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慢慢地調(diào)和著油酥，頓了頓才說道：“娘您說呢？”

    她并非圣母，只是覺得黃丫的身世確實可憐，可她也不可能熱血上頭，直接答應(yīng)收留黃丫。

    武大娘是個寡婦，獨自一個撐著燒餅店，還要撫養(yǎng)四個兒女，已經(jīng)是很辛苦了，她不能因為自己一時沖動就給武大娘添麻煩。

    武大娘又看了一眼黃丫，黃丫穿著梅娘的衣裳，越發(fā)顯得身材瘦小得可憐。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說道：“既然叫咱們遇見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孩子進火坑，能拉就拉一把吧。”

    梅娘點點頭，輕聲說道：“我都聽娘的?！?/br>
    到了晚間梅娘將把子rou、雞蛋、豆干等物做好，放入鍋中鹵制一晚上，明天早上就可以賣了。

    武大娘心疼她辛苦，囑咐她明日不要起早，叫孩子們也早早睡了。

    武家的里屋勉強分成了兩個小屋，一個是武鵬和武興的房間，另一個是武大娘、梅娘和武月同住，黃丫來了自然是跟她們住在一個屋，好在黃丫瘦小，炕上多個人也不覺得擠。

    次日武大娘照例早早起來，可一睜眼卻發(fā)現(xiàn)黃丫已經(jīng)不見蹤影。

    她走出來洗臉，卻見廚房里收拾得井井有條，鍋里燒著熱水，連洗臉?biāo)即蚝昧?，黃丫卻不在屋里。

    等到梅娘他們睡醒起身，黃丫才披著一身露水，背著一大捆柴回來了。

    武興趕緊過去，幫她把柴卸下來。

    武大娘說道：“黃丫，你起這么早干什么？怎么不多睡會兒？”

    黃丫抹了一把臉，略帶羞澀地笑了。

    “我見你家用的柴火多，所以就想撿些回來，大娘，我平日里做慣了，不累的?！?/br>
    梅娘拉她過來，見她手心里又添了幾個血泡，不禁蹙眉。

    “黃丫，你還小呢，不用做這么累的活?！泵纺锇阉剿柽呄词?，說道，“往后你不要起這么早，你還長身體呢，多睡會兒才能長得高?！?/br>
    黃丫點點頭，沒有說話。

    武大娘剛把第一爐燒餅夾出來，就看見黃丫爹從胡同里走出來。

    “黃丫她爹，你過來！”她探出頭，沖黃丫爹喊道。

    黃丫爹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滿臉都是愁容。

    “大嫂子，我家黃丫在你家呢？”黃丫爹走過來，往屋里看了看。

    “在呢！”武大娘沒好氣地說道，“你這個當(dāng)?shù)氖沁@么回事，是家里過不下去了？還要賣了黃丫！”

    黃丫爹苦著臉，說道：“我家什么樣，大嫂子你還不知道？前年娶這個媳婦就欠了十幾兩銀子，現(xiàn)在添了個兒子，越發(fā)連吃飯都難了，黃丫留在家里也是跟著我們遭罪，還不如賣了，好過跟著我們餓死?！?/br>
    武大娘聽得氣不打一處來，罵道：“那你就要把孩子賣到……那種地方去？為了多賣點兒錢，就要把孩子推進火坑！”

    黃丫爹心虛地移開視線，嘟囔道：“那種地方怎么了？不愁吃不愁穿的，比她現(xiàn)在的日子好多了，我也是為了她好?！?/br>
    武大娘被他氣了個倒仰，抄起手里的抹布砸到他身上。

    “虧你說得出口，那可是你親閨女！她娘活著的時候多么疼黃丫，你們現(xiàn)在就這么作踐她？”

    黃丫爹梗了脖子，說道：“大嫂子也說那是我親閨女，由不得別人管！你還是叫她趕緊回家吧，人家這就要上門領(lǐng)人了呢！”

    黃丫一直在屋里偷聽，聽到這一句頓時嚇得發(fā)抖，緊緊攥著梅娘不敢松手。

    武大娘強壓怒火，問道：“你把黃丫賣了多少錢？”

    黃丫爹咳嗽幾聲，說道：“三兩銀子?！?/br>
    “三兩！？”武大娘的聲音陡然揚高，“要是賣給大戶人家做丫頭，也能賣到二兩銀子，你就為了那多出來的一兩銀子，就把親生閨女送到那種地方！？”

    黃丫爹別過頭去，板著臉不答話。

    黃丫聽得眼淚撲簌簌往下落，小聲說道：“梅jiejie……”

    梅娘叫住即將爆發(fā)的武大娘，說道：“娘！”

    武大娘想起昨天晚上跟梅娘商量的話，深吸了幾口氣平復(fù)心情，說道：“我家出三兩銀子，你把黃丫賣給我，讓她留在我家做活?！?/br>
    黃丫爹吃了一驚，張著嘴不知說什么。

    武大娘一下子沉了臉，說道：“咱們丑話說在前頭，黃丫以后可就是我家的人，你和你媳婦再也不許欺負(fù)她……不對，你們就不許再來找她！”

    黃丫爹想了想，同樣是三兩銀子，賣給武家當(dāng)丫頭，總比賣給那種地方的名聲好聽，便趕緊點頭答應(yīng)。

    武大娘就讓武鵬去請保甲和幾個街坊過來做見證，很快寫了賣身契，梅娘拿出三兩銀子，黃丫爹按了手印，黃丫就是武家的人了。

    黃丫爹還想跟黃丫說幾句什么，黃丫卻緊緊抓著梅娘的裙子，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武大娘更是不客氣，收了賣身契就直接把他轟走，轉(zhuǎn)身請保甲等人吃早餐，燒餅羊湯管夠。

    再加上各種鹵菜鹵rou，保甲和街坊們吃得十分高興。

    黃丫成了武家的“丫環(huán)”，干活越發(fā)賣力，什么都搶著干，連武鵬都搶不過她。

    只是對著武家的人，她卻顯得沉默拘束，實在沒活可干的時候，她連坐都不敢坐。

    梅娘看在眼里，不禁微微嘆氣。

    等到早上這一陣忙完，黃丫怯生生地問，她可不可以去摘桑葚。

    梅娘把她拉到身邊，說道：“黃丫，你雖然賣給我們家了，可我們不會把你當(dāng)丫環(huán)看，你可以跟著月兒叫我二姐，叫鵬兒他們大哥二哥，別把自己當(dāng)成下人?！?/br>
    “你二姐說得對，以后你就把這里當(dāng)自己家?！蔽浯竽镆舱f道，“你親娘活著的時候，跟我也是要好的姐妹，我哪能把你當(dāng)丫環(huán)？要不然，我認(rèn)你當(dāng)個干女兒吧，那賣身契我收著，是怕你爹和你后娘又來找麻煩，等你大了，那賣身契就還給你?！?/br>
    黃丫聽得熱淚盈眶，咬著嘴唇說不出話，雙腿一彎又要跪下。

    武大娘慌忙去扶，卻被梅娘攔住了。

    梅娘笑盈盈地說道：“娘，你干女兒要給你磕頭呢，這可不能攔。”

    黃丫果然朝著武大娘磕了個頭，哽咽地叫道：“干娘。”

    “哎！”武大娘大聲應(yīng)了，把黃丫扶起，笑著點點頭，“好孩子，以后有事就跟干娘說，有干娘護著你！”

    武月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問道：“那黃jiejie以后是不是就是我三姐啦？”

    “對，黃丫以后就是我三女兒了！”武大娘說道。

    黃丫擦干眼淚，說道：“干娘，我以后不是黃家的孩子了，干娘再給我起個名字吧?！?/br>
    說到起名，這可就把武大娘難住了。

    她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說道：“我記得你親娘姓云，要不叫你云兒吧。”

    “好，好！”武月聽了立刻拍手贊同，“我二哥叫星兒，我叫月兒，三姐叫云兒，我們?nèi)齻€都是天上的，我們是一家人！”

    看著歡歡喜喜的一家人，梅娘只覺得無力嘆息。

    什么星兒？武興的名字是興旺的興??！

    看來只顧喂飽弟弟meimei們遠(yuǎn)遠(yuǎn)不夠，文化普及，勢在必行啊。

    這日梅娘算著泡菜差不多可以吃了，便將泡菜壇子搬了出來。

    武大娘早就忘了這事兒了，看見壇子才想起來。

    本以為壇子里的菜不是臭了就是爛了，沒想到一揭開壇子蓋，一股酸辣的氣味便飄散出來。

    武大娘皺著眉頭聞了聞，發(fā)現(xiàn)這酸味格外與眾不同，忍不住湊過來看看。

    “這就是你說的泡菜？”她用干凈筷子夾了一片蘿卜入口，頓時眼睛一亮，“這么好吃！”

    最近天氣炎熱，這酸辣脆爽的泡菜一入口，立刻口齒生津，讓人胃口大開。

    武大娘嘗了幾樣，滿眼都是驚喜。

    “沒想到豆角也能泡，酸酸脆脆的，怪好吃的?！?/br>
    梅娘笑著將泡菜壇封好，說道：“回頭做個酸豆角炒rou，很下飯的?！?/br>
    娘兩個商量著吃食，忽然聽見外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

    梅娘回頭看去，見一個身穿玉色長衫的年輕男子正站在門口，身后還跟著幾個提著東西的小廝。

    還沒等那人說話，眼尖的武月就看見了他。

    “娘，二姐！上次那個要飯的又來了！”

    聽到這個稱呼，李韜滿面的笑容瞬間凝固。

    ……要飯的！？

    他活了二十年，還是第一次有人這么叫他。

    梅娘低下頭強忍住笑意，武大娘已經(jīng)皺著眉頭起身。

    “這位公子，燒餅店還沒開門呢，要買燒餅請晚些再來?！?/br>
    作為一個母親，對這種不請自來，還偷偷摸摸進屋的男人是抱有極大的警惕的。

    李韜擠出笑容，向武大娘行了個禮。

    “晚輩姓李，單名一個韜字，文韜武略的韜。”

    只可惜對于星和興都不分的武月等人來說，文韜武略的韜跟掏陰溝的掏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你有事？”武大娘往門前一站，就把門口擋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上次在您家吃了一頓飯，一直覺得不好意思，所以備了些許禮物前來賠罪，還請大娘不要嫌棄?！?/br>
    梅娘聽見，在屋里說道：“你已經(jīng)付過銀子了，還送什么禮物？”

    李韜略帶尷尬地一笑：“實在是在下有事相求?！?/br>
    見他的目光不斷地往梅娘身上溜，武大娘心中警鈴大作。

    “什么事兒？”

    “上次吃了梅兒姑娘做的飯，我回去以后是日思夜想……”看到武大娘要殺人般的眼神，李韜立刻正色說道，“實在是想再嘗嘗梅兒姑娘的手藝，所以才會冒昧前來。”

    原來是為了吃才來的，武大娘的神色這才稍稍緩和。

    李韜生怕武大娘一口回絕，連忙讓小廝呈上禮物。

    洗剝干凈的肥雞鮮魚，上好的果子酒，另有各色點心。

    旁的還罷了，武興一看見點心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二姐，我想吃點心。”他小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