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含糖點心(拉美,偽骨)-2
蘭清源其實都不太記得,自己到底是怎么逃掉的,怎么辦成的。可能是她的聲音比較尖,可能是上天眷顧,可能是碰到的人都很好心,最重要的是她不敢不成功。她被帶到警察局,和警員交流很流暢。她記得奇諾的話,把離家的時間也模糊了,不顯得是他們不辦好事。 總之,當?shù)卣扇税阉突亓思?,她不熟悉的舅舅家。她媽還是沒來,說是前幾個月去世了,本來身體就不好,沒瞞住,總歸知道她丟了,一下子不行了。 “你得讀書啊。”阿舅說,“不然人人都會說我們對不起細妹,就你一個女兒,還搞成這樣?!?/br> mama沒了,她終于有學上了。 西語已經(jīng)不是難事,讀寫一般但可以惡補,英語也得一起學。她意識到阿舅不是找不了她,他有些資本,說是要讓她念大學。但此前要贖金的時候他不交,也沒和她爸商量。大抵是覺得太貴了,人也不一定活著回來。 現(xiàn)在這樣,周邊華人都清楚怎么一回事,他不對她好點,面子上過不去。 蘭清源知道父親一直在找自己,但他連話都說不那么明白,在異國他鄉(xiāng)也沒攢下多少錢。她抱著父親一起哭了很久, 無法埋怨他。 阿舅把她送去上全寄宿制的女校,能說是他送的嗎,她自己廢了好大力考上的。但他又確實打點了關(guān)系,出了錢,那是個不錯的學校,很安全。清源如果要走讀上下學,周邊鄰居又難免會議論以前的事,對阿舅來說,眼不見心不煩最好。 她沒接觸過什么同齡的本地女生,認識的都是更大幾歲的,亮眼又活潑的秘魯姑娘。她工作過的餐館是黑幫的產(chǎn)業(yè),但姑娘們和別處的沒兩樣,喜歡聚在一起說話。講笑話的時候看到她過來,從不遮掩笑出眼淚的面孔,一定要復述一遍給她聽,也不管她能不能聽。 到學校那天,蘭清源走上講臺,自我介紹,她講完才敢抬頭,看到眼前幾個女孩都很嚴肅。她坐立不安整整一節(jié)課,課間大家卻都圍過來和她聊天,可惜其中只有很少人是她之后交到的朋友。 不過很好,她和旁邊坐著的女孩關(guān)系親近,她倆一個房間,自然一起行動。她叫伊莎貝拉,不喜歡閑聊,但成為朋友之后,她會問清源各種事,清源問她什么,她同樣都會答。 第一次聊天是在宿舍,進了宿舍誰都不說話,清源不知道她是不是不喜歡和自己一起住,她不敢制造聲響,小心地換下衣服,迭好褲子?!澳愕难澴涌诖娲蟆!币辽惱f?!笆?,”清源沒想那么多,聽到有人講話就欣喜應(yīng)了,“以前我在餐廳打工,后廚的老mama就這樣縫圍裙口袋,我按那樣式改的?!彼f完才覺得不好,這也算是個大小姐學校。 “很有用啊,你應(yīng)該想辦法量產(chǎn)?!币辽惱f。清源說她不打算干這個,她知道針法但是笨手笨腳,倒是可以把方法賣給她。伊莎貝拉說很遺憾她家也沒有縫紉機或者工廠,但她會作為中介銷售這個方案。 什么亂七八糟的,清源很容易被逗笑,政客家的千金給她做中介。笑開了什么都能聊了,她們變熟了。 伊莎貝拉成績很好,人們都確信她富裕的父母會送她去別國上大學。女校的學生們議論男生時,有人會提到伊莎貝拉的哥哥,他是個因為英俊變得更出名的公眾人物。 不過,大部分時候,女孩們只議論同齡人,議論校門口出現(xiàn)的那些同齡人。清源上高一的時候十六歲,卻沒感到男生們有什么值得議論的。她轉(zhuǎn)過頭,能相信旁邊的伊莎貝拉也這樣想,這位朋友不喜歡無聊的事。 “你會覺得這些男生有魅力嗎?”她竟然開口提問。清源很驚訝,可又想到她可能只是在調(diào)查,像是,像是生物學調(diào)查、心理學調(diào)查,她們一起做的課堂課題。她覺得自己也該嚴謹一些,仔細排查一番自己的想法,她以為自己要努力搜刮,腦海里卻立刻浮現(xiàn)出一個人——奇諾,是奇諾。 她不是第一次想起他,但此前她只是簡單地考慮,那家伙現(xiàn)在長什么樣了,彼此還認得出來嗎。只是這一次她意識到自己有不一樣的想法,她想起奇諾,想象那些爽朗熱切的女孩們站在校門前,看見他就和他打招呼。奇諾應(yīng)該是受歡迎的長相,他大概根本不會看到自己,不會注意到自己,他會笑著揮手,但不是對她。 清源總是能注意到自己在走神。她很快把自己拉回來,回到和朋友的話題上。她沒法喜歡純粹的拉美男性,清源給出了結(jié)論,也許她會出于禮貌,客觀地說他們有魅力,但她自己可能不真心這樣想。 “這很正常。”伊莎貝拉說。清源有點不安,以為她要開始議論一些更敏感的話題,可并沒有。伊莎貝拉說她自己都不會認為從小就看見的這堆男人有魅力,她難得地發(fā)散了話題,說自己有個姑姑,她在美國上大學,畢業(yè)后沒有結(jié)婚,就是不結(jié)婚。問她她說美國人非常無聊,還是拉丁男人有魅力,就是能選擇的太少,可是她也根本不回來找。伊莎貝拉說,自己記得很清楚,小時候姑姑會和她坐在一起,在她爸轉(zhuǎn)過身的時候朝他翻白眼。 清源覺得很好笑,她笑得很開心,同伊莎貝拉分享了一堆自己的笑話。一起笑完她又很迷茫,為什么學校會安排自己和伊莎貝拉住一起呢,等到畢業(yè)前夕她才知道。那時候伊莎貝拉已經(jīng)被錄取,提前離開學校了,清源接到她的電話,伊莎貝拉說祝她快樂,祝她幸運,很高興高中和她一起度過。 她說希望自己不是個太無聊的人,很多人這樣評價,她也覺得自己生活得很無聊,因此在聽說有個中國女孩要來的時候,主動去問能不能把她和自己安排在一個宿舍。清源說她才更無聊,沒有好朋友更是要無聊到活不下去。她忍住眼淚,想要再和朋友討論一個重要的問題。她問伊莎貝拉,如果自己不去上大學,她會不喜歡她嗎? “不會,我相信你是那種能在生活中學到更多的人。”她的朋友肯定地說。清源其實不需要她的話來說服自己,她在意的只是朋友不要變得討厭她。伊莎貝拉所說的生活,聽起來是一本浪漫的教科書,但清源知道不是的。不過也沒關(guān)系,她一樣會去閱讀。 清源讀完了高中,沒上大學,跟著做生意,她很能干,西語還說得好,不像整日呆在唐人街的,阿舅手下比她能吃苦的也不多。她就想快點攢錢,有錢總是強的。她開始有了自己的生意,也是老板了。安姨以前教她做菜她學不好,但怎么挑食材算是門清了。 她做食材采購和轉(zhuǎn)運。在這附近是個大生意,不少人搶著要干,談不上簡單。阿舅有幫襯點,她不花他的錢,關(guān)系勉強緩和了些。阿舅做糕點鋪子,很受當?shù)厝藲g迎,原本就有門路。她做得很好,阿舅感覺控制不住她,動了些心思,時不時說要介紹他認識的哪幾個年輕小伙給她認識,夫妻一起干更輕快。他說起這些也沒多久,清源還可以假裝沒聽見。 直到有一天,她就在卡車前站著,看采購明細。來了個高個子站到她面前,她一晃神差點沒認出來,認出來了她就笑笑,主動開了口。 “我是找過你的?!彼f,“但你不在那了,安姨也不在了,我以為有別人領(lǐng)養(yǎng)你了呢?!?/br> 對方想了一下,也可以說是想了很久,或許是很久不說中文了,勉勉強強才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身上那種混血的氣質(zhì)也淡了很多,純粹是個高大俊美的拉美男人,只是看起來就不干好事。 “現(xiàn)在還在做那些嗎?”她用西語復述完自己之前的內(nèi)容,又接著講話,“別干了吧?!?/br> “我可以養(yǎng)你。”她相當篤定地說。 男人的睫毛很翹,卷發(fā)的人都這樣,他瞇著眼笑也感覺眼睛很亮。奇諾現(xiàn)在比她高一個頭,二十一歲了,她能確定他臉上痣的位置,他看人的神態(tài)也是老樣子,總盯著鼻尖瞧。更不要說總是湊得那么近走過來,沒有距離感。 “我只是希望你好,過來看看。你就別挨著我了,沒什么好處?!彼l(fā)音很清晰,漢語說得沒問題。說明平時要去華人街討債的,她如此臆測。 他抿著嘴,說再見,也許永不再見的那種再見。她扯住他的領(lǐng)子給他一拳,問他現(xiàn)在到底在做什么在干嘛。 他說要她別管,反正干得還不錯。清源不理他,問他安姨還在嗎?他說病了走了。那只有我是你家長了,她這樣講,你得聽我的。奇洛有些啼笑皆非,說她非得給自己找麻煩干嘛。他說完又好像在用西語說俗語,說她患有大地高尚華貴的疾病。他講很快,彈舌音很多,但她聽清楚了,意思不明確但詞都懂的。她說不知道他現(xiàn)在有文化會作詩了,罵她多管閑事也這么有水平了。 蘭清源嘴上不饒人,心理其實很慌張,她平時交談的本地人也是做餐飲的,一個個大胡子在那杵著,路上有很多年輕人長得很標致,可她總感覺是別的生物,和她沒關(guān)系。但奇諾不一樣,他就算很顯眼,她從心里感到親近。 “你不摻和那種生意吧?!彼弥形闹v覺得抵觸,迅速用西語羅列一大堆罪名。奇諾說沒有,現(xiàn)在的黑幫不干那種生意,流水太高進賬太快,根本管不住底下人做什么,散得也容易。她問他怎么這么懂,現(xiàn)在到底在做什么。他別過頭,說也沒什么,就是平常撐撐場子。她也明白了,心里不太是滋味,可也不好繼續(xù)勸下去。 她不知道能找怎樣的話題,又不想說再見,只能盯著他的臉,想看看他還能說出什么來。他也不窘迫,左右張望一番,沒有人,他親她臉頰一下。 討厭的南美人。她臉紅了,追著他跑,馬上就追上了,因為他很快就停下轉(zhuǎn)身接住她。她和他抱在一起擁吻。他看起來比自己還害羞,就好像沒有來得及親過別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