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晏晏，你先前曾說，你親眼看到狂性大發(fā)的云夢澤提槍襲擊了聞人歌，此話是否屬實？”

    常晏晏垂著眼，在白飛鴻的目光中沉默良久，方才輕輕啟唇——

    “是?！?/br>
    她蒼白著臉輕聲道。

    “我親眼看見云夢澤走火入魔，襲擊了師父?！?/br>
    殿內(nèi)一時嘩然。

    云夢澤猛地轉(zhuǎn)過臉來，用那只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常晏晏。

    “我沒有?！彼蛔忠活D地說。

    殿中的其他人已經(jīng)議論起來。

    “到底是那個陸遲明的親弟弟，會突然做出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是他？不是一點預(yù)兆都沒有嗎？再說他和聞人峰主無冤無仇，為何要對他動手行兇？”

    “想想那個魔頭，他入魔之時也不曾有過什么征兆，殺的也盡是無冤無仇之人。誰知道是不是他家的血脈出了什么差錯。”

    “真沒想到……”

    “怎會如此……”

    嘈雜的交談聲中，掌門拍了拍掌，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太華弟子云夢澤襲擊不周峰主一事，今日便已分明。暫且將他押入寒潭，留待我等自魔域歸來之后再行處置。”

    聽得掌門宣判，殿內(nèi)一時鴉雀無聲。

    云夢澤卻沒有在意這些。

    他只盯著常晏晏一人。

    “這便是你想要的？”他問。

    魔息的猩紅漸漸攀上他的另一只眼睛，在眾人勃然變色之時——

    一只手，忽然抵住了云夢澤的后心。

    “冷靜一點，師弟?！?/br>
    隨著這句話傳遞過來的，還有如霜雪一般的靈力。

    白飛鴻抬起頭來，直視掌門。

    “我認(rèn)為，不會是阿澤?！彼f。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會是阿澤?！?/br>
    聽到白飛鴻這樣說的時候, 人群里有一名女子微微抬起頭來，極輕極輕地笑了一聲。

    有意思。

    她微微瞇起眼來，眼波流轉(zhuǎn)之間, 已望向了跪在地上的常晏晏。嬌小的女孩僵著臉抬起頭來, 直愣愣地看向白飛鴻, 那目光仿佛一道無聲的質(zhì)問。

    于是, 女子唇邊的笑意更深。

    ——你會怎么做，晏晏？

    “人證物證俱在, 你依然堅稱不是他嗎, 白飛鴻？”

    高臺之上, 掌門面無表情地看著白飛鴻，開口質(zhì)問道。

    “就算連云夢澤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也能這樣說嗎？”

    “并不是只有心魔會令人失去記憶，惑人心智的法術(shù)，僅我一人便知道多達(dá)三十四條, 我以為憑借這一點說是阿澤傷了先生未免太過武斷。”

    白飛鴻沒有看云夢澤, 而是冷靜地分析起來。

    “至于先生身上的傷口和阿澤法器上的血，若是他受人cao控, 留下這樣證據(jù)也很容易。更何況, 他若是真的入了魔, 又何必束手就擒？”

    面對白飛鴻的質(zhì)詢，掌門只是輕輕頷首，而后問了她一個問題。

    他問：“你可有證據(jù)？”

    白飛鴻沉默片刻, 道：“沒有。”

    “那你的猜想也只是猜想?！闭崎T平靜道，“你們作為同門師姐弟, 手足情深，你不愿意相信是他所為, 我也能夠理解。但評斷是否為他所為，最重要的便是證據(jù)。在如山鐵證之前，你若認(rèn)為他是清白的，也應(yīng)當(dāng)找出證據(jù)來證明并非是他所為。如此一來，方可服眾?！?/br>
    “我明白?！?/br>
    白飛鴻卻仍未松開扣著云夢澤肩膀的手，她抬起眼，目光如炬，便是在掌門的威壓之下也毫不退讓。

    “我依然相信阿澤是清白的?！?/br>
    “即使他的親生哥哥是陸遲明？”有人忍不住開口問道。

    “那又如何？”白飛鴻反問道。

    “你居然說那又如何？難道陸遲明不是毫無預(yù)兆、毫無理由、突然就發(fā)了狂嗎？云夢澤既然是陸遲明的親弟弟，你要如何保證他不會也和他哥哥是一樣的情況？”

    “我在問你——他們兩個是親兄弟，那又如何？”

    白飛鴻回過臉去，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人。

    “就算是雙生的兄弟兩個尚且是兩個不同的人，更何況是他們兩個？云夢澤從來都不是陸遲明，他們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枉你還是修道中人，卻連這一點都分不清楚嗎？”

    “你……”

    那人氣急，向前一步，正準(zhǔn)備反駁什么，白飛鴻卻干脆打斷了他未出口的話語。

    “更何況，陸遲明入魔一事真的是毫無理由嗎？”她冷笑一聲，“我倒覺得他一直都目標(biāo)明確，所圖甚大?！?/br>
    人群中的女人聽了這句話，不由得微微挑起眉來。她興味盎然地看了昆侖墟掌門卓空群一眼，毫不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他的神情分毫未改，只是虛虛地一抬手，制止了下方將要爭吵起來的兩人。

    “飛鴻所言也并非全無道理。”卓空群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緩緩說了下去，“此間之事，確實與陸遲明無關(guān)。若是因為他與云夢澤是親生兄弟，就篤定云夢澤也會如他一般濫殺無辜，便是著相了。”

    “……是?！?/br>
    那人羞愧地低下頭，拱手認(rèn)錯。

    卓空群的目光轉(zhuǎn)向白飛鴻這邊，語氣雖然依舊是和煦的，措辭卻不可說不嚴(yán)厲。

    “至于你，飛鴻，你雖然言之有理，但卻無法證明云夢澤的清白。若你說他不是兇手，便找出兇手來。你既然堅持真兇另有其人，這個任務(wù)便交給你了，你意下如何？”

    白飛鴻沉默片刻，方才抱劍行了一禮。

    “弟子定當(dāng)竭盡全力?！?/br>
    她說罷便回過身，定定地看著常晏晏，少女跪坐在地上，垂著頭，長發(fā)的陰影遮擋了她的面容，讓人一時看不清她究竟露出了怎樣的神情。

    “晏晏?！卑罪w鴻喚她，問道，“你當(dāng)真親眼看到云夢澤刺傷了先生？”

    常晏晏握著手臂的手指下意識收緊了，包扎右臂的繃帶間漸漸透出血色來，想來是方才的傷口又破裂了。那是為云夢澤的神兵所傷的傷口，長.槍的鋒刃十分特別，又裹挾了他的靈力，制造出的傷口極難愈合。便是常晏晏已經(jīng)用回春訣治療過自己，傷口也沒能完全長好，如今一用力便又滲出血來。

    但她像是感覺不到痛一樣，手指無意識地用力再用力，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對白飛鴻露出了一個有些恍惚的微笑。

    “飛鴻jiejie?！彼p聲問，“你不相信我嗎？”

    少女的目光漸漸轉(zhuǎn)向云夢澤，在大睜的雙眼中，無聲無息地滲出一絲怨毒來。

    “比起我，你更相信他嗎？”她咬緊牙關(guān)，音調(diào)透出一絲哽咽來，“比起他來，你更愿意相信我是兇手嗎？”

    “我沒有。”白飛鴻抿緊唇，“我只是想確認(rèn)一下……”

    “確認(rèn)什么？確認(rèn)到底是我殺了師父栽贓給他，還是他真的殺了師父？”

    常晏晏猛地扯開繃帶，高舉起手臂，像是要將還在淌血的傷口硬塞到白飛鴻眼中一樣。她全身顫抖著，眼淚一滴一滴砸下臉龐，在膝蓋上摔得破碎，她死死盯著白飛鴻，又將自己的手臂向前遞出了一截，這個動作將傷口扯得更開，鮮血驀地涌了出來。

    “可是飛鴻jiejie，你看看這個傷口，這個就是他的法器留下的傷，這就是他做的！你應(yīng)該相信我才對！”她哽咽著，一再咬緊牙關(guān)，“如果說他不是兇手的話，那么不就好像我才是兇手一樣嗎？”

    “我知道不是你?！?/br>
    白飛鴻忽然攥住常晏晏的手臂，打斷了她的話語。

    嬌小的女孩子睜大了眼睛，茫然地看著白飛鴻指尖凝聚起回春訣的靈光，慢慢撫平了自己還在流血的傷口。

    常晏晏仰起臉，呆呆地看著白飛鴻。

    白飛鴻也一樣地注視著她，片刻之后，她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真兇是你。連一瞬間都沒有這樣想過。”她伸出手來，很輕很輕地?fù)崦艘幌鲁ｊ剃痰念^，“你和我們一起過了這么多年，那些情誼都不是假的。我知道你就像敬仰親生父親一樣敬仰先生，無論如何，你都不可能對他動手的?！?/br>
    常晏晏張了張口，卻什么都說不出來。明明得到了這樣寶貴的信任，她的身軀卻微微戰(zhàn)栗起來，那是一種來自魂魄深處的戰(zhàn)栗，像針一樣深深刺入她的四肢百骸，稍微動一下，就會痛到渾身顫抖。

    正因為如此，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白飛鴻看著她，平靜地問了下去：“所以，我只是想確認(rèn)一下——晏晏，你真的看到了嗎？”

    常晏晏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她真的看到了嗎？

    “你趕到那里的時候，究竟看到了什么？”白飛鴻繼續(xù)追問了下去。

    是啊，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告訴我，晏晏?！卑罪w鴻的聲音已經(jīng)接近懇求。

    懇求……

    少女的顫抖忽然停住了，她一動也不動地跪坐在那里，手臂仍舊被白飛鴻攥著，她卻像是一無所覺般仰著臉，凝視著虛空中某個不存在的點。

    良久，她方才張了張干澀的唇，好一會兒才從喉管里擠出一點聲音來。

    “我……我趕到那里的時候……”

    她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聞人歌，以及站在那里的……

    常晏晏的眼球神經(jīng)質(zhì)地顫抖著，在眼眶中胡亂轉(zhuǎn)動著，忽然對上了另一個人的視線。

    不知何時已經(jīng)重新穿好了昆侖墟的弟子服，恢復(fù)了平日那副浪蕩不羈模樣的……花非花。

    男人挽著自己的衣襟，似笑非笑地望著常晏晏。

    他的眼神就像在說——你敢說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