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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司第一兇劍 第10節(jié)

    顧甚微沒有敲門,腳輕點地,直接飛了進去。

    她腳剛一落地,就瞧見一個人影飛奔著從屋子里迎了出來,她手中提著一個燈籠,穿戴齊整一看并沒有歇下。

    “阿姐,不是說了不用等我么?皇城司的事情沒個早晚的?!?/br>
    來人笑了笑,露出了嘴角的梨渦兒,她的聲音十分綿軟,讓人聽了就沒脾氣。

    “都說了姑娘直接叫我十里,我怎么擔得上一聲阿姐?外頭這么冷,你先去沐浴更衣,然后再過來喝湯,你最喜歡的栗子雞湯?!?/br>
    十里看著顧甚微慘白的臉,忍不住絮叨起來。

    “這些天見天的落雨,倒春寒比冬日還難熬,你可有咳嗽?你不要挑嘴,光吃松子糖,不吃梨膏糖。那梨膏糖吃了潤肺,是頂好的。”

    顧甚微整個人一下子軟和了下來,她一把趴了過去,整個人都掛在了十里的肩膀上。

    “你不給我當阿姐,要給誰當阿姐?難不成是門前的那株梨花樹嗎?”

    十里是她的貼身女婢,祖母硬塞過來的,生得柔弱又怯懦,一直絮絮叨叨像是廟里念經(jīng)的和尚似的,你說她一句,她便眼淚汪汪地,整個人像是要暈厥過去。

    年幼之時,她是不喜的。

    直到三年前的那日,十里一個人上了亂葬崗,一邊哭唧唧,一邊翻看了每一具尸體,從死人堆里將她刨了出來,硬是背著她一步一步的摸到了池仵作家里,救下了她一條命。

    她才隱約明白,十里之所以叫十里。

    大約是因為這世上無論多么長遠的路,在這個人的腳下,都是只要悶頭走,就一定能夠抵達的十里之地。

    十里被顧甚微一掛身子一晃,差點兒沒有栽倒在地上。

    她拍了拍顧甚微的手背,“先去沐浴,不然寒氣入體,莫要洗頭,天涼容易頭疼。”

    顧甚微立即站直了身子,沖著她抱了抱拳,“諾,敬遵大人命令?!?/br>
    她說著,搶先一步?jīng)_去了伙房,將熱水倒進了大木桶中,自己提了出來,然后進了專門用來沐浴的小廂房里。

    她們剛剛來汴京,好些東西都是新置辦的,這木澡盆這會兒還帶著一股子天然的木頭的香味。

    顧甚微剛將熱水倒了進去,十里便提著半桶涼水走了進來,替她兌好了水溫,又去一旁給火盆子加上了炭,將火燒得旺旺的。

    顧甚微褪掉衣衫,朝著水中泡去。

    今夜一直在外頭,確實讓她冷得出劍都緩了幾分,等進到了熱水里,整個人方才覺得活了過來。

    十里站在一旁,拿起浴桶中的水瓢,舀了一瓢水,淋在了顧甚微的肩膀上。

    顧甚微身量修長,楊柳細腰,是如今東京城中最受人歡喜的纖細模樣。她生得好看,若非三年前出了那等事,那也是能讓小郎君們魂牽夢繞的姑娘。

    她以為她家的十七娘,會成為名揚天下的劍客。

    闖蕩江湖之后回到家中,眉飛色舞地說起經(jīng)歷的故事,她劍法高明,一定是一劍封喉,將敵人打得屁滾尿流。那時候她就會嚇得瑟瑟發(fā)抖,然后顧甚微會氣呼呼的抱怨,大喊“十里你怎么聽故事都能嚇哭”!

    十里的思緒有些飄遠,聽著顧甚微張了嘴,她收回了思緒,又舀起了一瓢水,繼續(xù)澆了下去。

    水流了下去,流過了那蜿蜒地觸目驚心的傷疤,一直流了下去。

    “阿姐,我已經(jīng)在人牙子那里挑選了兩個人,是一對老夫妻。老漢叫做張全,是個車把式,他來了讓他去套個馬車,你日后出門方便?!?/br>
    “婦人人牙子管她叫林婆子,你把那些粗活都交給她來做。”

    十里一聽,剛要著急說話,又聽到顧甚微說道,“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給阿姐去做。”

    “三日之后,老宅那邊會有人送東西過來,你拿著膽子一一核對,若是有不妥當?shù)摹N胰羰遣辉诩?,不要同他們起沖突,盡管記下到時候告訴我來處理即可。”

    “我的這些產(chǎn)業(yè),需要人打理,交給旁人我不放心,阿姐給我管家吧。”

    顧甚微的語速不快,溫暖的熱水讓她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些紅潤。

    這一暖和起來,嗓子便有些癢,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又繼續(xù)說了起來。

    “池仵作救了我性命,阿姐替我備下重禮,我需要登門答謝?!?/br>
    她說著,沉默了片刻,又道,“西內掖門外街市的瓠羹鋪子的迎客童子名叫柳陽,你明日去尋他,問他想不想做學問考科舉,我可替他交束脩,并且替他尋一厲害夫子。”

    十里認真地聽著,默默地記在了心中。

    顧甚微交代完事,又好奇的問道,“阿姐今日在家中,可有什么新鮮事,識得左鄰右里?”

    十里并不意外,顧甚微經(jīng)常會問她這個問題。

    “嗯,住在咱們對門的唐嬸子,問我要不要去學刺繡。說是芙蓉巷對面的明鏡巷,有個錢莊最近在招學徒,她聽聞我會打算盤,問我能不能教教她家小妮兒,說是那家的大掌柜是女郎?!?/br>
    “所以找學徒,也只要能打算盤的小娘子。這事兒最近的在桑子巷傳開了?!?/br>
    第16章 陰陽兩巷

    十里的話很密。

    見顧甚微聽得津津有味,她說得更加起勁了。

    “唐嬸子家的郎君,是開封府的捕頭。夫妻二人成親這么多年,只得了一個小妮兒喚作唐瑛,今年只得十三歲。唐家夫妻二人日后想要給小妮兒開個鋪子,招上一門贅婿?!?/br>
    “可又怕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妮兒不通庶務,叫人吃了絕戶?!?/br>
    “正日愁夜愁的,哪知出了那想都不敢想的事,明鏡巷的錢莊子竟是有了這等解了他們燃眉之急的好事?!?/br>
    “不光是如此,聽聞那明鏡巷好多鋪子都招女學徒呢。若是姑娘不安排我做事,我本來也想著去那里找個師父的活計,教人繡花或者做吃食,都可以的?!?/br>
    當年她們離開汴京的時候,那是身無分文。

    雖然如今顧甚微有了俸祿,但汴京城中便是一根柴火都要靠銀錢買,她好手好腳的總不能坐吃山空靠姑娘養(yǎng)著,是以唐嬸子讓她教打算盤,她立即便應了。

    顧甚微聽著,想起了桑子巷同芙蓉巷名字的由來,不由得問道:

    “那明鏡巷為何叫做明鏡巷?從前我竟是不知曉汴京城中還有這么一處巷子,里頭有這樣的人物。這錢莊的交子,竟是也能讓小娘子過手做掌柜了?!?/br>
    她在汴京城中生活了很多年,若是有這么個地方,應當有所耳聞才是。

    “那明鏡巷子口,立著一枚大銅鏡,因此得名。銅鏡背面乃是陰陽八卦圖,聽說到了子時前后,銅鏡會變得異常清晰,攝魂照影瞧見前世來生,那畫皮的妖怪往那跟前一站,便能顯出原形來?!?/br>
    “唐嬸說其實大家伙兒并不相信,不過倒是有不少人夜里會偷偷去那里照鏡子?!?/br>
    “那可是銅鏡,有多少窮苦人家的小姑娘,一輩子都沒有照過鏡子,不知道自己生得哪般模樣。白日那里人來人往,皆是貴人,不敢上前,到了夜里,方才敢偷偷過去瞧上一瞧?!?/br>
    十里說得有些唏噓。

    她伸手進到浴桶中摸了摸水溫,結束了關于明鏡巷的話題,忙拿了帕布來,“姑娘快些起來罷,再泡水該涼了,咱們起來喝口熱湯,趕緊歇息了?!?/br>
    “也是怪我,一見姑娘回來歡喜,便沒有管住這張嘴說個不停的。”

    她說著朝著窗外看了過去,這會兒天色已經(jīng)有些微微發(fā)亮了。

    最黑暗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

    顧甚微聽著,若有所思,明鏡巷么?

    她沒有反駁十里,乖巧地起身去喝了湯,又涑了口方才躺在床榻上歇了起來。

    平日里皇城司事務繁忙,十里一個人在家中,多半時候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喜歡聽她說話。

    喜歡她有自己可以往來的朋友,這樣若是有一日她不在了,至少十里不是孤單一人的。

    顧甚微想著,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她要做的事情,猶如螳臂當車,九死一生。

    若是法理給不了公道,那她便要用自己的劍,去討一個公道。

    為此她已經(jīng)籌謀了三年,皇城司只是她邁出的第一步而已。

    ……

    桑子巷里很有煙火氣,東方魚肚泛白,各家的公雞接連報曉,緊接著砍柴聲織機聲響起。

    汴京迎來了難得的太陽,關御史在綠翊樓被殺一事,像今日晨起的春風一樣,吹遍了皇城的每一處角落。

    顧甚微在父親母親的牌位前恭敬的上了香,將皇城司的腰牌認認真真地系在了腰間,又擦干凈了那把黑黝黝的長明劍。

    朝食是十里熬的小米粥和新烙的炊餅,搭配著對面唐嬸送的咸菜絲兒,也是有滋有味的一頓。

    “梨膏糖給你放在小荷包里了,若是想要咳嗽,便吃一些。這回的加了枇杷,應該更有效一些。”

    十里臉上帶著笑意,遞給顧甚微一個小荷包。

    顧甚微聽話的接過,掛在了腰間,腦子里已經(jīng)想著今日要去哪家鋪子里買零嘴兒吃了。

    梨膏糖枇杷露,這東西吃了三年,在她眼中已經(jīng)同美味完全不沾邊了。

    “姑娘可是要去皇城司,我記得魏親從喜歡吃rou醬,我昨日白天剛好熬制了一些,姑娘要不要給他帶去一罐?”

    十里說著,提出了一個小罐子。

    魏長命她見過,是皇城司里難得同她姑娘有往來的家伙。

    顧甚微擺了擺手,“不去皇城司,有人已經(jīng)在巷子口等著我了。再說了,魏長命那個家伙,哪里配吃阿姐做的rou醬?他就應該吃清明節(jié)的供品才對?!?/br>
    十里無言以對,憂心忡忡,這般下去,她家姑娘去了皇城司,豈不是一個友人也無?

    顧甚微不知曉她的焦慮,牽著棗紅馬便悠哉悠哉地出了門。

    一到巷子口,便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韓時宴穿著素色的便服,站在一株桑樹底下,整個人挺拔而修長,像是一桿青竹一般。

    往來的嬸子阿爺經(jīng)過時,都忍不住扭過臉去瞧他,像是要將他看殺似的。

    “證據(jù),接好了!皇城使張大人說這封信乃是偽造的,等著你們御史臺給他一個清白。”

    韓時宴聽著顧甚微的聲音,嚇了一跳,貴公子的架勢瞬間破了功,他手忙腳亂的朝著那小竹筒抓了過去,生怕東西掉落在了地上。

    見那竹筒穩(wěn)穩(wěn)的抓在了手心里,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猛地抬起頭來,咬牙切齒地看向了顧甚微,“你便是搶了證據(jù)翻窗逃走,可我也識得那是張春庭的私印。他一共有三枚印章,其中有一張乃是對公所用,上頭有皇城使標記。”

    “私章有兩枚,其中一枚用得極少,是一片劍蘭葉,看上去帶著森森殺意。另外一枚便是這一枚稻穗印?!?/br>
    “我曾經(jīng)見過不止一回。”

    他說著,眼睛已經(jīng)冷靜了許多,“殺死我?guī)煾傅娜?,就是你們皇城司的人,不是么??/br>
    “你就是因為想到了這些,昨天夜里才招呼都不打,著急的回去給張春庭復命?!?/br>
    韓時宴說著,目光復雜地看向了顧甚微,“你這般信任張春庭,小心日后被他坑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