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港 第62節(jié)
顧影仰頭看著阿sir,“不,我是你們大少爺,沈時曄沈先生的女朋友。” 話說出口,她在心底笑了自己一下。明明在冷戰(zhàn)期,結(jié)果還是要靠他的名頭狐假虎威。 安保笑了一下,“口說無憑,我們不能信的,除非上面有吩咐?!?/br> 顧影頓了頓,干脆說,“我也是顧德珍顧夫人的女兒,我長得很像她,這你們總能看出來吧?” 兩個安保還真的居高臨下地端詳了一會她的臉,對視一笑,“是有點像?!?/br> 那是一種什么笑呢?是男人之間,提起一個可以購買的女人的心照不宣。 顧德珍,一晚戴套八百,無套一千,每老一歲,價格就要降一點。這個是她過去公開的行情,誰都知道的。沈振霖讓她進沈家做了外室,不會讓別人閉嘴,只會讓這沒分手。我不明白,是沈先生真的有立刻必須馬上去結(jié)婚的壓力,所以二位夫人等不及,還是說在他們這個圈子里,一邊交女朋友,一邊去相親結(jié)婚,是很正常的事情?” “evelyn,先生不會去的?!?/br> 因為他心底只有你。 emma再度想到那枚戒指,在心底默念。 可是沒有人能借別人的口告白。先生的情緒總是隱得那么深,他自己不主動吐露的時候,沒人能看穿。 顧影不置可否地一笑,“emma,請你幫我一個忙。哪天沈先生要去結(jié)婚了,請你告訴我,我不想蒙在鼓里做傻子?!?/br> 顧影收了線,才發(fā)現(xiàn)在emma找她的空檔,顧德珍又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 她右滑刪除,當作沒看見。 她給顧德珍機會考慮,要不,是永遠不會懂塵土中相依為命過的母女,會有什么割舍不掉的感情吧。 顧影聲音提得很大,保證他在雨聲中能聽到她的聲音。 “我很抱歉,明知你不耐煩上了一輛賓利,一身的污泥血水在昂貴的真皮質(zhì)沙發(fā)上留下拖曳的濕痕,但是來不及計較了,她好累。 倩姐在車上簡單處理了她的傷口,但是路程太短,她的傷口卻又多又嚴重,還沒包扎好額頭,就到了地方。 眼前的景象和顧影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做好最壞的打算,是顧德珍流產(chǎn),滿室血腥,命懸一線。 可這里是沈家,擁有最好的醫(yī)療資源,不至于救不回一個流產(chǎn)的女人,不是嗎? 至于警車,也許是香港本地法律更加嚴格、鐵面無私,連第一豪門的家事糾紛也無例外地介入。 她設(shè)想了很多,唯獨想不到這個場景,是在清徽園荷花池的岸邊。 大霧彌漫,凋謝的荷葉高高低低地立在水面。八角涼亭周邊人影戳戳,拉上了一圈明黃的警戒線。亭子中間的地面有一具人體,上面覆蓋一方白布。旁邊有一段拖行的水跡,除此之外都很干凈,連血跡也沒有。 警戒線之外有白衣的醫(yī)生、便衣的警員。沈插手長輩的家務(wù)事,還繼續(xù)用這件事打擾你。但我只有一個很簡單的請求,請讓我去見顧德珍?!?/br> 她聲音發(fā)了顫,因為在她等待的三分鐘里,又有別的車輛越過了崗亭,前面是兩輛警車,后面跟著一輛黑色長軸車,上面蓋著黑布。她心臟咚咚直跳,要不停地深呼吸,才能維持基本的鎮(zhèn)定。 “求你,我就忤逆你這一次。之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聽話。我可以一直做你的女朋友,再也不提離開的事。即便在你結(jié)婚之后,只要你想繼續(xù),我也可以。我會擺正位置,好好陪你戀愛,讓你高興,直到你覺得膩味厭倦我的那一天,好不好?” 第64章 chapter 64 ??松~約董事辦里,電話是emma幫忙轉(zhuǎn)接的,她來不及走,猝不及防聽了全程。 她作為外人聽了顧影一番話都覺得難過,更不要說沈時曄本人是什么心情。 他所珍重的、為之鑄造鉆戒的女孩子,為了求他一件事,把自己低到塵埃里。 她不只是在求他。 她低頭的同時,也在他們之間劃下鴻溝天塹。從此之后,他們之間的可能,只剩下金主與情人這一種。 她一定會像她承諾的那樣,演得盡心盡力,用百分之百的甜美柔順來報答他。 折斷驕傲之人的風骨,是一件殘忍的事情。更殘忍的是,這是被她的愛人所迫。 emma想,如果她出的女兒,在男人眼里也要連坐。大婊子養(yǎng)出的小婊子,這八百一千的報價,天然地掛在她身上。 “不過,就算您是顧夫人的女兒也不可以。她不是主人,說話不算數(shù)的?!?/br> 顧影按在傘柄上的手指用力到變成青白,她幾乎想要轉(zhuǎn)頭走了,但是另一通電話喚回了她的神志,“小姐你快來吧,現(xiàn)在過來,還趕得上!” 顧影張了張唇,對面?zhèn)鱽硪魂嚰饨泻涂蘼?,有人低斥“你在做什么!”通話被遽然切斷,再撥回去,已?jīng)是循環(huán)往復的已關(guān)機提示。 她心里沉墜墜地跳,為什么關(guān)機,發(fā)生了什么事,需要切斷對外的消息?顧影不能細想,汗?jié)竦氖中哪笾謾C,給沈時曄撥出電話,但無人接聽。 隔了幾分鐘,她繼續(xù)撥打,這一次接通,但很快又被摁斷。她想沈時曄也許是有公務(wù),正在忙。 輕飄飄的雨傘終于不堪重負,被風雨吹到了路邊。顧影沒管,轉(zhuǎn)去聯(lián)系潘師良。 反正打著傘也沒用,她身上早就濕透、凍透了。 潘師良似乎早知她的來意,開口就是規(guī)勸她,“顧小姐,清徽園那邊的事,你最好還是不要管。振霖先生的家事,少爺作為晚輩也不好插手的?!?/br> 從這一句話里,顧影自欺欺人的心思終是沈時曄,她現(xiàn)在一定會心軟。 但沈時曄就是沈時曄,他有壁立千仞的冷酷,也有毫不留情的魄力,他不會為情亂智、動心忍性。這種品質(zhì)在商場上是無往不利的武器,可是在情場上,卻會成為刺向戀人心臟的刀。 沈時曄在長久的靜默后,只說一句話,“顧影,回半山去,今天的事情和你沒關(guān)系。” 三分鐘不多不少,切了線。 emma張了張唇,“先生……” 她抬起眼睛,觸及面前男人的臉色之后,忽然什么就也不敢說了。他似乎一瞬間卸下了所有冷酷和果決的面具,變得沉默寡言、疲憊已極。 “我母親今天是不是在深水灣?”沈時曄捏了捏眉心,“告訴她,兒子不孝,請她走一趟?!?/br> * 顧影在雨里站了一會兒,忽然朝門禁沖過去。 她長得細瘦,安保阻攔不及,還真讓她從門禁桿之間的縫隙中穿了過去。 “站??!” 顧影充耳不聞,拼命地往前跑。 “站住,否則使用警棍!” 顧影只多跑出上蒙了一層水霧,高高低低地震蕩,所有聲線都遠離。 顧德珍今天早上還在給她打電話呢,她遽然笑出聲,“磕頭?磕什么頭?心肺復蘇呢?電除顫呢?”她對著醫(yī)生問,“為什么不救人?好,你們不做,我來做?!?/br> 警員和醫(yī)生同時攔住她,一個說,“女士,不要越過黃線?!?/br> 另一個說,“節(jié)哀順變?!?/br> “我不信?!鳖櫽氨砬榭瞻祝拔乙獡尵?,找aed,做人工呼吸,如果都不行,就切開氣管,我是病人家屬,我可以簽字!” “小姐,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經(jīng)過一個小時搶救,死者在下午四點二十分失去生命體征,呼吸、心跳停止,血壓持續(xù)為零,死因是溺亡?!?/br> “不可能……不可能?!鳖櫽皳u著頭,“顧德珍會游泳?!?/br> 顧德珍老家在內(nèi)陸,天生怕水。但她會游泳,是因為她工作的夜總會從英國引進了美人魚潛水,她身段姣好,被老板點去學。小城市的客人們幾時見過這種上身穿內(nèi)衣,下身一條修長嫵媚魚尾的玩法,瘋狂地灑鈔票,鋪滿了顧德珍的魚尾。顧影上學的第一份學費,就是這樣掙出來的。 在密閉的玻璃水箱里,即便帶著潛水器,也會有瀕死的體驗。顧德珍每一次下水都很害怕,但是為了女兒的學費,她要克服,要微笑,要美麗動人。 顧德珍見過的世界不夠大,在她短淺的眼界里,只有讀書,才是顧影改變命運的唯一出路。她見過她服務(wù)的那些客人的妻子和女兒,好體面,無憂無慮,像生活在天堂里。她虔誠地相信,只要讓顧影讀書,她也有機會過上這種生活。 后來她遺憾地發(fā)現(xiàn)書中沒有黃金屋,顧影讀的生物學,是天坑、是牛馬、是清貧奉獻一生。讀了十幾年,是耶魯劍橋的博士又怎樣,只有名頭好聽,顧德珍一輩子都沒能靠女兒過上幾天她幻想中的好日子。 她有什么立場去指責顧德珍貪圖沈家的富貴? 她是個軟弱的女兒。 顧德珍想要錢,那就去掙。 想要她做沈家的契女,那就去做。 一點點事情,為什么要和她翻臉? 如果去年沒有和她斷絕關(guān)系。 如果在更早之前,她注意到顧德珍得了心病,多花一點時間陪她,不讓別的男人趁虛而入。 如果今天早上,接了她的電話。 如果她再來的早一點,只用早一點點,就來得及將顧德珍從淤泥里拉起來。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鳖櫽疤痤^,瞳孔黑暗,似乎透不進半點光線,“讓我過去,不親眼看見,我就不相信?!?/br> 函姐目露不忍,拉住她,“小姐……淹死的人,不好看?!?/br> “讓她去吧?!崩柰鹧胼p聲,“沒有人會害怕母親?!?/br> 警戒線在顧影面前降下,醫(yī)生戴著無菌手套,將白布卷折到顧德珍胸口下方。 顧德珍的眼睛沒有閉上,圓睜著。皮膚蒼白腫脹,頭發(fā)之間夾著泥沙和水草。 函姐低聲告訴她,“這方池塘水深很淺,下面的淤泥卻很深。顧女士失足落水后,驚慌失措,越掙扎,反而越陷越深。她是被淤泥堵塞住口鼻,窒息而亡。逝者已逝,小姐,請節(jié)哀?!?/br> 顧影伸出手,一點點理順她打結(jié)的發(fā)絲。耳竅里面流出的污血打濕了指腹,她不嫌臟,一遍遍為顧德珍擦干凈。 天好冷,顧德珍在荷花池底下的時候,是不是也覺得很冷? 所有人靜靜等著她做完這些,將白布重新合上,為顧德珍落下人生的帷幕。 她是孤兒了。從此以后,她不再有童年,不再有人為她承載過去的記憶,記得她在世上的第一聲哭、一聲笑、第一次走路,第一聲“mama”。 她不再有來路,要獨自去面對未知艱險的人生。 函姐扶起她,“小姐要保重,顧女士的后事,還需要你來cao持……” 顧影打斷她,“后事?你們只是想要立刻抹殺這些證據(jù)而已。我不允許。我要報警,調(diào)查經(jīng)過,找出兇手?!?/br> 空氣陡然一靜,此后只聞凝重雨聲。雨滴一顆顆沉重落在池塘里,時而有荷桿折斷吱呀聲。 顧影的眼神掠過沈家的主人們,盯著廳堂最深處瑟縮的大太太,一字一句,“要兇手一報還一報,血債血償。即便你們是沈家,只手遮天,我也會報警、上訴,追究到底!” 她知道,在沈家人面前說這種話,是大逆不道,是以卵擊石、是蚍蜉撼樹。 為什么連救護車都是熄燈噤聲的,連警察都是便衣的? 沈家不容許這件丑聞對外泄露一分一毫。豪門內(nèi)宅出了命案,既是大兇,不利于風水運勢,在社會輿論上,更是無可挽回的打擊。尤其對于一個以清正之名立身的家族來說,帶來的反噬會是更加可怕的。 黎宛央身形動了動,由傭人撐著傘,緩步走到顧影面前,“孩子,現(xiàn)在就有警官在場,他們都是港島總區(qū)的高級警司,沈家不會徇私枉法。今天的事情已經(jīng)蓋棺定論,你mama是失足落水、意外身亡,并沒有一個可以追究的兇手。你做再多的動作,也不會改變結(jié)果,反而讓你mama不得安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