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得了會清閑,他靠在案幾上,伴著雨聲默書,余光中瞧著云胡頻頻向窗外張望,不知道的,還當(dāng)是以為屋外有什么東西勾著他。 但謝見君知道,云胡在盼著雨停,雨停了就可以去院兒里扎籬笆,籬笆扎好了,他的一群絨毛小雛鴨就能出來撒歡了。 好不容易等著雨停了。 他和云胡提著鐮刀上后山砍竹子,捎帶著撿了些還算干的樹枝,稍粗長些的樹枝,便斜靠在石頭上,上腳使勁一跺,就能折斷,抖擻抖擻再塞到身后竹簍里。 云胡順道兒挖了些冒尖的野菜,薺菜白蒿香椿鋪了一竹簍,回頭干拌烙餅都放上些,吃起來鮮著呢,臨走他還挖了一大把婆婆丁,謝見君這些日子溫書辛苦,等著將這婆婆丁洗凈了泡水,喝了能清熱敗火氣。 扛著一捆竹子下山時,碰著半山腰挖野菜的村里農(nóng)戶,問起怎么上后山來砍竹子,云胡難得主動回話,說謝見君買了小雛鴨回來,要在家里扎個籬笆養(yǎng)鴨子,聲音細(xì)聲細(xì)氣,神色卻瞧著樂呵,就怕旁人看不出他得了仔鴨,心里有多高興。 謝見君笑得一臉縱容地跟在他身后,眼見著他下山的腳步,顛顛兒地蹦跶起來,像摘了滿懷松果的小松鼠,就連身后的背簍都跟著主人輕松的步伐,上下起伏。 紅日漸漸西垂,回了家,謝見君便忙活起來。 他先是將竹子削去竹節(jié)疤,又砍去尖端,繼而拿鋸子將竹子都鋸成齊腰的高度,再將其用刀從中間剖成四節(jié),以院墻為一邊,圍成了一個半圈。 接著又把剩余砍來的竹子剖成一條條柳樹枝一般的細(xì)篾條,清除掉竹條內(nèi)層的蔑黃,只保留著篾條外層葉青色最有韌性的部分,穿插著把懟進(jìn)土地里的用來做籬笆的竹片連接起來。臨著籬笆邊緣位置,他還把篾條擰上個半圈,復(fù)又返回繼續(xù)編織,這細(xì)篾條韌勁兒強,下手再重也擰不斷。 這樣來來回回地編上三茬細(xì)篾條,籬笆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立起來了。編籬笆不算什么細(xì)致活兒,頂多費些勁,家家戶戶的漢子都會干,謝見君也是學(xué)來的手藝。 架好籬笆后,云胡將柴房里的小雛鴨都趕了進(jìn)來,他用干草編了個窩,里面鋪上厚厚一層細(xì)軟的絨草,這樣即便天冷,仔鴨們扎堆躲在窩里也可以取暖。 忙活完這些,瞧著這幾只毛茸茸的小雛鴨四平八穩(wěn)地邁著小方步,巡視著自己的新領(lǐng)地,呆頭呆腦的模樣忍不住讓他蹲在籬笆旁看了許久。 仔鴨們太小,不仔細(xì)照看著,可能會被黃鼠狼摸上門叼走,他拿著要緊著呢,連晚上起夜,都忍不住去籬笆里瞄上兩眼,細(xì)數(shù)兩遍,確信小雛鴨都在后,才放心回屋接著睡。 ———— 轉(zhuǎn)眼入了四月,年前種下的冬小麥都長出了新葉,麥田里要澆水,鋤草,謝見君跟云胡整日忙得同陀螺似的停不下來,常常夜里一沾枕頭就睡,小滿崽也不惦記著日日貪玩了,跟在他們倆后面,幫忙砍了酸棗枝,拖過麥田,將落了一整個秋的干枯樹葉拉斷鋤掉。 小麥抽大穗時,還得忙活著施肥,謝見君燒了草木灰混著牛糞發(fā)酵漚肥,每每從外面回來,連平日里最稀罕他的滿崽都不往他身上撲了,他搓著澡豆洗上好些遍才能祛除身上這股子農(nóng)家肥的味道。 許褚體恤他又要做豆腐,又要忙地里的活,便許他不用日日過來。雖是這般,謝見君也不改懈怠,在地里收拾麥田時,也帶著書冊過去,干活的時候,默念著書中的詞語,研究字里行間的要義,中午在地頭吃完飯,閑時也翻看兩頁。 這刻苦溫書的模樣落在村里人眼里,便是說什么閑話的也有,有說他吃得了苦,將來定是能做大官的人,也有說他癡心妄想,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人,十里八鄉(xiāng)多少年才出一個秀才,還真當(dāng)自己識些大字就能考狀元。 這等不入耳的話,謝見君若是聽著了,也不生氣,只一笑了之,繼續(xù)該怎么溫書怎么溫書,該怎么習(xí)字怎么習(xí)字,全然不把別人的說辭放在心上。倒是云胡氣不過,他那般膽怯不敢生事的性子,還同村里多事婆子結(jié)結(jié)巴巴拌了幾句嘴,連滿崽都看呆了,事后被云胡塞了抵作“封口費”的麥芽糖,不許讓他告訴謝見君。 但謝見君一瞧云胡神色不對勁,便知道他不在時,定然有事兒發(fā)生,兩句話就從滿崽那兒把整個事情經(jīng)過都套了出來,趕著那多嘴婆子來買豆腐,尋著時機笑瞇瞇地揶揄了兩句,偏偏那婆子還說不出什么道道兒,反應(yīng)過來兀自氣得跳腳,跑去里長謝禮那兒陰陽怪氣地告狀,還被謝禮訓(xùn)斥了一通,叫她管好自個兒家里的事兒,莫要眼紅旁人。 說實在的,謝禮先前聽說謝見君在許褚那兒念書,也只當(dāng)他一時起了興致,沒曾想這孩子竟然是堅持下來了,還習(xí)得一身溫文儒雅的書卷氣,哪還有先前佝僂著背逢人便傻笑的憨癡勁兒。 正巧家中小孫子謝晟今年也到了開蒙的年紀(jì),他便帶著小晟子過來尋許褚,說起謝見君來,便順道兒問了問他的課業(yè)。 “這孩子并非咱這池中之物,早晚都是要走出去的。”許褚手捋著花白的胡須,意味深長地同謝禮說道。 “先生此話何意?難不成咱這福水村也要出個正經(jīng)讀書人了?”謝禮先是一愣,繼而面露詫色。 “且不說課業(yè)如何,這謝見君每次來我這兒,都穿戴整整齊齊,哪怕是剛下地干完農(nóng)活過來,也是干干凈凈地登門,單單這份尊重,便是我教書育人這么多年以來的頭一個,就連年三十,他還擔(dān)心我一人孤單,大年夜提著餃子和酒過來探望我呢。”許褚話中不免對謝見君的贊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