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杏干除了甜味還能夠嘗得到絲絲酸味兒，就像他現(xiàn)在的心情一般。

    他同韓敬彥一道兒長大，不知道從何時起已經(jīng)分道揚鑣。

    其實，同他分道揚鑣的，又何止是一個韓敬彥呢？

    即便是他從立志那一日開始，他便做好了成為孤臣的準(zhǔn)備，可真到了這一日，心中還是悵然無比。

    好在這種悵然，在見到顧甚微那一瞬間，卻是全部消弭了。

    真好??！在這個世上，還有一個同他志同道合，會同他做出一樣的選擇的人。

    而那個人，還是他心悅之人。

    不算日后他同顧甚微是否會攜手白頭，韓時宴想這一路披荊斬棘的相伴，已經(jīng)足夠讓他一生都不孤獨了。

    他想著，沖著顧甚微笑了笑，“你請我吃杏干，我請你去吃韓春樓吧?！?/br>
    韓春樓是他同顧甚微初次相遇的地方，也是在那里，他問了顧甚微關(guān)于滄浪山的案子。

    顧甚微眼睛發(fā)亮，她伸出手來將那籃子枝頭干蓋了起來，“那我現(xiàn)在不吃這果干了，得留著肚子好好宰你一頓。我這邊可是有發(fā)現(xiàn)，有一幅畫我瞧不明白想讓你瞧?！?/br>
    韓時宴輕笑出聲，周身都愉悅了起來。

    “恰好我這里也有一樣?xùn)|西，要讓顧親事你瞧?！?/br>
    顧甚微一聽，就知道他有收獲，沖著他豎起了大拇指。

    韓春樓是個茶樓，這個時辰午食已過，晚食尚未開始，正是下午飲茶的好時候。

    說書先生還在上頭啪啪啪的拍著驚堂木，膽大包天的說著齊王謀逆的辛秘之事。

    “啪！上回咱們說到，那齊王嬌妾產(chǎn)子，顧老賊心花怒放……”

    顧甚微跟在韓時宴并肩上樓去雅室，卻是不想聽到這話忍不住哈哈笑了出聲，這書怎么說得那么好呢？全汴京的人都應(yīng)該知曉顧老賊對他那藏在別人家的好大兒有么用心良苦……

    她沖著韓時宴眨了眨眼睛，“這不得著書立傳？父愛比黃河水還泛濫，頭頂比大草原更蕩漾?！?/br>
    二人說著，跟著那引路的茶博士進了雅間。

    來這里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來聽說書的，是以大堂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樓上的雅室卻是沒有坐滿。

    韓時宴照舊要了老樣式，且給顧甚微也照著來了一份，然后方才壓低著聲音將先前韓敬彥說的話一五一十的同顧甚微說了一遍，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得到的那張賬冊殘頁掏了出來，推到了顧甚微面前。

    顧甚微拿起一看，蹙了蹙眉頭，她將那賬冊舉起對著光亮，“你且看這中間，對著光亮來看，能夠看到中間有一個透明的洪字，這是滄浪山洪氏的標(biāo)志。”

    “韓敬彥說得沒有錯，這賬冊的確是滄浪山洪氏所有?！?/br>
    “皇城司都是聽官家的指令辦事?！?/br>
    讓他們攔截宋雨，不讓賬冊落入到鐵頭關(guān)御史手中，自然也是從上頭下來的命令。

    顧甚微說著，嘲諷地嘖嘖了幾聲，“你們這些讀書人真是心眼子比認(rèn)識的字還多?！?/br>
    “也是，當(dāng)初飛雀案都沒有查明，就草草定了案。不也是為了所謂的大局，所謂的朝廷安寧么？”

    “嘴長在他們身上，他們說是大局就是大局，他們說不能查就不能查，他們說會動蕩就動蕩？如此這般，還要開封府、刑部、大理寺、御史臺做什么？”

    “養(yǎng)著大家白白吃俸祿，然后在無關(guān)痛癢的地方查明幾處真相……我們這些尋常老百姓是不是應(yīng)該磕頭感謝大老爺們傲慢的憐憫？”

    顧甚微搖了搖頭，用手指了指天，“犯了錯就是要受到懲罰，這不管是少了誰天也塌不下來，如果天塌下來了，那就說明這天本來就該塌了不是么？”

    “盤古開天地之后，方才有的人。人便是死絕了，天也不會塌，地也不會陷，太陽依舊會從東邊升起。”

    “即是如此，吾等有何懼？”

    第349章 辨別圖畫

    顧甚微說著，搖了搖頭，“更何況，不過是查個案子而已，哪里就至于想七想八了?！?/br>
    官家說不定根本就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誰，他只是不想繼續(xù)深挖下去，再逼出第二個齊王來。

    在飛雀案的時候，他不就已經(jīng)有掩耳盜鈴的前科了么？

    顧甚微想著，他們不樂意繼續(xù)查？那他們就再發(fā)瘋將那幕后之人直接甩到官家臉上去，讓他不得不查！

    大不了也就是她同韓時宴連帶著吳江再次被趕出汴京，那又如何？花皇帝老兒的錢去游山玩水豈不是美哉？

    只要姑奶奶無心升遷，那貶謫就是春游。

    韓時宴聞言，爽朗地笑了出聲。

    他拿起勺子，挖了一勺面前的桂花酒釀湯圓，塞進了自己的嘴中。

    是??！不過是查個案子，想那多做什么？

    他說著，對著顧甚微說道，“你讓我看的東西呢？”

    顧甚微一聽，促狹地掏出了馬紅英畫的那幅畫，推到了韓時宴跟前，“你且瞧瞧，這是哪位名師大家之作？”

    韓時宴正嚼著湯圓，這一眼看去險些沒被湯圓給卡死，他以袖半掩面，面紅耳赤的將那湯圓給吞了下去，一臉震驚地拿起了那張畫。

    “這東西是從哪里來的？崔以行剛滿月的兒子畫的么？”

    顧甚微噗呲一下笑了出來，很好！這傷害不能只有她一個人受！

    她想著，將馬紅英說的關(guān)于那金錠來源說了一遍，“那東西也是從蘇州來的，你那邊查到滄浪山洪氏，這般說來就全都對得上了?！?/br>
    “這邊是山，這邊是水，這個炸毛是一顆大樹，還有這幾個點兒可能是鳥也可能是帆船。有落款，但是紅英不認(rèn)識?！?/br>
    韓時宴抽了抽嘴角。

    他無語地站了起身，走到了雅室的角落拿起了這邊的文房四寶。

    汴京城中文氣盛行，韓春樓離國子學(xué)不遠，更是文士聚集之地，這一帶的酒樓茶樓青樓雅室里，那都必備著筆墨紙硯，就提防著有人突然詩興大發(fā)來上一首。

    顧甚微見韓時宴落筆作畫，好奇的伸長了脖子來看，同樣是寥寥幾筆，馬紅英猶如鬼畫符，而韓時宴的筆下卻是當(dāng)真叫人看出了山水之色。

    顧甚微越看越是覺得稀奇，“雖然知道你擅畫，但是親眼瞧見你畫畫還是覺得十分神奇?！?/br>
    韓時宴勾了勾嘴角，“其實我最擅長的是畫人。”

    他說著，偷偷看了顧甚微一眼，他已經(jīng)畫了好多張顧甚微的畫像，有她提劍時氣勢全開的樣子，也有她吃rou吃得兩腮鼓鼓的樣子，就在昨天他還迫不及待的畫下了山崖底下，桃花林中的顧甚微……

    這些畫像疊在一塊兒，都有厚厚一摞了。

    他說著，將筆放在了一旁的硯臺上，突然一愣，心中騰起了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顧甚微見韓時宴面色發(fā)沉，好奇地問道，“怎么了，你有什么發(fā)現(xiàn)？”

    “你還記得《遠山圖》么？當(dāng)初李東陽案里頭，你那堂兄便是利用《遠山圖》撈回了一個假狀元?！?/br>
    顧甚微驚呼出聲，“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幅畫也是出自歐松之手？”

    韓時宴點了點頭，“今上喜歡歐松，可歐松在世之時卻是并不得志。他做了很多年的縣令，四處輾轉(zhuǎn)……而這幅圖則是歐松在蘇州游山玩水之時所畫，這副圖名為《觀鷹》。”

    “蘇州繁華，歐松那段時日夜夜笙歌，意志消沉，當(dāng)時他攜八美上山，偶然瞧見了天邊蒼鷹悵然涕下，驚覺自己荒廢時光，忘卻了志向，頓時后悔不已這下畫下了《觀鷹》這張圖?！?/br>
    “從《觀鷹》之后，歐松的畫作從此之后入大師境界?！?/br>
    “是以這張圖格外的珍貴，可以說是歐松畫作當(dāng)中最為人追捧的一張。”

    顧甚微看著那角落里的三個點兒，憑她同馬紅英習(xí)過武功都看不真切的黑點點，十分懷疑歐松當(dāng)時是否真的瞧見了什么蒼鷹。一個讀書的小老兒怎么有這么好的眼神??！

    這叫她們這種靠耳聰目明，四肢發(fā)達來吃飯的人情何以堪？

    顧甚微吐槽著，卻是明白了韓時宴心中沉重之處，“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你從前說過歐松的畫作基本都被王御史收入了囊中。”

    王御史擔(dān)心官家玩物喪志，又擔(dān)心底下之人為了溜須拍馬而到處搜刮歐松畫作上供，于是大手一揮直接將歐松畫作買了下來鎖入庫房當(dāng)中。

    當(dāng)初那張《遠山圖》的真跡，便是在王御史的庫房當(dāng)中。

    那么《觀鷹》呢？

    顧甚微想著，拿起韓時宴的筆，在馬紅英畫的草圖之上寫下了王御史三個字，她想了想，又寫了官家二字。

    韓時宴沉吟了片刻，從顧甚微手中拿起筆，添上了“韓家”。

    顧甚微眼皮子一跳，“怎么，你打算娶自己為妻么？要開始大義滅親了?！?/br>
    韓時宴搖了搖頭，“韓敬彥先前對我說，我應(yīng)該進入父輩的世界了。雖然我知曉他的意思是覺得我們少年意氣，做事不顧全大局，應(yīng)該多一分老人的圓滑?！?/br>
    “但是我還是覺得有些古里古怪的，韓敬彥恰好在蘇州，我伯父在朝中位高權(quán)重，乃是三公之一。如果王御史因為歐松的話要被當(dāng)做是幕后嫌疑人的話，那我覺得韓家也應(yīng)該被寫上來?！?/br>
    顧甚微沒有多言，她繞開了這三個名字，開始結(jié)合現(xiàn)有的線索來分析起整個案情。

    “現(xiàn)在我們可以確認(rèn)的是，飛雀案當(dāng)真是另有隱情。齊王盜走了國璽，但是指使李暢行刺官家的另有其人?！?/br>
    “雖然這么說起來有些馬后炮，但是我們早應(yīng)該想到的。齊王性情優(yōu)柔寡斷，他若是在三年前便能做出派人行刺官家的決斷，就不會磨蹭這么久，直到被我們逼到墻角了方才起兵?！?/br>
    “那么這天下不能夠有第二個同齊王一樣難以下定決心之人。那么這個敢于行刺的人，為何之后并沒有舉事呢？”

    顧甚微說著，話鋒一轉(zhuǎn)，“現(xiàn)在看來，稅銀案十有八九同樣不是齊王所為?！?/br>
    “不然的話，他若是要尋江潯，早就去尋了，何必要等到馬紅英加入之后再派她去？沒有人比齊王更清楚飛雀案當(dāng)中還有另外一幫人下手了，他好不容易查到了江潯頭上，結(jié)果幕后之人在馬紅英趕到之前，殺死了江潯?！?/br>
    “紅英告訴我，江潯是錄事參軍?！?/br>
    韓時宴接過了顧甚微的話頭，解釋道，“如果江潯是錄事參軍，那么他在稅銀案當(dāng)中就會起到相當(dāng)大的作用。錄事參軍掌州院庶務(wù)，糾諸曹稽違。”

    “換句話說，他審查案情，乃是曹官之長。且還同判官一道兒掌領(lǐng)戶籍稅賬?！?/br>
    第350章 默契搭檔

    “這錄事參軍一人做幾份工，倒也不知道朝廷給發(fā)幾份俸祿？”

    顧甚微嘖嘖出聲，大雍的官員簡直比那猴頭上的毛都多！那官員的名字又多數(shù)雷同，且說州官里頭參軍便有錄事參軍、司理參軍、司法參軍、司戶參軍等。

    乍一耳聽去，還當(dāng)自己聽到了招娣、盼娣、念娣、來娣……根本就搞不清。

    她進皇城司不多時，只知這錄事參軍也辦案子，卻是不知道他還領(lǐng)戶籍稅賬。

    韓時宴搖了搖頭，“俸祿不多，權(quán)責(zé)卻是頗重?！?/br>
    “根據(jù)褚良辰的說法，那稅銀沉入河底之時便已經(jīng)被人替換成了石頭。那么只能說明在此之前，便已經(jīng)被人掉了包?！?/br>
    大船沉下河后，褚良辰作為當(dāng)?shù)赜忻膿剖?，立馬被安排下潛。

    當(dāng)時他便親眼目睹那些箱籠的封條散開，從里頭滾出大石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