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還在那里燙完筷子燙勺子，燙完勺子燙碟子，還沒等弄完，他忽然聽到耳邊傳來呼嚕嚕的聲音。

    金戈一臉錯愕地抬起頭，就看到顧南簫已經(jīng)端起了碗，正在喝碗里的湯。

    這一幕看得金戈目瞪口呆，他服侍顧南簫這么多年，還沒見過自家主子連勺子都不用，直接端著碗喝湯的時候呢！

    還好他反應(yīng)快，回過神來以后馬上就移開了視線，繼續(xù)加快速度燙碗筷。

    顧南簫本想先試試湯的溫度，誰知這湯一經(jīng)沾唇，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喝了一大口。

    滾熱清香的rou湯緩緩流淌，仿佛一只溫柔又馨香的手撫過他的唇齒和喉間，又一路向下，順著胸口一直落在肚腹之中，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停留下來，將溫暖和濃香傳遞到全身每一個角落，讓他身上無一處不舒坦。

    他又喝了一大口，這才有空接過金戈遞過來的筷子。

    顧南簫挑了一筷子粉絲出來，說道：“這不是羊rou湯?！?/br>
    金戈見他肯吃飯，心情一下子就松快下來，笑嘻嘻地說道：“三爺說得是，這是梅姑娘剛燉的牛rou湯。”

    “牛rou湯？”

    想到梅娘那天心急火燎地丟下他就跑了，顧南簫有些怔忪。

    原來她竟能把牛rou牛骨燉成如此美味的湯，也難怪她那么著急要去買牛rou了。

    挑起粉絲入口，浸滿了rou湯的粉絲滑溜可口，無需過多咀嚼就下了肚。

    噴香軟韌的豆皮，清爽脆嫩的木耳，沾了rou湯的配菜每一種都是那么美味。

    尤其那被片得薄薄的牛rou，吃上去沒有腥味，口感也不柴不硬，而是軟硬適中，濃香可口。

    不知不覺間，一大碗牛rou湯就被吃了個干干凈凈。

    顧南簫放下碗，舒服得輕輕嘆了口氣。

    幾日來一直處于半饑不飽狀態(tài)的脾胃，此刻熨帖無比，額頭微微出了些汗，整個身體都放松了下來，充滿了久違的滿足感。

    只有梅娘做的菜，才能讓他體會到這種吃飽喝足的舒適感覺。

    金戈泡了一壺普洱茶，給顧南簫倒了一杯。

    見顧南簫這會兒心情難得地好，金戈說道：“方才小人去找梅姑娘，她也正喝茶呢，小人聞著也像是普洱茶?！?/br>
    顧南簫喝了一口茶，凝眸思索了片刻，問道：“她……梅姑娘在做什么呢？”

    金戈連忙說道：“聽說南華樓今日被平西侯包了場，梅姑娘給他們做了幾桌菜?！?/br>
    他小心地看了看顧南簫的臉色，繼續(xù)說道：“小人瞧著，梅姑娘那茶好像才泡上，都沒喝上幾口，一見到小人，就問三爺怎么沒來？小人就說您忙于公務(wù)，連飯都沒空吃，梅姑娘瞧著不大高興的樣子，還說，顧大人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

    他掐著嗓子，努力學(xué)著梅娘嬌嫩的聲音，倒引得顧南簫皺眉瞪了他一眼。

    金戈趕緊恢復(fù)正常的口音，說道：“三爺，您聽聽，連梅姑娘都看不下去了呢，您往后可要好生吃飯，梅姑娘說了，要是這些你都不愛吃，她就單獨給你做，叫人送到衙門來！”

    顧南簫一怔，心里浮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那感覺就像是喝八寶茶的時候沒留神，吃到了一口葡萄干，那種滋味又酸又甜，縈繞在舌尖，叫人一時舍不得咽下去。

    他收回心神，沉著臉說道：“你又多事！梅姑娘那么忙，你還巴巴地拿這種事去麻煩她！有這些吃食就夠了，還叫她費心送什么菜？”

    金戈暗暗吐了吐舌頭，低頭說道：“是，小人知錯了?！?/br>
    他退到一旁，輕手輕腳地收拾起桌子來。

    自家主子因為口味挑剔，對吃食上一直不上心，不管是衙門里廚子做的飯菜，還是靖國公府里送來的吃食，他都是撂到一旁，連想都想不起來。

    誰愛送誰送，反正吃不吃是顧南簫自己的事。

    哪怕不吃，他也懶得去費心叫人家不要送了，無非是叫金戈他們拿去丟掉或者送人。

    可是一聽說梅娘要主動來送飯，顧南簫卻一口回絕了。

    金戈可不相信顧南簫是不想吃梅姑娘做的菜，顧南簫有多么喜歡梅姑娘的手藝，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能讓主子放棄主動送上門的美味，又會是什么緣故呢？

    這日又下了一場大雪，天空上宛如搓綿扯絮，不過小半日就把整個京城覆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崇文門外的長街上，各個店鋪紛紛出人清理著門口的積雪，免得客人來了進不去店。

    一輛黑色馬車在雪中緩緩前行，車夫甩著鞭子拉著韁繩，讓馬繞過一個又一個厚厚的雪堆。

    史玉娘將棉布窗簾掀開一條縫，看著外頭的街景。

    “今年的雪下得可真大，虧著咱們出來得早，再晚一些，只怕馬車都走不動了?！?/br>
    一旁的謝華香穿著兔毛領(lǐng)的披風(fēng)，手中抱著手爐，饒是如此，她還是被縫隙里的寒風(fēng)吹得縮了縮脖子。

    “是啊，京城這邊還算好的，聽說北直隸暴雪成災(zāi)，五皇子已經(jīng)奉旨去賑災(zāi)了。”

    史玉娘放下簾子，轉(zhuǎn)過頭看向謝華香，眼中是掩不住的艷羨。

    “謝jiejie真是厲害，連皇家的消息都這么靈通，一定是‘那位’告訴你的吧？”

    第121章 椒鹽排骨

    謝華香臉色微變, 隨即垂下眼簾，避開了史玉娘的目光。

    “這有什么，五皇子奉旨賑災(zāi)是大事, 朝野誰不知道呢？”謝華香狀似無意說道, 隨即不待史玉娘追問, 便問道，“聽說你那個堂妹嫁了人, 如今過得不大如意？”

    提起史貞娘, 史玉娘立刻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

    “呵, 我那個嬸子, 可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當(dāng)初不許我二叔幫襯咱們，在家里一哭二鬧三上吊，把家里那些零碎銀子能刮拉的都刮拉走了，給貞娘預(yù)備了一份豐厚的嫁妝，又硬是讓貞娘壓著我這個堂姐先出嫁，她們分明是要打我的臉！”

    “貞娘還以為自己嫁了個什么好人家呢，那梁家的事，南城誰人不知, 誰人不曉？如今她身子也破了, 夫君也不行了，現(xiàn)在連臉面都不要了, 連我那二嬸都到處幫著姑爺尋醫(yī)問藥呢，你說可笑不可笑？貞娘嫁妝里的銀子不知填了多少進去，藥吃了一大車，那梁坤不還是不行嗎？哈哈, 當(dāng)初是怎么對付我來著？如今可真是現(xiàn)在我眼里！”

    看著史玉娘幸災(zāi)樂禍的模樣，謝華香欲言又止。

    史貞娘雖然跟史玉娘關(guān)系不大好, 可到底是她的堂妹，史貞娘過得不好，難道史玉娘就能得到什么好處嗎？

    再想想史玉娘對史貞娘這個嫡親堂妹都是如此，那成日里一口一個叫著自己jiejie，跟自己親熱無比的史玉娘，對自己又能有幾分真心？

    想到這里，謝華香收回了到嘴邊的話，跟著她笑了起來。

    “你說的也是，這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吧。”

    史玉娘聽謝華香都附和自己，越發(fā)高興起來。

    “哼！叫她們一家磨著去吧，那梁坤又沒錢又沒勢，真不知道我二叔二嬸圖他什么！”史玉娘面露不屑，隨即又挨近到謝華香身邊，“謝jiejie，回頭你可要幫我尋一個有錢有勢的人家，氣死我二嬸和貞娘她們！”

    謝華香敷衍地笑了笑，卻不答話，而是轉(zhuǎn)向了窗外。

    “到了沒有？”

    車外傳來丫鬟的聲音，答道：“回姑娘的話，前面就是醉仙樓了?！?/br>
    謝華香便對史玉娘笑道：“那咱們拾掇拾掇就下車吧，你二叔回來是好事，聽說他還從建州請來了名廚，這回一定能重振醉仙樓的聲名！”

    史玉娘卻說道：“去什么醉仙樓呀？快叫車夫往前走，咱們?nèi)ツ先A樓?！?/br>
    謝華香奇道：“去南華樓？”

    史玉娘得意地說道：“謝jiejie這就不知道了吧？我二嬸雖然是個不著調(diào)的，我二叔卻很是靠譜，他寧可撂下酒樓的生意不管，親自出面去建州請來廚子，那廚子一定有過人之處?！?/br>
    她看了看外頭，壓低聲音說道：“我聽二叔在家里說了，這次呀，肯定能把南華樓擠垮！”

    史玉娘坐直身子，譏笑道：“所以呀，咱們今日先去南華樓看看熱鬧，萬一過幾日南華樓倒了，咱們可就看不著了！再說，這南華樓的菜呀，是吃一次少一次嘍！”

    謝華香倒沒想到史玉娘對史延貴這樣有信心，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笑道：“史二老爺經(jīng)營醉仙樓多年，能力和頭腦自然非尋常人所及，那我就聽你的，咱們今日先去南華樓就是了?！?/br>
    說著話，她果然叫車夫掉轉(zhuǎn)車頭，去醉仙樓對面的南華樓了。

    兩家酒樓門臉對著門臉，不過須臾之間就到了，謝華香正要下車，卻聽史玉娘說道：“謝jiejie，我方才得話你還沒回我呢，你幫我尋個有權(quán)勢又富貴的人家，哪怕是個庶子也行，這對你來說應(yīng)該不是難事吧？”

    雖然習(xí)慣了史玉娘的沒腦子，可是她在人來人往的酒樓門口說出這番話來，謝華香還是又意外又尷尬。

    她臉上一紅，輕聲說道：“玉娘，不是我不愿幫你，只是我也是個沒出閣的姑娘家，怎么好幫你打聽親事——”

    史玉娘雖傻，卻也聽出她話語中的推脫之意。

    她不由得提高了聲音，惱道：“謝jiejie當(dāng)初怎么答應(yīng)我的？怎么如今就成了難事！？為了幫你，我可是賠上了全部的身家，你可不能不管我！”

    梅娘正送幾個身份尊貴的女眷出來，路過謝家馬車就聽到了車內(nèi)傳出來了這么一句。

    她聽這聲音有些耳熟，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卻聽車內(nèi)又有一個軟綿綿的聲音響了起來，似乎帶著安撫之意。

    “瞧你說的，我何時說不管你了？咱們兩家這樣的交情，你還信不過我嗎？這樣吧，我回去就跟我爹說，讓他幫你打聽著，你看好不好？”

    方才那個聲音這才回嗔作喜，說道：“若是謝老爺和謝jiejie肯幫忙，那自然是萬無一失了！”

    “瞧你那小孩子的樣兒，這點兒事也值得放在心上。天怪冷的，咱們快下車去吃飯吧?！?/br>
    梅娘已經(jīng)聽出這二人的聲音，猜測是那日來過南華樓的謝姑娘和史玉娘，見婆子已經(jīng)拿出凳子，扶著兩位姑娘下車，她索性直接迎了上去。

    “謝姑娘，史大姑娘！”梅娘的臉上帶著客氣又不失熱情的笑容，向剛剛下車的兩個人打著招呼，“自從上次見過兩位姑娘，我就一直惦記著二位，今日小店又推出了新菜，兩位姑娘要不要嘗嘗？”

    史玉娘原本滿臉是笑，待看到梅娘不由得笑容一滯。

    畢竟兩個人上次的見面實在稱不上愉快，一看到梅娘，她就想起那位面若寒冰的顧大人。

    更讓人郁悶的是，連梅娘這么一個開酒樓的小姑娘都能對著顧南簫笑語晏晏，她自詡為史家大小姐，看見顧南簫卻只想著躲起來。

    史玉娘冷下臉，說道：“不為了吃飯，我們來你店里做什么？”

    跟史玉娘相反，謝華香看到梅娘卻是多了幾分探究。

    聽史玉娘硬邦邦地這么一句話，謝華香趕緊上前，想要拉住梅娘的手。

    “你就是梅姑娘吧，如今你在京城可是十分有名，我上次吃了你的菜就念念不忘，只是沒機會跟你好生說會兒話……”

    沒想到謝華香竟然有意拉攏梅娘，反倒把史玉娘晾在一邊，史玉娘的臉色就變得更加難看了。

    “謝jiejie，她不就是個廚娘，你跟她有什么好說的？”

    謝華香心里暗罵史玉娘愚蠢，梅娘雖然只是個廚娘，可因為廚藝出色，跟京城無數(shù)權(quán)貴官員都有來往，就連顧南簫也對她另眼看待，這樣的一個人，怎么能不結(jié)交？

    她生怕耽擱久了，史玉娘又冒出什么話來得罪梅娘，只好向梅娘歉意地一笑。

    “外頭冷，我們先進去了，梅姑娘您忙吧?！?/br>
    就在方才謝華香伸手要拉她的時候，梅娘就不動聲色地袖起了手。

    史家跟她早就是勢不兩立，這位謝姑娘雖然不知底細，可是總是跟史玉娘混在一起，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