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

    這樣我不就看不清他的臉了嗎？

    然而，眼淚卻怎么都停不下來。

    不管她怎么命令，都不肯停下來。

    一只手?jǐn)r住了她氣急敗壞的動作，這樣無力的手掌，換在平日她只要一下就可以削掉，但死魔卻停下了動作，任由那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拿開了她的手，又細細地為她拭去淚珠。

    “你啊……”

    他嘆了口氣，復(fù)又微笑起來了。

    “別再哭了。”

    說完這句話之后，沒過多久，林長風(fēng)就像很累一樣睡去了。

    死魔坐在他的身邊，靜靜地看著他。

    她想，她要送給他不會凋謝的花。

    雖然沒有辦法讓他看到晴天，但是至少，這一次他醒來之后，她要讓他看到比晴天更好的東西。

    那就是不會凋謝的花。

    她想，他們會一起看。

    到那時候，他會對她說什么呢？

    第134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修）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最終, 白飛鴻一行人將林長風(fēng)的遺體帶回了瑯?gòu)謺w。

    林雪照在瑯?gòu)謺w中素服相迎，她應(yīng)當(dāng)是在他們回程之前便已得知了消息，此時她雖然面色平靜, 看似一如平日, 卻仍看得出眼角微紅。

    “有勞了?！?/br>
    到底是瑯?gòu)謺w的閣主, 到了這種時候, 林雪照依然不肯失了禮數(shù)。她沖著眾人深深彎腰，幾名小輩忙避開她的禮, 陸遲明上前一步, 攙住林雪照, 不肯讓她將這一禮行完。

    “林閣主莫要行此大禮?！彼Z氣懇切，“未能救出林兄，我等有負所托，本就愧疚難當(dāng)，更當(dāng)不起您一禮。還請莫要如此作為, 著實是折煞我等?！?/br>
    “不。”林雪照搖了搖頭, 仍是彎下腰去，“對手乃是死魔, 未能救出長風(fēng)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你們愿意來助我書閣一臂之力, 我已銘感于心。更何況, 各位誅殺了死魔，為長風(fēng)與我書閣弟子報了仇，更是不遠萬里帶回了長風(fēng)的遺骨, 讓他落葉歸根……無論如何，這一禮都是諸位當(dāng)受的?！?/br>
    此言一出, 便是陸遲明也不好再說什么，他只好側(cè)過身去, 堅持只受林雪照半禮。

    一禮之后，林寶婺無言地向前來，她與鹿鳴皆是一身素衣，扶著林長風(fēng)的棺木，無聲地停在了林雪照面前。

    “娘。”林大小姐紅著眼眶，深深低下頭去，“是我無能?！?/br>
    “莫要在長風(fēng)面前說這種話?！绷盅┱諉≈ひ糸_口，她撐起身體，艱難地扣住了眼前的棺木，“讓他聽見了，又要訓(xùn)你。你也知道你堂兄的性子，最是聽不得這種話?！?/br>
    林寶婺眼眶一紅，猛地低下頭去，不讓自己的哽咽泄露出來。

    林雪照在兩名弟子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抬頭向棺木中望去。

    斯人已逝，音容猶在。

    看清那張安詳?shù)萌缤サ娜蓊伜螅埵沁@位久經(jīng)風(fēng)霜的一派之長，也不由得佝僂了脊背，扶棺的手微微顫抖，她雖是極力克制了，卻還是在看清棺中人的面前闔了眼，側(cè)過頭去。

    白飛鴻移開了視線，假裝自己沒有看到沿著林雪照面龐滑下的淚。

    “回來了?！?/br>
    林雪照像是歡迎一個久久未歸的游子一般，輕輕拍撫著愛徒的身軀。

    “回來了就好?！?/br>
    幾縷白發(fā)滑落在她憔悴的面頰旁，這一刻，素來要強剛硬的瑯?gòu)謺w林閣主，看起來竟似憑空老了十歲。

    然而林雪照終究是林雪照，她很快便壓制住自己的悲慟，沖幾人點了點頭。

    “有勞各位自尸骨林中帶回長風(fēng)，我書閣上下不勝感激……”

    林雪照的手緊扣著輪椅，微微顫抖。但多年的修養(yǎng)，讓她仍維持著體面。

    “長風(fēng)，請各位……不?！彼X察了自己的失言，改喚了另一名弟子，“明朱，請各位道友去客房，招待大家好生休息。我精力不濟，就不送了?！?/br>
    在林雪照左手邊扶著她的弟子微微頷首，她便看向自己的女兒。

    “寶婺，你留下來。”

    林寶婺沉默著。

    她一動也沒有動。

    眼見著林家母女似乎有什么話要說，其余人紛紛識趣離開。

    白飛鴻行出幾步遠，不由得回過頭去，只看見林寶婺的脊背，繃得筆直，卻因此更顯單薄。太阿劍負在她的背后，在昏暗的天色中也黯淡了它的光輝。

    “在看什么？”

    一道男聲問她。

    白飛鴻以為是云夢澤，便也順口回答了：“林閣主應(yīng)當(dāng)會讓林寶婺繼承瑯?gòu)謺w。”

    “可她不適合，對嗎？”

    白飛鴻輕輕搖了搖頭。

    她知道，林雪照身體不佳，未必能再撐多久，瑯?gòu)謺w失去了林長風(fēng)這位眾望所歸的繼承人，自然需要人來補上。林寶婺是閣主唯一的女兒，又在修道一事上頗有天分，在閣中也算有人望，于情于理，都應(yīng)當(dāng)是她來接下這副擔(dān)子。

    但她也知道，林寶婺并不適合瑯?gòu)謺w。

    劍修的路，與儒修的道，可謂是背道而馳。而這之中，誅邪劍意的心法，又與瑯?gòu)謺w包容并濟的立派宗旨完全無法并存。

    若是接下了瑯?gòu)珠w主之位，白飛鴻可以肯定，林寶婺一生于劍修之道，都不會有所寸進。

    像是看透了她所思所想，那男子輕笑起來。

    “有些事是沒得選的?！彼穆曇舻坏媒跄?，“既是輪到她了，無論如何都是要做的。林姑娘心中想必也已有所覺悟，無需為她傷感?！?/br>
    云夢澤不會說這種話。

    白飛鴻轉(zhuǎn)過臉去，這才發(fā)覺說話的人原是陸遲明。

    她驟然沉默下來，片刻之后，方才生硬地開了口。

    “談什么‘無需’不‘無需’。”她的眼神也變得冰冷，“你不是林寶婺，也不是我。有沒有覺悟，是不是需要，都是我們自己的事，我們自有判斷?！?/br>
    “是我冒犯了。”陸遲明見她神色，便明了自己說錯了話，“無論如何，我并沒有那種意思，抱歉?！?/br>
    “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就不要道歉。”白飛鴻仍是冷冷的看著他，“順應(yīng)別人的期望去做事是你的習(xí)慣，但我不需要。”

    陸遲明苦笑：“我又惹你生氣了，對嗎？”

    “……沒有?！?/br>
    白飛鴻簡短地應(yīng)了一句，便想越過陸遲明。

    她沒有在生陸遲明的氣，甚至也沒有生自己的氣。

    只是為“習(xí)慣”的力量，感到無可奈何罷了。

    多么可笑。

    她淡淡的想。

    明明經(jīng)了那么多事，明明過了那么多年，一旦他用過去的態(tài)度對她，她也習(xí)慣性地用同樣的態(tài)度回話。

    明明什么都不一樣了。

    然而，她想要越過陸遲明的動作卻被攔住了。

    她側(cè)目看他，卻見陸遲明也露出了一點怔忪的模樣，似乎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攔住她。

    在她的視線中，他緩緩地、緩緩地放下手臂來。

    “白姑娘無需如此戒備，陸某不日便會返回東海。”他對她笑笑，“以及，我們先前的約定，一直有效?！?/br>
    白飛鴻的手下意識摁在青女劍上。

    陸遲明所說的約定——自然是在前往尸骨林的路上，他曾經(jīng)向她許下的諾言。

    只要她前往東海，他便會帶她去一個地方，在那里，他會給她殺了他的機會。

    “我會去的?！彼淅涞馈?/br>
    如果是現(xiàn)在的陸遲明——

    “你未必沒有勝算?！?/br>
    青女劍的劍靈在白飛鴻的識海中開口了。也許是吸取了過往的教訓(xùn)，又或許是受無情道心法的影響，她在白飛鴻這里格外寡言。

    然而此刻，白飛鴻心中的殺意也激起了劍靈的殺性，青女活躍起來，在她的識海之中循循善誘。

    “天生劍骨確實難得，但無情道足以彌補資質(zhì)上的差距。你只要修到第二重境界，你的勝算便會從一成增加到五成?！?/br>
    “若是修到第三重境界呢？”白飛鴻忽然問。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希夷對白飛鴻的教導(dǎo)，只到第二重境界為止。

    至今為止，能修成第二重境界的人都是鳳毛麟角，至于所謂的第三重境界更是無跡可尋，在希夷沉睡之后，無論白飛鴻如何尋找，也找不到關(guān)于無情道第三重境界的任何記載。

    有時白飛鴻甚至懷疑，是否真的有這樣一重境界存在。

    青女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若是修到了第三重境界，就會不再是你?！?/br>
    “什么意思？”白飛鴻心神一凝。

    “等你修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鼻嗯穆曇魸u漸隱沒，“不過，你想殺他，還是在第二重境界之時就殺了他為好。到了第三重境界，殺不殺他，對你而言便已沒有任何意義?！?/br>
    之后，青女劍的劍靈便沉入識海之中，再也不肯開口。

    白飛鴻沉默下來。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花非花曾經(jīng)對她說過的話。

    ——你會后悔的。

    友人篤定的言語，同青女劍的話音交織在一起，漸漸在白飛鴻心頭落下了一層陰霾。

    ——我不會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