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笑，那個(gè)“死”字，還有那人的眼。

    云搖只覺剎那恍惚之后，她幾乎起了一身冷汗——他竟真是一心赴死償罪。

    若不是身在劍獄之中，若不是明日便是仙域公審，若不是此刻她一言一行都要謹(jǐn)之再謹(jǐn)、慎之再慎——

    云搖切齒，雙手緊攥，忍住了沒流露情緒把這個(gè)逆徒狠狠抽一頓。

    三次深沉呼吸之后，云搖平復(fù)心緒。

    “我三日不曾來看你一面，你可曾有怨言？”

    原本云搖料定是一句“不曾”，然而。

    “是有些?！蹦胶疁Y輕聲。

    云搖：“？”

    她下意識(shí)垂眸望向他，跟著便落入那情緒翻涌如海的眼底。

    慕寒淵無聲望了她許久，才笑了起來：“不過今夜見了師尊，又沒有了?！?/br>
    那一眼里至情至深，云搖不由地避開了眸。

    袍袖下她微微攥緊了手。

    “明日我不會(huì)救你?！?/br>
    “……我知道。師尊身后還有整個(gè)乾門，怎能為我一人辱乾門千年清名、冒天下之大不韙?！蹦胶疁Y垂眸片刻，“明日公審，師尊會(huì)去嗎？”

    “你問這個(gè)做什么?！?/br>
    “若是可以，師尊不要去了。”慕寒淵清聲溫和，像說旁人的生死，“我不愿師尊聽得動(dòng)氣?！?/br>
    “——”

    她還用去聽？

    他一句就能給她氣死！

    云搖袍袖下的手指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終于還是忍無可忍。

    穿著乾門普通弟子服的女子身影一動(dòng)，便至慕寒淵身前。

    她抬手攥起慕寒淵衣領(lǐng)，將人向后壓抵在了嶙峋的獄中巖壁上——

    “事關(guān)你生死，你叫我不要?jiǎng)託猓俊?/br>
    慕寒淵似乎未曾料及云搖會(huì)有如此之怒，略微怔忪地靠抵在冰冷的巖壁上。

    他仰眸望她片刻，忽低垂下眼笑了。

    云搖的手不由地一松：“…你笑什么？”

    “笑師尊，明明是我為魔、為惡、為逆，為何師尊卻總對(duì)我抱有歉疚之心？”

    “……”

    云搖咬牙，“大概是我前世欠了你的?！?/br>
    “是么，”慕寒淵眼神微動(dòng)，“那師尊下一世還我好不好？”

    “…什么？”

    云搖幾乎是心頭一跳，險(xiǎn)些以為他是看出了她眉心的仙格神紋了。

    云搖下意識(shí)想退開，卻被慕寒淵單手反握住了她的手腕。

    “紅塵佛子開了往生目，能辨人前世來生，”慕寒淵近乎執(zhí)念地握著她手腕，他眼底情緒掙扎，想將她拉近，卻最終還是克制下，“…師尊，若我仍有來世，你還愿收我為徒嗎？”

    “——”

    云搖僵在了那。

    她從未如此被迫直面慕寒淵眼底足以將她溺入其中的情欲，明日在他看來便是末途，于是那些曾壓抑遮蔽的情緒，在此時(shí)此刻再毫無保留地盡是釋出。

    它們洶涌，猙獰，不掩惡欲，叫云搖如同被溺入海底，在窒息里聽見最清晰而沉慟的心跳聲音。

    連云搖都不知過去了多久。

    神魂間翻涌交織的氣息終于平下，她面色微紅，回過神不覺有些咬牙切齒：“來世？你就只有這點(diǎn)出息么？”

    慕寒淵微微一怔，繼而勾起薄淡笑議：

    “師……”

    那個(gè)“尊”字未能出口。

    云搖將慕寒淵的衣襟攥緊，向身前一扯，她單膝抵在他倚臥著的石榻邊沿，俯身吻了下去。

    慕寒淵身影僵停。

    一點(diǎn)冰涼從她舌尖滑入他喉中。

    與之同時(shí)，云搖耳邊，響起了聲術(shù)法靈力作祟下的寒蟬低鳴。

    “……”

    終于。

    云搖松了口氣，便欲退離。

    只是一聲碎裂繃響，云搖余光瞥見，鎖靈釘連著的鎖鏈寸寸崩裂，如煙消云泯。

    ——終焉之力。

    云搖眼皮一跳，下意識(shí)覺得不妙。

    然而還是晚了。

    她方離開他唇寸許，就被那人尚血色潺落的掌骨抵著后頸，壓了下去。

    那是個(gè)壓抑在溫柔淺表下，近乎瘋狂暴烈的吻。

    他以指骨摩挲過她頸后的細(xì)膩，柔緩卻不遺余力，唇間廝磨更是仿佛要吞吃掉她所有的呼吸。

    “云搖……”

    他在那一吻里帶著顫音的喚聲，叫她五臟六腑都隨之顫栗。

    直至慕寒淵側(cè)身將她抵在石榻上，修長指骨扯住她腰間束帶，欲將之撕碎的前一刻。

    他忽地停下了。

    那席長垂如雪的發(fā)落下，覆過她滿肩，慕寒淵一點(diǎn)點(diǎn)屈身，將額首埋在她頸窩，如泣如喟：

    “……師尊。”

    第71章 動(dòng)如參與商（四）

    云搖仰在石榻上，望著劍獄的內(nèi)頂，眼眸輕顫。

    她抬起的手幾乎要落上慕寒淵的發(fā)，只是終究在最后一線時(shí)慢慢攥緊，逼迫著自己放下來。

    “慕寒淵，”她聽見自己聲音平得涼薄，“不要得寸進(jìn)尺?！?/br>
    “……”

    伏在她頸側(cè)，那人呼吸聞聲一顫。

    撥得云搖心弦都跟著沉下去。

    但既然明知無果之事，愈是溫柔，便愈是殘忍。明日終局既定，她只有早作了斷，才能叫他少再留戀不前。

    思及此，云搖狠了狠心，抬手將人推抵開。

    “明日公審，你早些休息罷?！?/br>
    話聲落下，云搖身影一動(dòng)，已經(jīng)無形無瀾便突破了牢獄禁制，到了牢外陰冷的暗廊下。

    不遠(yuǎn)處，剛拐過來的懸劍宗守獄修者撞見了云搖，他一愣：“你怎么出來的？”

    云搖微僵了下。

    暗惱自己離開得匆忙，連這一茬都忘了，她轉(zhuǎn)過身時(shí)施上遮容術(shù)法：“學(xué)了一些破陣之術(shù)，唐突了。我這便離開?！?/br>
    “等等?！?/br>
    守獄修者檢視再三，確定她身周沒什么異常，這才點(diǎn)頭將人放了過去：“行了，你走吧。對(duì)了，和你同來的那名弟子被你們宗門內(nèi)的長老召回去了，她讓我告知你一聲。”

    “多謝。”

    云搖錯(cuò)身而過。

    轉(zhuǎn)過拐角，到前后無人處，云搖抬起左手手腕，將袍袖拉起——

    左腕心處，冰白色的寒蟬印記一閃而過。

    “……還好成了?！?/br>
    云搖徹底松下了這口氣。

    垂下袍袖，將那枚寒蟬印記掩去，云搖轉(zhuǎn)身踏入了牢獄外的夜色里。

    -

    第二日的仙域公審的地點(diǎn)，就定在那座被稱為“乾元天塹”的絕巔上。

    云搖踏上絕巔時(shí)，仙域內(nèi)大大小小的仙門幾乎已經(jīng)到齊了。

    梵天寺未至，浮玉宮滿門盡戮——原本仙域內(nèi)以四大仙門為首的格局已然支離破碎。

    細(xì)數(shù)過往兩月，根由竟不過只是數(shù)十日前，那枚從兩界山進(jìn)入仙域的小小天照鏡。這一鏡“照”得八方云動(dòng)，九思谷、乾門、浮玉宮、懸劍宗盡數(shù)入局，甚至連藏身乾門的上古真龍與東海鳳凰仙山都牽涉其中。

    如今眾仙盟幾乎已是名存實(shí)亡，今日之后，仙域格局必又是一番新的洗牌。

    而一切全看今日公審之果。

    “……乾門小師叔祖來了！”

    云搖踏入絕巔的公審廣場(chǎng)內(nèi)，四周壓抑的低聲議論間，不知誰忽冒出了這一嗓。

    登時(shí)，整座公審廣場(chǎng)內(nèi)，眾仙門修者的目光全數(shù)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