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語喬醒來時, 時間剛過四點一刻，冬日的夜晚總是拖著長長的尾巴，她起身去拉窗簾, 窗外漆黑一片, 泛著濃重的寒氣。

    太早了，江朗還在睡, 整個人麻花一樣擰巴著裹在被子里，不開燈辨不出哪里是頭哪里是腳, 江語喬推開門, 他沒醒，吧唧吧唧嘴, 又翻了個身, 手機從被子上滾下去。

    江語喬撿起來, 輸入6666, 密碼錯誤，她想了想, 又輸入8888，頁面跳轉(zhuǎn), 露出一張反手比耶的自拍照片。

    丑死了, 她忍不住翻白眼。

    安靜無聲的清晨, 腳步聲是整個世界唯一的震動，江語喬推開奶奶的臥室房門，臥室才空了兩天，就仿佛透著冷氣, 桌子正中是一張奶奶和她的合照, 那是暑假時jiejie幫她們拍的，一晃才過去三個月, 奶奶又瘦了一圈，人如枯草，握住她時，手里像是握著針。

    mama說她剛考完試，累壞了，不該留下陪床，可她該做些什么？她該回家，然后呢？江語喬不知道。

    她在手機上輸入向苒的手機號，向苒并不能解決她的問題，此時此刻，她只是很想她。

    “早安?！?/br>
    天色似乎真的亮起一絲光。

    向苒的回復(fù)很快傳來：“早安?！?/br>
    江語喬沒想到她會回復(fù)，有些拿不準：“你是熬夜嗎？”

    當然沒有，她只是在等她。

    向苒昨晚打過電話，半夜十一點，江語喬還沒回家，她怕錯過她的消息，只好把鈴聲開到最大，握著手機睡了一夜。

    “沒有，剛剛聽到手機響了?！?/br>
    “我是不是吵到你了，你睡吧?！?/br>
    向苒沒回，只是問：“你還好嗎？”

    江語喬閉上眼，她能想象到她說這句話時的語氣和神情，她答：“不太好。”

    “奶奶還好嗎？”

    “也不太好?！?/br>
    她撥通她的電話，向苒的聲音傳來，江語喬有些鼻酸。

    周文紅昨天突發(fā)癲癇，忽然抽搐嘔吐，不過五分鐘整個人昏死過去，醫(yī)生跑來急救，蔣琬嚇得嚎啕大哭，手足無措地打電話給江正延，江正延剛好路過醫(yī)科大，連忙接上了江語喬，怕她錯過奶奶的最后一面。

    江語喬清楚地記得這一天，她曾以為奶奶會死掉的這一天。

    她講起奶奶的病癥，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動死神。

    向苒的聲音更輕：“所以，你有沒有好好睡覺？”

    江語喬昨晚在醫(yī)院守到半夜，回家勉強睡了幾個小時，迷糊中似乎做了許多夢，醒來卻又全然想不起來，只覺得眼眶酸痛。

    “有?！?/br>
    “你撒謊?！?/br>
    “好吧，我撒謊，沒有?！?/br>
    “那要不要再睡一會兒？”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向苒輕輕哄著她。

    江語喬搖頭，想起她看不到，又說：“睡不著。”

    “為什么睡不著呢，在想什么？”

    在想很多，在想奶奶今天要吃什么藥，在想mama昨天睡了幾個小時，在想肖藝的草有沒有剪完，在想范凡的作業(yè)是不是很多，尹雪凌呢？她在哪里上大學(xué)，還有總是笑瞇瞇的沈柳阿姨和還沒見過面的魏叔，那天自己是不是該去說句生日快樂的，如果他沒有留在原禮，又會過著怎樣的生活呢？

    還有向苒，還有向苒。

    “在想奶奶嗎？”

    “嗯。”

    “語喬?！毕蜍蹨厝岬睾八拿?，“帶奶奶回山塘莊吧，不要留遺憾。”

    “那大家怎么辦？”

    “沒關(guān)系的，這一切的開始并不是因為你回到了原禮一中，而是因為你拿到了那張明信片，那張明信片現(xiàn)在就在一中保安室，我去取，只要保證2018年那張明信片仍能送到你手里，那過往的一切就依然存在?！?/br>
    “真的嗎？”江語喬太累了，她能聽見向苒的聲音，卻無法思考她說了些什么。

    向苒也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她的猜想罷了，就算自己真的拿到了那張明信片，就算她們真的在2018年回到了2009年，然后呢？

    江語喬還會去看那梅花樹嗎？還會回到山塘莊找蠟燭嗎？自己又會在哪里遇見她？這樣大膽的假設(shè)自然滿是漏洞，但是此時此刻，她們別無選擇，只能賭一把。

    往前走，總好過坐以待斃，命運是無法逃避的。

    “真的，你相信我?！?/br>
    電話那頭沉默下來，過了許久，江語喬問：“如果你失敗了呢，如果時空隧道的大門關(guān)閉了呢，如果那天你沒有去學(xué)校找我，我們還會認識嗎？”

    如果一切重置，一切走向未知，她和向苒還會再見面嗎？

    “會?！?/br>
    窗外的天又亮起一點。

    “為什么？”

    “因為?！毕蜍坌χ?，“因為我愛你。”

    我愛你，就算相隔山海，我也一定會去見你。

    “那你呢？你還會......你還會記得我嗎？”

    向苒屏住呼吸，和她告別。

    江語喬閉上眼：“我也愛你?！?/br>
    周文紅醒來時，窗簾透著淡淡的光，她的精神好了一些，只是眼皮仍舊耷拉著，面頰因為生病泛著不健康的灰白色，讓人看著便覺得憔悴，江語喬坐到床邊，幫她把枕頭墊到身后，手掌去扶她的后背，托住一把干枯的骨頭。

    “怎么......咳咳......這么早......咳咳......就來了？”

    她的聲音沙啞著，說一句話要咳出兩口濃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