒不知道,施主您何時是如此喜愛說笑之人了?”

    陰魔用紅綃扇掩著口,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大和尚真是開不起玩笑?!彼浑p桃花眼彎起來,笑得嫵媚萬方,“不管是入魔之前還是入魔之后,你都這樣不解風情。不懂玩笑的男人可沒有女人會喜歡呢。”

    “阿彌陀佛?!贝蟊蜕杏质且缓险疲]眼笑道,“貧僧出家多年,本就不近女色。施主說笑了?!?/br>
    “所以你這種一本正經(jīng)的地方呀——”

    陰魔搖了搖頭,目光落在死魔臉上,微微一凝。

    死魔正在看花。

    陰魔的畫舫上,自然擺了許多花。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

    她的畫舫上不放芍藥,不放蓮花,只放著陰魔從海內(nèi)海外搜尋來的各色牡丹花。一樣樣俱是珍品,許多是連賞花名人也說不出的稀世珍品。

    風光滿眼,花團錦簇,姹紫嫣紅,爭奇斗艷。

    牡丹本是陸生,亦不適合盆栽,然而不負春素來不負春光,道法高深,而陰魔又最擅長旁門左道,奇巧yin技。因此,她要它們在哪兒開,它們就要在哪兒開,要它們什么時候開,它們就要什么時候開。

    然而此時此刻,這些開得爛漫已極的花朵,卻在死魔的注視中無聲死去。

    當它們映入她眼簾的那一刻,它們便要死去。

    這也是無法可想的事。

    因為,被死亡看到了,就沒有辦法了。

    然而,死魔卻依然在看著。

    就算盛放的花朵都被她的視線奪走了生機,就算它們枯萎、敗落,變得又黃又臟,她也還是看著。

    一直一直,就那樣看著。

    煩惱魔也留意到了死魔的目光,他搖了搖頭,像是一個溺愛自己的老來女一樣的老人般搖了搖頭,露出一抹無奈的微笑。

    “真是孩子氣?!彼f。

    陰魔卻在紅綃扇下,綻開了意味深長的笑。

    她已經(jīng)知道,死魔為什么忽然想要花了。

    “的確,很孩子氣呢。”

    陰魔一邊笑,一邊意有所指道。

    只不過。她所說的孩子氣,并不是指眼前這件事。

    大悲和尚并不知道陰魔正在笑什么。

    不然的話,他一定會將她們兩個都殺了——無論是陰魔,還是死魔。

    陰魔一邊笑一邊想。

    “不來就殺了你?!?/br>
    還有比這句話,更孩子氣的話語嗎?

    一回想起來先前從傳音符中傳來死魔的命令。陰魔便笑得幾乎歪倒在軟枕之中。

    多可憐,多可愛。

    她想。

    還真是好多年沒看到小姑娘這么可愛的一面了。

    像是不小心打碎了自己最喜歡的杯子的小姑娘,手足無措地呆在那里,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甚至用上了她最厭惡的男人的傳訊符,來聯(lián)系她最厭惡的女人。

    在傳訊符里聽到死魔的聲音時,陰魔還以為這是旁人的詭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