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港 第22節(jié)
“歷史系校友,做酒店生意的。怎么了?” “有些耳熟。生意場里的女人……不多見。”駱詩曼搖搖頭,蹬上八厘米高的紅底高跟鞋,伸手捏了捏顧影肩膀,“好了,不就是要錢嗎?我送你去?!?/br> * 冰藍色帕拉梅拉在一道羅馬式拱廊前面停下,旁邊就是人來人往的康河,路過的三兩學(xué)生投來張望的目光,發(fā)現(xiàn)車上坐的是兩個相貌和身材堪稱頂級的美女,有人輕佻地吹了聲哨。 顧影頂著雨傘擋臉快步下車,先行上樓去做布置。這里的二層露臺是劍橋最好的觀景位,斜對著國王學(xué)院的黃金色拱頂,遠處是鐘樓,近處是康河,藍天白云倒映其中,可以聽見碧波蕩漾的悅耳水聲。 從倫敦酒店送下午茶的侍者已經(jīng)到了,正戴著白手套在鳥籠和珠寶盒形狀的點心架上小心翼翼地擺放茶點。刀叉瓷盤銀光發(fā)亮,紅酒倒入旁邊的醒酒器里,散發(fā)出花香果香。一個侍者對另一個低聲交代,“charlene喜歡口感順滑一點的,醒酒時間要更長……” 駱詩曼左右看看,推了推墨鏡,小小嘩了聲,“到底是哪家大小姐啊?” 顧影一直將注意力放在樓下,隔了一會兒,輕輕噓一聲,“來了。” 兩輛煙青色賓利一前一后從遠處駛來,河邊冬青樹的影子流淌在車身。 等了半刻鐘,樓下通往露臺的旋轉(zhuǎn)樓梯上傳來一陣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很是從容優(yōu)雅。 站在樓梯拐角處迎接的侍者一個接一個問候,“charlene,午安?!?/br> 一個高挑纖細的女人出現(xiàn)在垂花門處。 第一眼看見她,只有一個印象,很白、極白,像一尊琉璃的美人像。染成金色的頭發(fā)梳成一個法國髻,露出修長細滑的脖頸。今天氣溫只有九攝氏度,她只穿一件霧霾藍的絲綢寬擺裙,手提同色系的小尺寸kelly包,赤裸著跟腱細長的小腿。 顧影掛上公式化的微笑準備打招呼,身邊的駱詩曼卻大動作地摘了鼻梁上的墨鏡,起身迎上去,“詠頤小姐……” 莊詠頤沒顧得上管別人,因為她不是一個人來的。 垂花門旁邊的鈴蘭花叢被風(fēng)吹開的一瞬間,顧影以為自己眼花了。 一個她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男人正拾階而上,極為紳士地落后女士半步,一只手揣在長風(fēng)衣的口袋里,還是那么漫不經(jīng)心的神情。 他少有這么放松的狀態(tài),白色羊絨衫配肯辛頓風(fēng)衣,外套敞開,標準的英倫權(quán)貴度假裝束。 莊詠頤含笑回頭對他道,“我就說這里的風(fēng)景最好,對不對?” 微風(fēng)拂過,一朵淡藍的風(fēng)信子花輕飄飄地落在他肩上。他任由花瓣從身前滑落,神情散漫地頷首,表示認同。 顧影心亂如麻,后退一步,木質(zhì)地面被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心里閃過很多念頭。比如,英國這片土地真奇怪,總把不該的人湊到一起。又比如,原來他不是時時刻刻都那么忙碌的,也會在他精確到嚴苛的日程表中抽出時間,松弛愜意地陪女伴冶游。 不只是女伴,她很快在心里指正。 也許是他未來疑是后者。即便他做出一副萬事以女士為主的姿態(tài),但只要是他所在的空間,注意力的中心好像也會無形轉(zhuǎn)移到那里,沒人敢怠慢。 四人兩兩隔著玻璃長幾坐,顧影在駱詩曼旁邊,自然而然地坐了他的斜對角。 莊詠頤抿了口紅酒,細長的手指轉(zhuǎn)著酒杯問身邊的男人,“這酒有年頭了,不過是甜口的,女人喝的酒,你喝不喝得慣?” “今天是給你賠罪,喝什么酒,做什么事,有我挑剔的余地么?”沈時曄語氣平淡,把調(diào)侃也說得一本正經(jīng)。 莊詠頤笑出聲,輕輕嗔怪,“誰敢要你賠罪了!” 沈時曄搖搖頭,舉起酒杯簡短一語,“陪你一杯。” 兩支水晶酒杯清脆地相碰時,遠方的鐘聲恰好響起,顧影順勢望向鐘樓的方向,不去看地上相襯的一對影子。 “今天的酒我很喜歡,evelyn,有勞你費心了。”對面,莊詠頤飲罷酒,看向顧影。 顧影回過神,對上她含笑的眼睛,“應(yīng)該的。” 另一道視線也移到她身上,漫不經(jīng)心地,似乎是隨著女伴的發(fā)話而短暫地注意到了她。 顧影眼神顫了顫,臉上還掛著應(yīng)付莊詠頤的妥帖面具,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緊捏的心跳,她倒流的血液。 唯一慶幸的是,裝陌生人,她還算得心應(yīng)手。 她冷靜大方得體專落,望去一片蕭瑟。轎車剎停,車上人下來時,腳底碾過落葉,發(fā)出一陣沙沙的脆響。潘師良隔著車窗看去,那個背影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明明剛才在車上還有心思回應(yīng)玩笑話的。潘師良移開目光,想這也許是錯覺。 聶東煜出來迎接他,一身硬朗的馬術(shù)裝備未卸,顯然是剛從馬場回來,唇角啜著一抹不懷好意的笑,“以為你今晚不會來了,看來莊小姐留人的本事還差點火候。” 沈時曄對這處酒莊很熟悉,輕車熟路進了地下酒窖,徑直走到最深處。兩個傭人合力打開圓型的密室安防門,往內(nèi)部走,一排櫻桃木酒架上存放的酒瓶宛如藝術(shù)品展覽,全是可以上拍賣會的天價古董酒。 聶東煜輕嘶一聲,“開你一句玩笑,倒也不用下這種狠手吧?!?/br> “我丟下女人來赴你的約,你不至于連幾支好酒都不舍得?!鄙驎r曄勾了勾唇,隨手抄了瓶酒起來,琥珀色的酒液在暗黃燈光下輕輕搖晃。 聶東煜按住他,“我今晚找你有事說,你先聽完?!彼喈敽币姷剡t疑了一下,“但愿你聽完之后,還有品酒的興致。” 沈時曄“嗯”一聲算是首肯,聶東煜便問,“你和那個evelyn……就是西澤的女朋友,最近還有來往嗎?” 沈時曄回眸瞥他一眼,“有什么事業(yè)地跟莊詠頤聊起了明年的捐贈計劃,一應(yīng)條款和文件都是現(xiàn)成的,莊詠頤本來打球就很爽快,在沈時曄面前表現(xiàn)得更加熱心,當場就拍板簽字。 香港人講究數(shù)字吉利,莊詠頤寫了六個六,她買半條高定的錢,雖然不算多,但每年打一次,也是十分慷慨了。 顧影垂眼將文件收進密封袋里,確保自己的笑容足夠真摯甜美之后,起身朝莊詠頤鞠了鞠,“我要將這些文件送回基金會,就不打擾二位了,玩得開心?!?/br> 她一串動作沒有半分拖泥帶水,直到一直作壁上觀的男人突然冷淡出聲,“等一等?!?/br> 顧影的腳步倏然停住。 第21章 chapter 21 顧影后背一僵,緩緩地轉(zhuǎn)過身體。 沈時曄叫停她后,側(cè)臉看向莊詠頤,語氣透著隨意,“難得回一次劍橋,你不介意的話,我添一筆,湊到八位?!?/br> 別說在場其他人,連莊詠頤都是一怔。她回過神,壓著唇角,但壓不住語氣里的甜,“深石年年撒錢九位數(shù)起,你還差我這一點添頭?。俊?/br> “深石是深石,我是我。這一筆,是我想給?!彼麑ηf詠頤勾了勾唇,這副神情看在外人眼里,有種不動聲色的寵。 莊詠頤笑意加深,指正他,“這一筆,是我和你。” 這時候該接著說一話鍵,一段漫長的滴滴聲之后,對面?zhèn)鞒鲆坏莱墒炫暎澳奈???/br> 顧影走流程,不帶什么感情色彩,“嗨charlene,我是劍橋基金會的evelyn……” 對面那個charlene一陣輕笑,似乎對顧影的來意早有預(yù)料,“我今年的捐款早就到你們賬上了。怎么,圣誕還沒過,你們已經(jīng)開始安排明年的事了?怪不得你們的業(yè)績比那些cao盤手都要漂亮呢……” 顧影連聲說“不敢”,向她解釋,“其實是我們有幾場酒會,希望您可以來。今年收官,要答謝各位捐贈人的。” 為了將討錢這件事做得體面,基金會算得上煞費苦心。所謂酒會也是委婉的手段,希望客人能在酒過三巡之后慷慨簽下新的捐款書。 charlene當然看穿了,但她人很大方,從畢業(yè)起每年一筆捐款雷打不動,再怎么說也是調(diào)侃居多。 顧影將酒會邀請函電郵過去給她,charlene突然說了聲“稍等”,話筒對面的聲音繼而變遙遠了,charlene在跟旁邊的人說話,不知道因為什么而開懷地笑起來比人工智能都不如,他是聽慣別人奉承的,怎么可能會買賬? 顧影偏像看不懂眼色似的,一口氣不停地說下去,“祝先生小姐生活幸福甜蜜……” 駱詩曼在后背悄悄拽她,但是遲了。噠一聲輕磕,是沈時曄把酒杯在桌面上擱下了,聲音不大,但足夠令人心悸。 莊詠頤訝異側(cè)目,“alex,你……” 沈時曄半傾上身,目光越過她,只給到顧影那里,“這筆捐贈對外全部以莊小姐的名義,不必提我,明不明白?” 顧影被他的目光攝住了,完全是下意識地順著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他接著吩咐,“我那一份錢,你去聯(lián)系阿良,他會轉(zhuǎn)給你。” 說完這一句,他起身朝莊詠頤抬了抬手示意,神情抱憾,“charlene,我還有公務(wù),今晚的佳士得冬拍恐怕不能陪你去。你若是看中了什么,務(wù)必都記到我賬上,不要跟我生分,就當是賠禮?!?/br> 莊詠頤的眼神漸漸變了,“我說了,不要你的賠禮?!?/br> 誰又不懂呢,身在他這個位置的男人,撒出去多少錢,八位數(shù)九位數(shù)的,也只是一串賬面上的數(shù)字而已。他肯把私人時間花在你身上,才是真正的用心。 沈時曄從侍者手上接過風(fēng)衣,再抬眼時,語氣已不像剛才那么溫和,“小姐,聰明的女人不會拒絕男人的價碼,別急著拒絕我。”戴上淺草灰的羊皮手套,他極紳士地頷首一笑,“你大可以再想想,告辭?!?/br> 莊詠頤還能說什么,只能大度得體地送了他下樓。回到露臺,再度望向顧影時,目光帶了十足的復(fù)雜和審視。 “evelyn,我竟然不知道,你原來也認識alex嗎?” 顧影臉上掛了一下午的微笑漸漸地消退。沈時曄為什么故意揭穿她,也許是一時起興為難她,又也許是想看莊小姐為他吃醋,誰知道呢?無論如何,都沒有在莊詠頤面前解釋掩飾的必要了。 她輕輕嗯一聲,就算是回答了問話。 莊詠頤沒說什么,但眼神很意味深長。 駱詩曼橫插一句,“剛才沒有來得及介紹,evelyn是沈先生弟弟的女朋友?!?/br> “是么?我都不知道alex還有弟弟。” 駱詩曼微笑,“是沈先生的表弟,跟evelyn一樣是做研究的,所以不怎么愛出來見人。不過以后逢年過節(jié)的,莊小姐一定有機會認識他。” 莊詠頤點一點頭,目光慢悠悠地落回顧影臉上,微啟紅唇,“原來還有這層關(guān)系,那以后一定要常在一起玩啊。” * 潘師良在河邊接上沈時曄,自后視鏡中看他一眼,“你這樣敷衍charlene,夫人又要生氣?!?/br> 沈時曄垂眼摘了手套,“她今天不是在蘇黎世嗎。” 意思是天高皇帝遠,管不到他。 潘師良好心提醒他,“蘇黎世回來也只用兩個鐘頭,你猜夫人忍不忍得住這口氣。” “那就去東煜那里避一避?!彼劾镉形⒉豢刹斓臒┰暌婚W而過。 潘師良側(cè)目,“你們約在一起喝酒?還是談生意?” 沈時曄閉上眼睛養(yǎng)精神,“今天休假,談什么生意。” 潘師良:“……” 說來說去,爽了莊小姐的約,忤逆夫人的心意,還是為了喝酒。 聶東煜好酒,在世界各地都有酒莊,這個許多人都知道,不用提。而在外人眼里,沈時曄是個對煙酒這類上癮物質(zhì)十分克制的男人,但私下里,他對酒精的嗜好實則常常令修身養(yǎng)性的老人家皺眉。 潘師良驅(qū)車上了公路,止不住地嘆氣,“但愿你們以后的孩子,不會繼承到兩個空酒窖。” 沈時曄習(xí)慣聽他挖苦,沒給什么反應(yīng)。潘師良隔了一會兒,“哎”了一聲,“也不該這么說?!?/br> “新鮮,您也會檢討自己了?” “我是想,阿煜少爺還可能有孩子,你么……” 沈時曄掀了掀眼皮,相當混賬,“好啊,那就更不用考慮要在我的酒窖里留下什么遺產(ch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