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德府，也就是先前的相州。

    新任知府趙子澈帶著三二十差役直往韓家而去。

    對于如今的天下言，相三朝，立二帝的韓琦早已經(jīng)是昨日黃花，很多人都已經(jīng)忘記了相州韓氏的輝煌了。但對于官場士大夫來說，相州韓氏固然不如當(dāng)年，卻也依舊是一個龐然大物。

    這位兩朝顧命的定策元勛，雖然是堅定的保守派，但卻能被宋徽宗追贈他為魏郡王。

    他的六個兒子，長子韓忠彥在徽宗朝任宰相，其妻出自宰相呂夷簡家族。四子韓純彥也中進(jìn)士，妻子是知樞密院事孫固的兒女。五子韓粹彥恩蔭出身，娶資政殿學(xué)士孫薦之女。幼子韓嘉彥尚宋神宗第三女齊國公主而拜附馬都尉。至于整個韓氏家族，包括嫁女等形成的聯(lián)姻關(guān)系網(wǎng)絡(luò)遍布北宋整個宰執(zhí)群體，包括李昉、王曾、文彥博、魯宗道、劉安世、吳充、鄭億年、李清臣、蔡京等等。

    到宋徽宗時候，韓氏子孫已是遍布官場，甚至還有“世選韓氏子孫一人官相州”的優(yōu)待，要跟圣人孔子看齊。哪怕蔡京也不顧與韓氏親家的情面，將韓忠彥、韓治父子列于元祐黨籍。宋徽宗卻緊接著下詔免除韓氏父子的黨爭之累，韓治的長子韓肖胄還再次知相州，在晝錦堂增建榮歸堂。

    汪伯彥知相州時候?qū)n氏禮敬有加，趙構(gòu)下令清查無地之田的時候，韓家人明明有被涉及，也被視而不見的忽略過去。

    但是現(xiàn)在，一切都今非昔比了。

    趙子澈一身大紅官袍，頭上兩翅方冠烏紗，打馬飛奔在隊伍頭前。

    這個剛剛從河?xùn)|道被調(diào)入彰德府的父母官，已然要拿大名鼎鼎的韓家人來開刀問斬，來振做自己的威風(fēng)了。

    韓肖胄早已等候在韓家大門口處，雖然心知這位知府相公來者不善，可見到人馬趕到，還是遠(yuǎn)遠(yuǎn)迎著那身官服拱手拜道：“不知相公駕臨，未曾遠(yuǎn)迎，還望恕罪?！?/br>
    趙子澈固然得到趙構(gòu)的允許，可以拿韓家開刀，卻也不是真要把韓氏一舉抄家滅族了。對比年過五旬的韓肖胄來，他可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晚生后輩。忙下馬道：“韓相公客氣?！?/br>
    這韓肖胄在彰德知府位置上足足待了四年，一直到金人第一次南下，彼時的相州因為韓肖胄早有準(zhǔn)備而免遭于難——這人的眼光還不算差，在宣和北伐告敗后，就覺得贖燕費不是長計，暗中悄悄籌備，后金兵果然南下中原。

    等到金人北返后，韓肖胄被召入朝中為官，汪伯彥這才來到彰德府履新。

    稍后的金人二次南下，宋軍連敗，局勢危如累卵，然趙構(gòu)的異軍突起卻叫大宋轉(zhuǎn)危為安?？扇淌яR焉知非福，趙構(gòu)的異軍突起亦為另一番爭斗埋下了禍根。

    韓肖胄未雨綢繆，在東京之圍結(jié)束后，就以年老體衰為由告老還鄉(xiāng)。那不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他都是萬不會再入朝堂涉及政治的。

    但計劃永遠(yuǎn)沒有變化快，韓肖胄回到老家沒幾天，人就后悔了。

    他先是看燕王的那些個政策不順眼，這不是在毀了大宋的大好傳統(tǒng)么。士大夫們必然不愿意。

    而燕王再是軍盛，這滿天下的士大夫盡數(shù)反對，他還能如愿么？

    哪怕一些個政策根本就沒涉及到他韓家。

    然身為一個士大夫，韓肖胄卻再清楚不敢大宋的文官集團(tuán)和士大夫們的力量多雄渾了，燕王這么干，簡直是失了心的與全天下為敵。

    很是后悔當(dāng)初的‘膽怯’，那可真是走了一步差棋。

    但冰冷的現(xiàn)實卻飛快的打消了韓肖胄的‘妄想’。他看到的先是不是燕王寸步難行，而是汴梁朝野君臣的膽怯如鼠，和野蠻的金人面對燕王軍的望風(fēng)而逃。

    天知道那時候的他是多么失望和驚愕，然定下心來后，心中就只留有兩分慶幸了。

    等到時間一點點走過新年，北軍南下，那股勢如破竹的盡頭更叫韓肖胄慶幸當(dāng)初自己的決定，更再無有一絲兒的后悔了。

    “本官今日前來，卻是有要事相商?！边M(jìn)了韓家大堂，趙子澈決定開門見山是自述來意。他今兒是打著河北西路安撫使的名頭來找韓家麻煩的。

    “實不相瞞，本官昨日剛接到上命，卻是有人告到安撫相公面前，說彰德韓氏欺壓善良，隱匿良田，與鄰無善，與國不忠。安撫相公自不信，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故下帖于本官，前來于韓相公一會?！币簿褪且獊碚闪磕沩n家的田畝，挑你韓家的骨頭的，而你還要妥善配合。

    華夏自古就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一說，但韓肖胄現(xiàn)在卻只想把眼前這笑嘻嘻的知府相公給一巴掌拍死。

    他韓家可還沒有沒落。是，自從他祖父韓忠彥去后，韓家是大不如從前，但現(xiàn)在的韓家人，混跡官場者十?dāng)?shù)人，姻親更遍布天下名門，半點不沾‘沒落’二字的邊兒。

    早前趙構(gòu)頒布的一些措施來，且都對韓家視而不見，可現(xiàn)在這個趙子澈，卻是要分明來找茬的。

    韓肖胄這一瞬間人都懵住了。因為他想的更深沉。

    這趙子澈能來尋韓家的麻煩，絕對不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膽，而是他背后之人的態(tài)度。對比眼前的小小知府，給了趙子澈勇氣來尋韓家的麻煩的那人才是真正的大患。

    因為那人只能是趙構(gòu)。

    這是不是就意味著趙構(gòu)看韓家不入眼呢？

    韓肖胄這一刻渾身都發(fā)冷。

    “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韓家歷代都清慎謹(jǐn)守，純直盡忠，今竟為小人讒誣，實可恨也。知府相公來的正好，老夫就敢請相公秉公行事。我韓氏若真有那敗壞門第之污穢小人，老夫定要清理門戶?！?/br>
    當(dāng)斷則斷。

    韓肖胄別的能耐沒有，可這點能耐卻還是有的?？粗矍斑@個年輕的有些過分的知府相公長大嘴巴來掩飾自己的錯愕，韓肖胄竟然有欣慰。

    想來自己的選擇是出乎這個龜孫王八蛋的預(yù)料的。

    而事實上被出乎意料的何止是趙子澈啊，就是含芳園里的趙構(gòu)收到快馬急報后也是一驚。

    不過這是好事啊。

    樹大根深的韓家都乖乖的屈服了，這清丈田畝也就可以在天下徹底的推行開了。

    趙構(gòu)允許趙子澈拿韓家來下手，可不僅僅是叫其抖威風(fēng)的，這還是一個對士大夫的殺雞駭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