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搖有些呆了：“這什么情……”

    “況”字還未出口。

    她眼皮底下，轎子外就冒出個穿著繁復(fù)宮裝的小姑娘，環(huán)佩金玉叮鈴郎當(dāng)?shù)刈驳剿媲?，滿臉興奮難以——

    “公主殿下，龍城到了！您快看，迎親的隊(duì)伍就在宮門外等著您呢！”

    云搖：“……？”

    云搖：“？？？？？？”

    第25章 君埋泉下泥銷骨（三）

    ……迎親？

    轎簾一松，從指間滑了下去。

    伴著轎子外那個嘰嘰喳喳的小侍女的話聲，云搖后知后覺地低頭，看向方才被她從眼前掀到一旁的東西——

    一張方形的燦紅軟綢，鉤金墜玉，銀線穿織，儼然是塊新嫁娘的紅蓋頭。

    “她”成了位被送出來和親的公主？

    難怪連所乘轎子內(nèi)鋪著的軟褥，都是上好的絲質(zhì)，入手如冰玉滑涼，質(zhì)地上乘。手邊還立有一只雕花木幾，上面放著妝奩盒子，一只龍紋銅鏡翻扣在鏤著鎏金烈陽花的紅木盒上。

    她拿起鏡子，望向里面的“自己”。

    華貴鳳冠銜著靛青色翠羽，以玉扣收斂，旒珠璀璨，映著金紋花鈿點(diǎn)于眉心。

    云搖目光再掠向下：柳眉，杏眼，瓊鼻，與一弧天生帶翹的美人唇，膚質(zhì)透著雍容華貴的帝王家慣養(yǎng)出來的細(xì)膩，真正的吹彈可破，拂托著銅鏡的指尖也盈滿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弱。

    憑這只手，怕是連奈何劍都握不住。

    而且這幻境……

    她不是來取龍心鱗的嗎？將她神魂送進(jìn)個出去和親的公主身體里算怎么回事？

    總不會取龍心鱗前，她還要先逃一場大婚吧？

    云搖越想越有撥簾先逃的沖動，然而轎子已經(jīng)緩緩?fù)Ｏ?，只聽轎子外，方才與她搭話的小侍女正和宮門外的鐵甲衛(wèi)通傳。

    云搖掀開了一溜簾子，從縫隙里探出視線。

    那隊(duì)鐵甲衛(wèi)為首的軍士與小侍女說完什么，正側(cè)回頭，對身旁人道：“……入宮回稟龍君，長雍公主的送親衛(wèi)隊(duì)已抵達(dá)宮城，這便請入沐年殿中。”

    “是?！?/br>
    他回身，揚(yáng)聲：“侍龍衛(wèi)，接儀輦?！?/br>
    “——是！”

    轎身起得忽然，云搖頭頂鳳冠沉晃了下，險些將她這副弱不禁風(fēng)的新身體給晃倒。

    這樣跌跌宕宕了一路，云搖終于被送到了那個叫沐年殿的地方。

    頭披金紗，打著卻扇禮下了紅轎，又過了里三疊外三疊的宮闈院墻，云搖總算是見到前面領(lǐng)路的宮侍停下腳。

    領(lǐng)路的宮侍向她這位“長雍公主”道了禮，囑了她隨身的小侍女幾句，便告禮離去。

    等人一走，云搖就隨便找了個幾個想花想草的由頭，將偏殿里留下的宮侍們?nèi)记擦顺鋈ァ?/br>
    只剩那個陪她來的小侍女。

    “殿下，您怎么把她們都遣走了呀，”小侍女哭喪著臉，“咱們已經(jīng)進(jìn)了龍君陛下的宮中，大婚之禮不日就要昭辦，您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肆意行事了。”

    云搖坐到偏殿內(nèi)的妝鏡前，小侍女很自然地上前來為她卸冠梳發(fā)。

    云髻懶偏，云搖半支著額，倦輕著聲道：“遣走他們，是因?yàn)槲衣犝f送親衛(wèi)隊(duì)里，混進(jìn)來一個魔族的細(xì)作?！?/br>
    “啊??？”小侍女驚抬眸。

    “為了查證，我只能勞煩些了，”鏡中貴女懶洋洋挑開了纖長如鴉羽的濃睫，凝著鏡影里自己身后驚慌的小侍女，“這樣吧，便從你開始。”

    “殿下明察，如蔻跟在您身邊三年了，萬萬不敢叛主呀！”小侍女嚇得往地上跪。

    云搖眼皮輕跳了下，有些不自在，想將人扶起來，只是想套話，她后面的戲就還得做下去。

    于是只能看著嚇得瑟瑟的小姑娘伏在地上，她抑著低懶調(diào)子，似信口道：“如蔻自然是不會叛主，但我怎么知道，你路上有沒有被人頂包呢？”

    小侍女一呆，臉色蒼白又茫然地看她。

    云搖扶托著腮，似乎想了想，才慵著聲道：“這樣吧。那你便說說你所知道的，我的身份、來歷、身邊人的關(guān)系，為何來此，又欲何去？”

    小侍女茫然仰頭，想說什么。

    云搖淡淡補(bǔ)了句：“想好了再說，若是有一個細(xì)節(jié)對不上，可別怪我疑心?！?/br>
    “！”

    起了一半的疑問跟著小侍女的腦袋慌亂摁了下去，云搖就聽著她一邊哆哆嗦嗦一邊事無巨細(xì)地講起這位公主殿下的來龍去脈，篩起其中與自己相關(guān)的事情。

    粗略了解一番后，云搖已經(jīng)對這個幻境所處的時空有了個大概的輪廓。

    這里仍是乾元界，但應(yīng)是上古時期，這方小世界剛混沌分離沒有多久的時候。

    這會兒乾元大陸上還有許多上古異獸，妖族一方獨(dú)大，所有異獸與妖獸都?xì)w屬于龍君麾下。

    按傳聞里，這位天下共主的龍君卻是個心性中正但又極懶散的性子，少理事務(wù)，最喜在人間游歷。

    除了他唯一的親族——侍龍一族，自乾元開天辟地便世代侍奉于他，亦受真龍庇佑之外，其他族類都鮮少見其真容。

    于是在他的“統(tǒng)治”下，妖族雖強(qiáng)大無匹，能“獸”輩出，但內(nèi)斗頗多，爭權(quán)奪勢，好在有龍君坐鎮(zhèn)，沒什么妖族敢鬧大。而相對弱小的人族魔族也得以夾縫求存——中土人間此時還沒有什么成形的修真門派，只有一個人族皇朝，而魔族散居八荒，亦無仙魔兩域之分。

    而長雍公主，也就是她此刻進(jìn)入幻境寄身的這具身體，正是如今人族皇朝最受寵的公主。

    “我都那么受寵愛了，還被送來和親？”云搖把玩著從妝奩里隨手取出的簪子，對這說法很是起疑。

    小侍女顫聲答：“龍君作為天下共主，君臨乾元已有數(shù)千年之久，此前從未向天下三族要過任何族中女子侍奉。這次也是開天辟地的第一回 ?；食莾?nèi)上下惶恐，是公主殿下您、您為天下大義，主動請求您的父皇，作為新嫁娘嫁入龍皇殿中?！?/br>
    “……”

    聽這意思不像是來大婚的，倒像是來獻(xiàn)祭的。

    云搖又隨便問了幾句，掩飾目的后，終于拋出了她最后也是最關(guān)心的一個問題：“你知道，龍心鱗嗎？”

    “這個，乾元大陸無人不知，”小侍女猶疑著，輕聲道，“龍心鱗乃龍君真軀的唯一逆鱗，也是真龍命力之源?！?/br>
    “命力之源……”云搖輕念過，忽莞爾一笑，“那為何沒人想取走它，自己坐這天下共主呢？”

    “——”

    小侍女愕然仰首，神色驚駭，隨即惶恐低頭：“怎么可能呢殿下，莫說人族孱弱，即便是妖族人族魔族三族加起來，也不是龍君一合之?dāng)场墒巧瞎耪纨?，乾元開天以來的真龍族唯一血脈！”

    云搖停了幾息，笑如金鈴悅耳：“我說句玩笑而已，你嚇成這樣做什么？”

    小侍女顯然信了，身子一委，松氣地伏回地上去。

    能了解的已經(jīng)了解得差不多了，云搖打算自己做番計(jì)較，便把這最后一個小侍女也支出去：“我有些倦了，休息片刻，你先出去吧?！?/br>
    “是，殿下?！?/br>
    小侍女自覺脫離“細(xì)作嫌疑”，長松了口氣，忙不迭起身就要離開。

    只是關(guān)殿門前，她想起什么，輕聲提醒：“殿下，龍君陛下今日可能會過來，您要不要梳妝……”

    “不要。去吧?！痹片帒醒笱笥譀]余地地截?cái)嗔恕?/br>
    小侍女只好應(yīng)是。

    等人走后，云搖目光一落，拋到妝鏡前的那只妝奩上。

    這也就是轎子里的那只。

    方才臨下轎前，侍女差人將它帶來，路過時云搖聽得分明——這只盒子，上了只有她能開的禁制不說，旁人平日里是碰都不許碰一下的。

    “這么看重，里面應(yīng)該藏著什么防身的寶貝吧？”云搖抬手，在鏤著烈陽花的木盒上隨手一拂，就見其上的銀色水紋禁制如冰融霜褪般消解。

    打開盒子，云搖往里一看，頓了下。

    她意外得輕一挑眉，將盒子里的東西拿了出來。

    ——是本書卷。

    沒看出來，這公主殿下還是位愛書如命的？

    連書卷都要放進(jìn)盒子里，還這么珍之重之迢迢千里地從娘家?guī)У轿磥矸蛐鰧m里？

    甫一看見書卷，云搖已經(jīng)有些意疏興懶，她從小就不喜歡這些東西，從前在宗門里聽長老們講課，都要師兄師姐輪流看著才行。

    不過出于對幻境的尊重，云搖還是翻開了。

    這一打開，她眼睛隨意瞥了下，然后就沒挪開——

    書卷里并非枯燥的人間雜學(xué)，而是一行行簪花似的秀氣小字。

    似是公主本人所寫。

    「……

    癸卯年，壬申月，廿一

    我隨父皇來到人族居地極北的寒山行宮，今年在此圍獵。行宮背倚落金山，山巔覆雪，山中湖如嵌玉，碧波萬頃，實(shí)是人間奇境。

    明日我便與父皇說，去那湖邊看看。

    ……

    癸卯年，壬申月，廿四

    央了父皇幾日，我終于來了湖邊。

    此地奇景甚美，所謂鐘靈毓秀，大抵因此，湖邊垂釣的那人也甚美。

    若沒凍成冰塊，那就更美了。

    我怕留他活不過今夜，就叫人把冰搬了回去。

    如蔻不贊同，勸我說，別帶回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去。那怎么會呢，他生得這樣好看，心地必然也是極好的。

    ……

    癸卯年，壬申月，廿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