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在遲疑什么?！蹦胶疁Y淡聲問。

    丁筱等人的目光隨之罩過來。

    云搖停了兩息，含糊道：“我是想，本來是為私事，但現(xiàn)在不止了。要尋那龍心鱗，看來還非得先找到紅塵佛子不可了?！?/br>
    “……”

    慕寒淵凝她須臾，無聲垂了眸。

    丁筱幾人也勉強(qiáng)振作，聊著接下來要如何分頭行動，效率興許更高些。

    盞茶工夫過去。

    崔小二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在三樓：“茶水來咯！”

    丁筱說得口干舌燥，正要抬手招呼對方，就見崔小二迎面，提著熱茶壺笑瞇瞇地跑過來。

    “幾位客人，是城外來的吧？”

    對著像不認(rèn)識他們的了的堂倌，眾人一梗。

    詭異的沉默間，對方卻好像全無察覺：

    “我叫崔小二，幾位客人不用擔(dān)心，我們侍龍城的人最是熱情好客！至于幾位的外來身份嘛，我們城中人也是一眼就看得出來，用不著遮遮掩掩！”

    “——”

    一模一樣的話。

    一模一樣的熱情洋溢的笑容。

    然而此刻，再看崔小二那張臉，只覺得透著詭異的、刻板的、不似活人的僵硬。

    丁筱壓著滿身炸起來的雞皮疙瘩，哆哆嗦嗦地朝旁邊抬手，想摸云搖的手：

    “師…師叔……”

    云搖同樣蹙眉。

    觀察了這個崔小二幾息，她仍是看不出什么，索性望向一旁。

    慕寒淵眉眼透著薄涼，但無意外。

    云搖偏過臉去，用那店小二聽不到的輕聲：“你是不是已經(jīng)察覺什么了？”

    慕寒淵沉默片刻，抬起手掌。

    修長溫潤的指節(jié)如玉如竹，在云搖眼前展開，似乎示意她將手搭上來。

    云搖遲疑了下，將掌心覆疊上去。

    和在慕寒淵的七情之海內(nèi)，斷天淵旁她所看到的少年惡鬼體內(nèi)的那些邪焰絲絡(luò)一模一樣——

    一絲絲血色輕緩，搖曳，穿出他掌心，慢慢纏裹上她手腕。

    須臾后，一點(diǎn)薄涼之意覆上雙目。

    ‘向外看?！?/br>
    像是那血色絲絡(luò)振動，傳回來他音色淡淡的聲線。

    云搖循聲往窗外眺去。

    天邊，最后一絲黃昏明昧的霞色，被漆黑沉重的夜緩緩壓下了地平線。

    而街巷間挑起萬家燈火，落星如雨。

    同白日一樣熱鬧非凡。

    唯一的區(qū)別是，此刻有慕寒淵的血色絲絡(luò)“明目”，云搖看得再清楚不過——

    目之所及，那些歡笑熱鬧、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滿城的男女老少，分明是一具具扭曲行走的森白骸骨。

    第24章 君埋泉下泥銷骨（二）

    云搖只看了一眼，面上血色就褪了干凈。

    慕寒淵似乎有些意外，一點(diǎn)異色深藏在他眼底，隨他撩起長睫而剝離了幾分清冷。

    ‘師尊？’

    旁人看不到的血色絲絡(luò)輕抖了抖尾尖，在紅衣女子的手腕上試探地點(diǎn)了點(diǎn)。

    云搖僵硬著從窗外慢慢挪開眼。

    作為司天宮一個掌管三千小世界時間流速的小仙，云搖過得散漫倦怠，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一樣?xùn)|西。

    “鬼”。

    民間俗稱阿飄。

    白骨一具還言笑晏晏地走在你身邊跟你打招呼什么的，就更是要了她的命了。

    為此，云搖做小仙那會，就一直懷疑自己在飛升仙界前的一世里，是不是做過什么滅人全家的虧心事，不然作為仙人，怕鬼敲門得算是仙界第一笑話了。

    可惜仙界生怕飛上去的仙人們里藏著哪個小心眼，忘不了凡間那點(diǎn)愛恨情仇，拼著天罰也要用仙力下去禍害三千小世界，因此凡飛升上去的，全在仙格神紋烙印的時候，就洗掉了全部的凡界記憶。

    云搖做不得天上地下獨(dú)一個的例外，所以她也不記得，想查都無從考證。

    但怕鬼這事，顯然刻在神魂里了，到了乾元界也沒改過來。

    “我，那個……”

    云搖緩緩轉(zhuǎn)身，只覺得思維凝滯。

    連向她求救的丁筱都看出她臉色不對：“師叔，你怎么也？”

    云搖有苦難言。

    一想到身后窗外那滿城行動自如的白骨架子骷髏頭，還都咧著嘴笑得燦爛，云搖就從頭發(fā)絲兒酥到腳尖。

    慕寒淵終于從云搖的詭異狀態(tài)里察覺什么，他有些難解，隨即是一點(diǎn)極淡的笑色擦過他眸底。

    修長溫涼的指骨輕抬，離了云搖皓白的腕子，就要將血色絲絡(luò)撤去。

    然而掌心一空，帶來的更大的驚懼感，讓云搖想都沒想就向下一扣，用力握回了慕寒淵的手。

    他微曲的指節(jié)都被她捏得泛白。

    “？”慕寒淵緩抬了眸。

    師徒有倫，云搖散漫慣了，隨性妄為，但于禮于理他都該罷手。

    只是那丁點(diǎn)薄溫，纏著熟悉的冷香，像從指骨相抵的每一寸肌理處浸潤。

    要將他陷進(jìn)昏昧無底的深淵里。

    慕寒淵忽想起來。

    幾日前，從藏龍山山神廟回到客棧里，他將懷中昏睡的紅裙女子放在榻上，離身之際，也是這樣三根纖細(xì)指節(jié)虛虛握住了他手腕。

    一段炙燙的靈力從她指腹下送入了他經(jīng)脈，分明是奔著鉗制他而去。

    彼時清明，他明明能躲，卻停在榻前，等足了十息——

    直到那段靈力徹底封住了他的靈脈。

    他任榻上的紅衣少女翻起身，將他推抵在榻前。她松了發(fā)簪的青絲拂下，籠過他修長的頸。女子灼人的呼吸慢慢貼近，幾縷最不聽話的發(fā)梢拂過他鎖骨，鉆進(jìn)了他被她的指節(jié)扯得松垮的衣襟里。

    彼時他才大夢初醒。

    像將要溺死的凡人在最后一刻被撈起，他仿佛渾身濕透，窒息難行，只能放任自己落進(jìn)茫茫星河間的夜色里。

    唯一的光俯在身畔。

    [慕寒淵。]

    紅衣女子騎在榻前，弄皺了他不染片塵的袍帶，在他眸里盈滿了她的神情。

    [為師有沒有夸過你？]

    她的指尖點(diǎn)下，像要落上他眼睛——慕寒淵長睫一顫，闔了眸，卻覺眼尾一涼。

    云搖點(diǎn)著他睫下那顆淺色的小痣，忽輕聲笑起來。

    她俯到他耳邊，像一個吻。

    [你生得，當(dāng)真好看。]

    ——

    “…腿軟?！?/br>
    身旁聲音，疊上記憶里耳邊無隙的輕語，令慕寒淵身影微微一滯。

    他抬眸望去。

    當(dāng)日作惡的紅衣少女此刻就在桌邊，握著他手腕，眼神卻沒有往他身上落半點(diǎn)。

    “借我扶一會，就一會?！?/br>
    云搖很想逞強(qiáng)，端一端她為人師長的架子，可惜身體不允許——尤其是此刻面向樓內(nèi)，還在重復(fù)著方才那段話的崔小二拎著熱茶壺的手就在她眼皮前。

    準(zhǔn)確說，那是五根冒著森寒青氣還沾著腐rou的白骨。

    云搖痛苦得想扭臉。

    等終于熬到崔小二離開，云搖才感覺自己的魂兒回到身體里，她蒼白著臉色看向并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的幾名弟子：“此境……確實(shí)詭異?！?/br>
    何鳳鳴一直觀察她神色，這會也遲疑：“你…師叔是不是發(fā)現(xiàn)什么了，為何臉色這般難看？”

    丁筱同樣點(diǎn)頭：“難道我們真出不去了？”

    云搖：“……”

    如果有的選，她選死外面。

    但這話自然是不能說出來嚇唬小弟子們的，于是云搖只能隨口扯話：“沒什么……我只是想探查這個秘境，強(qiáng)行催動靈力，受了反噬?！?/br>
    幾名弟子將信將疑，但切實(shí)松了口氣。

    丁筱問：“師叔探查出什么結(jié)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