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安定,朔方
先前的興慶府,如今的安定府治朔方城。 城南大度民寺。 野利都旺從睡夢中醒來,利索的洗漱凈身,走出僧舍,就快步趕往大雄寶殿。 “南無阿彌陀佛……”這是每天都有的早課時間。 哪怕西夏已經(jīng)成為了過去式,哪怕昔日的興慶府已經(jīng)變成了如今的朔方城,靈夏之地也成為了現(xiàn)在的安定府,大度民寺卻還照就存在。作為寺中的一員,野利都旺也一樣照舊當著自己的和尚,而沒有跟覆滅的野利家族一樣,被趙宋一鍋端的送入中原。 將黨項人中的豪族大族一股腦的移民中原,這是宋廷治理安定府的一基本方略。 畢竟是有著一百多年光景的割據(jù)勢力,想想歷史上永樂帝在安南的遭遇,趙構(gòu)怎么會重蹈覆轍呢? 將這些在黨項平民中影響力巨大的貴族們悉數(shù)內(nèi)遷,這就等于是把一支軍隊的軍官全部剪滅,那這支軍隊就是再人多勢眾,也只能是一盤散沙。 “鐺鐺鐺……” 鐘聲響起,大殿內(nèi)的禪唱誦經(jīng)之聲平息了下,野利都旺睜開雙目,眸子如大海一樣平靜。他真的很有佛性的,有著一顆向佛之心,不然也不會放棄家中的權(quán)勢,出家剃度在大度民寺做和尚。 他可不是西夏危在旦夕時候逃進寺里做和尚的。 但人終究是感情動物,他野利都旺也是rou體凡胎,還沒有修成神佛。如何能真的把家國全拋在腦后? 當他從早課的禪唱誦經(jīng)中醒來時候,雖然還是滿臉的平靜,但是家族,家國,所有的憂愁卻已經(jīng)在這一刻繞上了他的心頭。 哪怕大度民寺還是原先的大度民寺,一覺醒來,野利都旺往往都會生出有一種一切還都是原先時候的錯覺,但事實卻是無可改變的。 西夏忘了,野利家也徹底的敗了,他身為野利氏子孫,看著這一殘酷的現(xiàn)實卻真的半分也無力改變。甚至他都不敢對他人露出一絲兒的抱怨聲。 因為野利都旺很清楚,那些平頭百姓們偶爾有兩聲抱怨,趙宋還能視而不見。然而要是他露出馬腳,那安定府必不會視而不見。 時任安定府知府的前軍中參議郭永可不是個心慈手軟的。 “凈能師兄,下地耕田了?!?/br> 僧舍里,師弟的一聲話突然叫野利都旺從內(nèi)心的活動中醒來。下地,耕田,這四個字真如冷水潑頭,讓心中一肚子憤恨,但卻又無可奈何的野利都旺渾身都向外冒著苦澀。 下地,耕田。 放在一年前,這四個字距離他野利都旺是多么遙遠啊,便是距離大度民寺的每一個僧人,那都是想也想不到的事情。 這種勞作與他們有關(guān)系嗎? 即使靈夏之地的許多寺院行的都是漢傳佛法,與河西走廊興盛的z傳佛法大有不同,但中原之地的佛教名寺的和尚們也沒有下地干活的。 什么晝事農(nóng),夜參禪?那都是苦逼的不能再苦逼的寺廟才干的破事。 他們大度民寺可是興慶府的名寺,百十年來屢受王家恩賜,名下只良田就有事物萬畝,雖然西夏的和尚寺廟也要納稅,但大度民寺上上下下二三百名和尚的日子卻也依舊過的滋滋潤潤。 根本都不需要向河西的z傳佛法那樣還要周邊百姓的供奉,大度民寺僅僅是收租和每年的善款,上上下下就都能安心事佛。 但如此的好日子隨著大白高國的覆亡一去而不復(fù)還了。趙宋奪取了河套,抄撿各地,那是恨不得把靈夏之地所有的田畝都攥在自己的手中。被涉及到的那些個西夏的達官顯貴們,連年后過戶歸檔的田籍都一概不算數(shù),就是怕田畝被那些要抄家的達官顯貴們給轉(zhuǎn)移了去。又豈還能看著大度民寺無動于衷? 現(xiàn)如今的大度民寺,僧眾還有三百余,寺下田畝卻只剩下了兩千畝還不足。 整個安定府境內(nèi)的大小寺廟,都是如此的被宰割來。 不管你有多大的名氣,就人(和尚)均五畝地。 這要是租給佃戶了,那田租真是連和尚的吃嚼都不夠的。 所以呢,親自下田耕種,就成為了安定府境內(nèi)諸多寺廟的必然舉措了。 野利都旺在大度民寺的地位也不低,自然清楚他師傅智延法師已經(jīng)使人趕去中原了。雖然在朝廷奪走田畝的時候根本沒人為他們說一句話,但這也不以為著大度民寺跟中原就半點聯(lián)系也沒有。 就像河西走廊諸多寺廟與藏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一樣,靈夏之地的諸多寺廟也是黨項立國后前后六次向漢地求取經(jīng)文法典,從而興旺發(fā)達來的。 很多寺廟的經(jīng)文皆是以漢文刊注,而不是吐蕃文,也不是西夏文。 大度民寺就是其中之一。 他們與中原佛門可有著一定的聯(lián)系的。 過去時候這種聯(lián)系只存在于佛法之上,但現(xiàn)在局勢大變,那就顯然有把‘聯(lián)系’變得更加親密了。 但是在這種改變發(fā)生之前,下地耕種卻是野利都旺等人所必須做的事兒。 手中拿著鋤頭,聽著身旁傳來的耕?!柽琛暎袄纪麄€人沉寂如大海。早在他第一次手中握起鋤頭的時候,野利都旺就知道自己沒有起來反抗的勇氣。 那個時候,安定境內(nèi)一座座寺廟里全都是怒火三丈的大和尚,其中還有一些是如他這般的黨項貴族子弟,而佛教在整個西夏上下都有著極重要的地位,他要真的來振臂一揮,怕是極可能會引得無數(shù)大和尚們起來響應(yīng),而他們一動,那些平頭百姓牧民們還怕無人附庸嗎? 打敗宋軍是不可能的,卻總能叫趙宋付出一定的代價來的。 然而野利都旺不敢做,他就向之前的蕭合達一樣,自始至終都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待在大度民寺。 甚至在這幾個月里還練起了該怎么的干農(nóng)活…… 野利都旺十分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膽怯,那是一種不同于渾渾噩噩的痛苦。 他真就不如渾渾噩噩的過活下去,何必活的那么明白呢? 偏偏野利都旺就是這么明白。他一次次的唾棄自己,無數(shù)次地為西夏覆滅后仍舊站出來反抗?jié)h人的黨項勇士們念經(jīng)祈禱,然心中的那股恥辱依舊像是燃燒的烈火煎熬著他的心靈。 …… 安定府東北的地斤澤。 這里是一片茫?;氖徶兀艚^在河套靈夏諸州與河?xùn)|府麟諸州之間。同時這也是黨項的一處圣地。 百五十年前,李元昊的爺爺李繼遷得知族兄李繼捧迫于內(nèi)外壓力,交出了夏、綏、銀、宥、靜五州之地降宋后,與親信張浦等舉旗反宋的地方。 而現(xiàn)如今,這里也依舊是一些西夏殘余分子頑固抵抗的根據(jù)地。 “殺啊……” 一處不大的胡泊邊,一場廝殺正在進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