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延貴忍了又忍，卻被梁鵬和梁付氏這樣不留情面的大罵，早就沒了耐心。

    他見梁鵬和梁付氏來勢(shì)洶洶，又見妻女縮成一團(tuán)，連向來伶牙俐齒的史二太太都低著頭不吭聲，就猜測(cè)這事兒十有八九是自家理虧。

    梁鵬兩口子不肯進(jìn)屋，口口聲聲要把事情鬧大，史延貴氣不打一處來，轉(zhuǎn)過身就一腳踢在史貞娘身上。

    “沒廉恥的東西，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史二太太能低頭忍住梁家夫妻的打罵，面對(duì)史延貴卻毫不畏懼。

    見史延貴竟然問也不問一聲就踢史貞娘，史二太太嗷地一聲撲了過去。

    “你還有臉踢貞娘！你也配當(dāng)?shù)?？！?/br>
    史二太太此刻神態(tài)瘋狂，一雙手拼命地往史延貴臉上抓撓。

    “你找你那好大哥，好侄女去啊！你既然不管貞娘，就一輩子也別管！”

    史延貴猝不及防，臉上被撓了好幾條血痕，越發(fā)惱恨起來。

    “我不管？我怎么不管貞娘了？她的嫁妝難不成都是你掙下的？你倒是會(huì)教女兒，瞧瞧你教出來的是什么東西！”

    史二太太聞言更是暴怒，顧不得在大庭廣眾之下，沖過去拼命地撕打史延貴，又是抓又是撓，嘴里還高聲叫罵著，夫妻倆在門口打作一團(tuán)。

    史家有錢，從前史延貴和史二太太出門，都是光鮮亮麗，車馬仆從一大堆，如今兩個(gè)人撕破了臉，當(dāng)眾打了個(gè)不亦樂乎，讓圍觀的人群大飽眼福。

    就在一片嘲笑和叫好聲，突然響起一個(gè)丫頭尖利的叫聲。

    “不好啦，姑奶奶撞墻了！”

    聽了這話，史二太太顧不得再去打史延貴，連忙回頭看去。

    只見史貞娘一頭碰在粗糙的墻壁上，整個(gè)人軟趴趴地往下滑。

    她瘦小的身體跌落在雪地上，額頭處的傷口汩汩流出血來，在雪地上蜿蜒而淌，看起來觸目驚心。

    “貞娘！”

    史二太太尖叫一聲，推開史延貴，跌跌撞撞地跑到史貞娘身邊，緊緊地?fù)ё×怂纳眢w。

    “我的女兒啊，你怎么這么傻啊！老天爺，你怎么不長眼啊……”

    此刻史二太太再不復(fù)方才的兇狠，抱著史貞娘哭得撕心裂肺。

    史延貴被打的鼻青臉腫，臉上脖子上到處都是血痕，他卻似乎感受不到疼，愣愣地看著史二太太懷中的史貞娘。

    史貞娘雙眼緊閉，臉色灰白，不知是死是活。

    金錢銀錢也撲到史貞娘身邊，又是哭又是喊，卻怎么也叫不醒史貞娘。

    金錢回頭看向史延貴，哭道：“老爺，您快給我們姑奶奶找個(gè)郎中吧，她就快要死了！”

    一句話驚醒了史延貴，他用力甩了甩頭，像是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

    “來人，快，快去請(qǐng)郎中！”

    史二太太也回過神來，連聲道：“快來人，把人抬進(jìn)去！”

    史貞娘被梁家人直接抓了送回來，連大衣裳都沒有，只穿著一身薄薄的中衣，這會(huì)兒又撞了墻，要是不趕緊搬進(jìn)屋，就算沒撞死也要凍死了。

    史家亂成了一團(tuán)，倒顯得梁鵬和梁付氏有些多余。

    見出了人命，梁鵬和梁付氏也面露懼意。

    誰知道史貞娘一向低眉順眼的，居然能做出尋死的事兒??！

    要是史貞娘真的死了，史家人能饒過梁家嗎？

    梁鵬拉了梁付氏一把，梁付氏趕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

    “這小女昌婦，尋死覓活的給誰看呢？要是還要臉，怎么能干出這樣的事？”

    話雖如此說，梁付氏還是不由得放低了聲音。

    梁鵬見史家人根本顧不上他們，便咳嗽幾聲，說道：“咱們坤兒還不知道是什么樣呢，咱們趕緊回去看看?！?/br>
    梁付氏連連點(diǎn)頭，說道：“對(duì)對(duì)，咱們快回去看看兒子，指不定這賤人氣成什么樣了呢！”

    說罷，兩個(gè)人就鉆出人群走了。

    史延貴等人哪里顧得上他們二人，叫下人把史貞娘搬回屋，又要請(qǐng)郎中，又要找金瘡藥，又要燒水，里里外外忙得不可開交。

    很快郎中來了，給史貞娘診治了一番，說是并無性命之憂，開了內(nèi)服外敷的藥，囑咐好好休養(yǎng)就走了。

    知道史貞娘性命無礙，史延貴卻高興不起來。

    他扭頭去了偏廳，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不對(duì)勁，便叫下人去把蔡mama叫過來。

    他記得那蔡mama一直是史二太太身邊的得力干將，不管是處事還是管家都是一把好手，史二太太怕史貞娘出嫁吃虧，就把蔡mama給了史貞娘做陪房。

    金錢銀錢那兩個(gè)丫頭都是不頂用的，這會(huì)兒只知道守著史貞娘哭，就算有事也問不出來，還是得找蔡mama才能把這事兒?jiǎn)柮靼住?/br>
    誰知道下人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卻說沒看見蔡mama，好像從梁家送史貞娘回來，就沒人看見蔡mama。

    史延貴不禁犯了嘀咕，按理說史貞娘回了娘家，她陪嫁的下人自然也該回來，怎么蔡mama卻沒來？

    他陡然想起梁付氏在門口罵的那些話，頓時(shí)心驚rou跳。

    他顧不得史貞娘傷勢(shì)如何，叫下人馬上把金錢銀錢叫過來。

    過了好一會(huì)兒，下人才領(lǐng)了哭得兩眼通紅的銀錢進(jìn)來。

    銀錢進(jìn)了屋，看到史延貴頓時(shí)腳一軟，直接跪倒在地上。

    “老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br>
    史延貴還沒等問呢，就見銀錢滿臉恐慌地討?zhàn)垼桨l(fā)知道這其中有隱情。

    “貞娘為什么被梁家送回來？梁婆子說那些話是什么意思？你老老實(shí)實(shí)告訴我，一個(gè)字也不許隱瞞，要不然，我現(xiàn)在就把賣到窯子里去，就算是貞娘和二太太也救不了你！”

    金錢不過是個(gè)十來歲的丫頭，被史延貴嚇了幾句，就渾身發(fā)抖如篩糠，把所有的事竹筒倒豆子般地說了出來。

    原來梁坤得了那個(gè)毛病，史二太太就到處幫他打聽名醫(yī)，尋醫(yī)問藥，可是請(qǐng)了十幾個(gè)郎中去看，都說很難治，史貞娘聽說之后，整日以淚洗面，常說自己這輩子沒了指望，連個(gè)依靠都沒有。

    史二太太心疼女兒，三天兩頭就借著送藥送東西的由頭去看史貞娘，后來有一陣，她們母女倆總是把下人支出去，在屋里小聲商量著什么，后來有一天史二太太帶了蔡mama的兒子王瑞去了梁家，說梁家老的老，病的病，弱的弱，連個(gè)劈柴的活計(jì)都沒人做，就把王瑞留下幫忙。

    梁鵬和梁付氏覺得白得了一個(gè)下人，又是個(gè)男子，能幫著做許多事，便沒有多想就留下了王瑞。

    誰知昨兒夜里梁婆子起夜，卻聽見史貞娘屋里傳出來低低的呻吟聲，梁婆子就留了心在門外守著，沒過多久就看見王瑞偷偷摸摸地從史貞娘房里出來。

    這下事情就鬧大了，梁付氏直接把史貞娘和王瑞堵在了屋里，把梁鵬梁坤都喊了起來，梁坤得知史貞娘居然跟下人的兒子搞在一起，氣得發(fā)昏，口口聲聲要休了她。

    梁鵬和梁付氏也氣得要命，可是他們倆還惦記著史貞娘的東西，把人堵在屋里又是罵又是打，王瑞逼急了，就推開梁鵬跑了，梁鵬這腿腳哪里追得上，倒是蔡mama著急萬分，追著王瑞一同跑了，到后來這母子倆也沒回來。

    梁鵬和梁付氏打罵了史貞娘一夜，史貞娘卻只是低頭哭，既不解釋也不還口，兩人見問不出什么名堂來，索性就拉著史貞娘來了史家大鬧。

    史延貴聽了這些話，氣得幾乎要吐血，一腳踢翻了銀錢，直奔史二太太的房間。

    這會(huì)兒史貞娘還沒醒過來，頭上的傷口已經(jīng)包扎好了，屋里被捂得密不透風(fēng)，即使點(diǎn)著香也壓不住淡淡的血腥味。

    史延貴直闖進(jìn)屋里，推開幾個(gè)想要阻攔的婆子丫鬟，沖到床邊就要掐史貞娘。

    “這個(gè)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還救她做什么？不如掐死了干凈！”

    史二太太見狀，奮不顧身地沖上前去，一頭撞在史延貴的腰間。

    “你要?dú)⑺?，就先殺了我！左右我們娘倆早就礙了你的眼！你殺了我們，早早去跟你大哥過舒心日子去吧！”

    史延貴被她撞得一個(gè)趔趄，伸手扶住床沿才沒有被撞倒。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我早就該殺了你！”史延貴雙目赤紅，怒罵道，“是不是你給貞娘出的餿主意？是不是你把王瑞送到她身邊的？這些事，是不是都是你安排的！”

    眼見史延貴已經(jīng)知道了內(nèi)情，史二太太索性也不隱瞞，昂起頭說道：“是又怎么樣？你這個(gè)當(dāng)?shù)牟粸樨懩锎蛩?，我這個(gè)娘當(dāng)然要為她安排了！”

    “放屁！哪有你這么當(dāng)娘的？誰家當(dāng)娘的會(huì)給親生女兒安排一個(gè)……jian夫?。磕隳皇钳偭?！”

    “那你讓貞娘怎么辦??？”史二太太尖聲喊道，“你給他找了個(gè)好夫君，你不看看貞娘這幾個(gè)月過的都是什么日子！？要是貞娘生不出孩子，下半輩子還有什么指望？難不成就一直守著那個(gè)閹雞??？”

    “生不出孩子，那你也不能出這種主意！”史延貴氣得語無倫次，“梁坤又不是治不好了，再說就算不行，大不了以后過繼一個(gè)——”

    “我呸！你還有臉提過繼，當(dāng)初是誰說過繼的不如親生的好，小妾納了一個(gè)又一個(gè)，通房換了一個(gè)又一個(gè)？你生出兒子來了嗎？種子不行，再好的地也長不出莊稼！”

    這下可戳到了史延貴的痛處，他跳起來罵道：“說貞娘的事，你扯到我身上干什么？你這么胡攪蠻纏有什么用！”

    史二太太冷哼一聲，回頭看向史貞娘，滿臉都是悔恨和憐惜。

    “我不管他們梁家怎么想，一個(gè)男人不行，就再找一個(gè)，趁著時(shí)間尚短，說不準(zhǔn)梁家人還以為是梁坤的種……反正不管是誰的種，只要是貞娘親生的就行！”

    “你們男人沒一個(gè)靠得住的，只有親生的孩子才可靠！”

    史延貴簡(jiǎn)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氣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簡(jiǎn)直不可理喻！你瘋了，你還要拉著貞娘一起發(fā)瘋！”他本想拂袖而去，可是想到梁家人的反應(yīng)，又硬生生停下了腳步，“梁家那邊，你要怎么交待？”

    史二太太瞪了他一眼，罵道：“連這種事也要問我，要你這個(gè)當(dāng)?shù)挠惺裁从?？梁家算什么東西，難不成我還怕了他們？”

    “要不是貞娘，他們一家三口還得睡大街呢！敢休貞娘，就把貞娘的東西都吐出來！叫他們一家滾出狗尾胡同！”

    史二太太坐在史貞娘身邊，愛憐地摸了摸史貞娘的頭。

    “只要貞娘能有孕，被休了又能怎么樣？有個(gè)一兒半女的，后半生就算不嫁人也有了依靠?！?/br>
    “你……你還要幫她養(yǎng)那個(gè)野種？！”史延貴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野種也比沒種好！”史二太太抄起手爐就往史延貴身上砸，“快滾，我們娘三的事兒不用你管！”

    史延貴一偏頭，手爐砸在門框上，重重地摔在地上。

    史延貴氣得兩眼發(fā)黑，再看史二太太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顧著照顧史貞娘，越發(fā)覺得史二太太已經(jīng)瘋魔了。

    她居然還認(rèn)為自己這么做是對(duì)史貞娘好？！哪有親娘干出這種事的，這不是害了史貞娘嗎？

    史延貴越想越是煩心，重重地跺了跺腳，快步出了跨院。

    他自己還焦頭爛額呢，這娘倆就會(huì)給他添亂！

    梅娘難得在家，武大娘索性也關(guān)了燒餅店，娟娘給梅源記掛了歇業(yè)的告示，一大家子都?xì)g歡喜喜地準(zhǔn)備過年。

    雖然不做燒餅了，家里每日依然忙碌，娟娘非要跟梅娘對(duì)賬算賬，按照梅娘之前定下的規(guī)矩分紅，武大娘則拉著幾個(gè)孩子天天做吃食，生怕過了年吃不完似的。

    除此之外，家中每天都有絡(luò)繹不絕的客人，給武家送年禮的，找梅娘說話拉交情的，找武興武月等孩子玩的，小小的燒餅店每天都擠滿了人。

    臨近年關(guān)，最開心的就是孩子們了，有新衣服穿，有各種好吃的，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就是吃喝玩樂。

    武家孩子多，又有梅娘和武大娘做的各種吃食，因此最受胡同里孩子們的歡迎，每天都要來好幾撥孩子。

    這日何慶跟幾個(gè)書院的孩子也來了，正好趕上王翠紅來給梅娘送禮物，再加上武興武月和小石頭，屋子里一下子擠了七八個(gè)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