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港 第21節(jié)
顧影沒細(xì)聽他們一來一往地在說什么,只顧悶頭跟在后頭往里走。走過了不知幾重走廊和門廳,到了一處岔路口,聶西澤忽然將她攔了一攔,“你不用跟過去。” “嗯?”顧影發(fā)出一個悶悶的鼻音。抬起臉,眼皮周圍是一圈委屈的紅,顯然是從機(jī)上悶氣到了現(xiàn)在。 “你……”聶西澤欲言又止,淺淺嘆了口氣,拿她沒辦法的樣子,“我一個人進(jìn)去,你待會兒聽她安排?!?/br> 顧影怔了怔,過了一會兒,從喉嚨里憋出一句,“謝謝?!?/br> 聶西澤垂臉笑了聲,似乎有被她的道謝荒謬到,“小影……你那么不情愿,難道我還能逼你么?” 門內(nèi)已有幾個出來迎接的傭人,他沒再說什么,用拇指撫了撫她發(fā)燙軟糯的眼皮后,獨(dú)自進(jìn)了室內(nèi),身影消失在了浮世繪的屏風(fēng)后面。 她不知道,他在屏風(fēng)之后刻意地停了停。傭人在旁邊耐心等著,但少爺?shù)降滓矝]等到那個姑娘心甘情愿地追上來。 * 中年女人沿步道將顧影送至岸邊,一艘小型觀景游艇等候在那里,她搭手送顧影上去,“這一帶都是我們的私人水域,您到了想下來的地方,吩咐船員停船就好,他們會說法語和英語。有別的事,隨時聯(lián)系我?!?/br> 顧影打起精神點(diǎn)點(diǎn)頭,“您忙,不用關(guān)照我。” 游艇破開純白的浪,沿湖行駛,速度十分平穩(wěn)。到了一處玻璃棧道,幾只天鵝正在澄碧的水面上啄羽,旁邊一個玻璃容器承了供人投喂的鳥食。顧影下了船,抓了一把面包屑在手心讓天鵝啄食。 玻璃棧道向內(nèi),是一處造型獨(dú)特的玻璃建筑,臨水平臺一直延伸到湖面,有幾位貴婦正坐在那兒喝茶閑聊,談話聲越過錯落的花木飄過來。 “你今年到處飛,回香港的時候都少。巴黎那些高定師傅見不到你人,業(yè)績都要少一半了。” “她今年又fund了兩個基金會,親力親為,忙是肯定的嘛。” 有人哎喲了一聲,“該享福的年紀(jì),還弄得這么辛苦?!?/br> 聶家親戚多,顧影是知道的。她怕沖撞上哪位長輩,喂完天鵝拍干凈手心,就打算原路返回。一扭頭,卻見聶西澤站在一步之外,無聲無息地看著她,不知什么時候來的。 顧影睜大眼睛,被他上前一步用手背堵住了唇,“噓?!?/br> 花樹后面?zhèn)鱽硪坏捞貏e的嗓音,“做基金會是積福修德,再忙也不辛苦。真讓我頭疼的,只有孩子們的人生大事……” 這個女人說話的咬字和語調(diào)太悅耳太熟悉了,是在哪里聽過呢? 是誰單是說話的方式都顯得貴重。 “你兒子的婚事是能影響港股股價的,本來就該用心挑一挑。再說那個莊家姑娘,見了幾回,不是都說很好?” “是很好?!蹦俏环蛉苏f到這里似乎才順氣了,“我問他,mama準(zhǔn)備的聘禮放在信托里面都要生銹了,你什么時候去提親呢?他說他倒想明天就去,可人家姑娘臉皮薄,還不松口呢。我實(shí)在不知道他是真有心,還是又在糊弄我了。” 別的太太輕笑起來,“你兒子慣會敷衍人,可別被他輕易哄過去了。” 顧影眼睫抖了抖,對上聶西澤的目光。他放下手,捏住顧影的手腕,靜悄悄地帶她回了游艇停泊的地方。 上船之前,顧影回頭看了一眼。但距離太遠(yuǎn),沒太看清什么。 “別看了?!甭櫸鳚傻溃耙虌尯臀襪ama長得很像,她們是雙胞胎?!?/br> 但氣質(zhì)完全不同,顧影想。 聶夫人是個厲害房都很尋常,他手底下的公關(guān)公司也有能耐把這些陰私替他抹得干干凈凈。顧影,你很會算數(shù),告訴我,你預(yù)備做他的第幾房?” 顧影陌生地看著聶西澤,這么多年,這是他第一次用這么殘忍的方式跟她講話。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愕然過后,雙手緊緊地捏成拳,rou眼可見地顫抖。聶西澤面無表情地垂眸,“想打我?來,動手?!?/br> “……” 聶西澤勾了勾唇,“下不了手?看來還是有點(diǎn)情分在的?!?/br> 顧影深深地吸氣,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掉下來,沿著蒼白的下巴砸在手背上。她很用力地擦掉,“你不用激我,在別人眼里,我連做你的女朋友都不夠格,更別提沈先生。他身邊的女人是什么樣子你不是不知道,就算我有攀附的心,他也看不上我?!?/br> “不用妄自菲薄,他可太看得上你了?!甭櫸鳚衫湫陕暎澳阏婢湍敲刺煺?,相信他幫你、庇護(hù)你,全都別無所求?” 顧影唇瓣輕顫,蒼白的側(cè)臉的妻子也說不定。 莊詠頤此時才轉(zhuǎn)過臉看向駱詩曼,“你是……” 雖然被晾了半天,駱詩曼笑意一絲不變,握住她的手,“我是gigi,倫敦xmas club的主理人,去年在瑞士洛桑我們見過的?!?/br> 駱詩曼和她不在同一個社交圈里,但是香港莊家的莊詠頤,名媛中的名媛,一個擊敗了自己長兄成為家族接班人的女人,誰會不認(rèn)識? “噢……”莊詠頤輕輕拉長語調(diào),也不知是否想起了這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女人,“我聽說過,你們是切爾西區(qū)最有藝術(shù)性的一家club?!?/br> 駱詩曼立刻遞過名片,“那莊小姐得閑一定要來一次。” 莊詠頤帶著絲緞手套的雙手都不必動作,身邊的助理就自覺替她接過了。 顧影在駱詩曼身后沉默著,目光垂在地面的木紋上,等她們寒暄結(jié)束后,才上前介紹自己。莊詠頤朝她點(diǎn)點(diǎn)頭,“evelyn,希望我的一時之興沒有給你們添麻煩?!?/br> “怎么會?”顧影公式化地微笑一會兒,發(fā)現(xiàn)莊詠頤沒有介紹沈時曄的意思,便徑直引他們?nèi)胱?/br> 社交場上不去介紹一個人的身份,只有兩種意味。要么這個人只是陪襯,要么是他的社交層級已經(jīng)高到在場的其他人都沒有資格結(jié)交他。 即便莊詠頤不說,這個男人也無如一種堅(jiān)實(shí)的玉石,“沈先生從未開口索求過什么?!?/br> “他不需要開口,就會有人揣度他的心思把你獻(xiàn)上去。聶東煜早知道他的心思,但沒有向我說過一個字!你明白是為什么?因?yàn)樗獱奚?,成全沈時曄的高風(fēng)亮節(jié)!” 顧影輕扯嘴角,覺得十分荒唐,“我真好奇,沈先生到底在你們面前坦白了什么心思,讓你們一個兩個,都這么高看我?!?/br> “他何必要坦白?他的中意,連我都能看出來……你想想,他都懶得對我掩飾,哈!”聶西澤冷笑,“至于這種中意,是養(yǎng)一只鳥的興致,還是有把你當(dāng)個人看呢……” 他無情垂目斷言,“既然他的婚事已經(jīng)提上日程,看來無論是哪一種,他對你都只是玩玩而已?!?/br> 第20章 chapter 20 顧影從瑞士回來的第三天,駱詩曼提著包上門,瘋狂敲門鈴,但沒有人應(yīng)。 隔壁的墨西哥女人被吵得探出一個頭,駱詩曼和她大眼瞪小眼,用手比劃著,“你,會撬鎖嗎?” 墨西哥女人甩上門,隔了一會兒,帶著一根鋼絲走出來。 門一開,房間里面拉用再擔(dān)任嘉寧的老師。同時因?yàn)榻饧s的責(zé)任在他們,還一次性補(bǔ)償了一整年的薪水。一張??松戮种飨H簽的二十萬磅支票被遞到顧影面前,顯示即刻生效。 隨著支票一起給她的,還有一處地址。 “這是……” “一座玫瑰園,在大馬士革?!敝止ЧЬ淳吹?,“也許有一天你會想去看看。” 原來是真的,他不止送她一束花,他送給她一座花園。 顧影在回憶里篤定了這件事,遺憾的一口氣消散在海風(fēng)里。 她還沒來得及問過,他筆下的神廟、瓦礫、野蠻生長的玫瑰,是否都存在于現(xiàn)實(shí)里。 * 黑色賓利等在舷梯下方,接上聶西澤與顧影后,徑直上了機(jī)場高速,卻不是開往劍橋的方向,而是到了一處直升機(jī)起降點(diǎn)。 青色涂裝的直升機(jī)逆光剪影線條流暢,在停機(jī)坪上整裝待發(fā)。顧影下車后怔了一下,“要去哪里?” 聶西澤將她推上機(jī)艙,等直升機(jī)在巨大的轟鳴聲中離地后才道,“我mama到蘇黎世了,去探望一下她?!?/br> “你mama……”顧影渙散了一整天的眼神倏然驚醒,“我不去!” 聶西澤雙手抱在胸前,閉目養(yǎng)神,“那你從這里跳下去?!?/br> 顧影慢慢地坐安靜了片刻,若無其事道,“顧德珍給我打了好多電話……” 顧影翻了個身,發(fā)絲后面直勾勾的眼睛靜謐得嚇人。 “不要理她,也不要給她錢。詩曼,就當(dāng)是為了我?!?/br> * 駱詩曼是真怕顧影把自己弄死了。在她抓到一次顧影用啤酒和藥吞之后,終于忍不住發(fā)了火。 她砰砰敲桌子,震天響,“比爛是吧?來啊,我也沒爹沒媽,男朋友結(jié)婚新娘不是我,誰像你一樣要死要活!” 顧影被罵懵了,目光垂墜地說不出話。 “曼曼……” “別叫我,你再這個樣子,我們就不是朋友了?!瘪樤娐牡羲氖?,推她到書桌前面,讓她曬到冬天的暖太陽,“不知道做什么,就工作。女人啊,工作比家人男人更靠得住?!?/br> 顧影幾天不見天日,今天的太陽高懸,陽光直射,幾乎令人目眩。 駱詩曼將一支筆強(qiáng)硬塞到她掌心,“做事,別發(fā)呆?!?/br> 那就工作。 在紙上寫寫劃劃,接打了幾通積攢的公務(wù)電話,雖然還是有點(diǎn)心不在焉的樣子,但到底是在做正事了。 駱詩曼放下心,將湯盅放到廚房,握著湯匙叮叮當(dāng)當(dāng)攪拌。端著瓷碗回來時,注意力卻被桌上攤開的資料吸引了去。 “cambriage endowment……不是吧,你要轉(zhuǎn)行?做finang?”駱詩曼吃驚過后,立刻思維發(fā)散起來,“也挺好,反正你們做生物的,累死累活都不掙錢?!?/br> cambriage endowment雖然名為劍橋基金會,卻也是久負(fù)盛名的投資機(jī)構(gòu),駱詩曼也是玩資本的,當(dāng)然也有所耳聞。對于頂級大學(xué)來說,學(xué)校運(yùn)營和研究的資金投入是個無底洞。而劍橋每年有超過三分之一的預(yù)算都來源于基金會的支持,可見他們驚人的籌款和收益能力。 顧影興致缺缺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筆,“他們掙錢跟我又沒關(guān)系,拿我當(dāng)花瓶用的,接打電話,聯(lián)絡(luò)校友……” “所以你怎么到那兒去了?!瘪樤娐沧欤坝质钦l在排擠你?” “總歸是那幾個人。” 駱詩曼細(xì)長的眉微聳,“有聶西澤在,他們也敢這樣待你?” 顧影被問得心口一擰,眼神黯淡下來。 從瑞士回來她和聶西澤就徹底鬧掰了,他不隸屬于學(xué)校卻有自己的辦公室,同一棟樓,抬頭不見低頭見,太別扭。在樓道里撞見過幾次,她干脆遂了莫里哀的意去基金會打雜,全是為了躲他。 她不想再聊這些,一只手翻開筆記本繼續(xù)工作,“還有一通電話要打,別出聲。” 按了通嗎?” “是,大約一小時后。不方便么?” 捐款是頭等大事,顧影怎么能說不。一邊應(yīng)承下來,一邊手指飛快打字跟自己直屬的managing director通氣。 正值周末,女md正在郊外和家人度假,一接到消息就驅(qū)車上了返程的高速,在電話里命令顧影務(wù)必在她趕回學(xué)校之前穩(wěn)住charlene。 顧影:“可是……” md打斷她,“我知道你還在生病,但在charlene面前這不是借口。money is power!無論你心里怎么想,別說只是隨叫隨到,就是要你立時跪下去,都得把她哄得高高興興,明白?” 顧影捏著話筒的手指緊了緊,“是。” 等她掛了電話,聽了全程的駱詩曼若有所思問,“這個charlene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