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乎乎的湯汁像是在舌頭上打了個滾，就滑入腹中, 只留下滿口鮮香。

    焯過水的鴨rou去掉了厚重的油脂，火候和時辰都把握的恰到好處，剛剛夠把鴨rou里的油脂燉煮出來，融入湯水之中。

    金黃色的鴨湯清淡又不失味美, 再咬上一口既軟爛又入味的鴨rou，簡直是非同一般的享受。

    杜秀顧不得燙, 端著碗大口地喝了起來。

    她長這么大，還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鴨子呢！

    梅娘見她吃得歡快，便對邵蘭和穆燕說道：“你們兩個也嘗嘗?！?/br>
    杜秀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只顧著吃，竟然忘了讓讓客人。

    她趕緊把嘴里的湯咽下去，含糊說道：“對對，你倆也快吃！”

    至于她自己，實在分不出身去幫客人盛湯了。

    好在她還是個病人，就算不親自動手，別人也會體諒她的，杜秀只內(nèi)疚了一瞬間，注意力就重新回到了眼前的鴨湯上，繼續(xù)吃起來。

    邵蘭和穆燕觀摩了梅娘燉湯的全程，早就被這鴨湯的滋味饞得直咽口水。

    聽到梅娘和對這么說，她們便不再客氣，各自盛了一碗喝了起來。

    鴨湯才入口，兩人都露出驚艷的神色。

    學(xué)了這么久做菜，她們對菜肴的細微差別已經(jīng)可以很清楚地分辯出來了。

    這鴨湯無論是滋味、火候還是時辰，都是恰到好處，簡直堪稱完美。

    有時候菜肴的滋味，就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而梅娘的手藝已經(jīng)不止是精益求精，對她們來說更是高山仰止的存在。

    兩人喝著湯，對梅娘都是滿心的欽佩。

    穆燕的心情更是復(fù)雜，她慢慢品著鴨湯，心里也反復(fù)品著梅娘說過的話。

    師父說得沒錯，如果她是注定命運坎坷的人，又怎么能遇到師父，還有這么多優(yōu)秀的師姐妹？

    遇到師父，是她最大的幸運！

    正月初五迎財神，這一日的鞭炮聲格外頻繁響亮，街上的鋪子也紛紛開張營業(yè)，簡直比過年還要熱鬧。

    在家中與親人們團聚了幾天，人們都趁著這日出來走走，或是給家人買東西送禮物，或是呼朋喚友下館子，到處都是喜慶的氣氛。

    在這一片繁華的景象中，一處酒樓門口更是人頭攢動，排隊的人群幾乎蜿蜒到了胡同深處。

    南華樓如今已是名聲大振，擱在平時不過是有身份有錢的富貴人家才會來吃，如今過年，許多家有余財?shù)钠胀ㄈ思乙布娂妬砟先A樓吃飯，畢竟誰不想趁著過年帶家里人吃頓好的呢，就算是請客也是極有面子的。

    因此初五這日，南華樓一開張，便有無數(shù)管家小廝跑來給主人訂雅間訂位子，因著客人太多，四九只能把雅間時間分成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預(yù)約，免得許多人訂不上位置。

    客人既然多了，后廚就越發(fā)忙碌了，好在經(jīng)過十來天的休息，大家都干勁十足，做菜的時候也是力求完美，梅娘在廚房里轉(zhuǎn)了一會兒，一時竟然尋不出誰的疏忽和錯處。

    這讓她不由得想起昨日杜秀說過的話，難道真的是她給大家的壓力太大了嗎？

    第三批學(xué)徒的招收迫在眉睫，她總結(jié)了前兩批學(xué)徒的經(jīng)驗，心里默默地籌劃著。

    邵蘭見她在廚房里來回踱步，尋了個空子跑到她身邊。

    “師父，您昨兒說要開辦女學(xué)堂，準備什么時候辦呀？地方選好了嗎？除了我和穆燕，還有沒有其他人做??？”

    邵蘭雖然聰明機靈，卻不如穆燕穩(wěn)重，聽說梅娘要辦女學(xué)，便又是著急又是興奮，昨兒一晚上都沒睡好，翻來覆去地想這件事。

    她雖然是第二批學(xué)徒，卻很得梅娘看重，她自己心里也一直在暗暗跟第一批的杜秀周帽等人較勁，總想超過其他人，獲得梅娘的青睞。

    如今有這樣好的機會，她就越發(fā)坐不住了。

    那可是辦女學(xué)啊，這么重要的事，如果她做好了，說不定也能成為梅娘那樣被人尊重的人，也許以后還能自己帶徒弟，那可比只當(dāng)一個小廚娘風(fēng)光多了！

    不管穆燕是怎么想的，她自己是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的！

    梅娘并不怪她沉不住氣，反而問道：“你有什么想法？”

    見梅娘居然還問自己的意見，邵蘭越發(fā)受寵若驚。

    她定了定神，說道：“我能懂什么？就會做幾個菜，那也都是師父教的。反正師父您怎么說，我就怎么做，我一定聽師父的話！”

    梅娘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少跟我耍嘴皮子，我既然想把這件事交給你，就是看中你的本事，你要是只跟我?；^，趁早把這事兒交給別人做。”

    這下邵蘭不敢耍心眼了，她想了想，說道：“我問過周師姐她們，她們剛來的時候，是在梅源記跟著您學(xué)廚藝，后來又到了南華樓，我們這一批人也是如此，所以我想著，咱們先賃個大宅子，里面搭上一溜的灶臺，方便新來的學(xué)徒觀摩。”

    “至于女紅師父和女先生，也得提前打聽好，女紅要找那手藝好又會帶徒弟的人來教，女先生要找人品好，識字有學(xué)問的……不過這樣的人，她肯出來做女先生嗎？”

    梅娘笑著說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偌大一個京城，肯定能找到愿意教書的女先生?！?/br>
    她對女先生的要求并不高，不過是教學(xué)徒識字罷了，又不用講四書五經(jīng)，又不用詩詞歌賦，只要能把字認全，能讀會寫就行，這樣的要求，找女先生應(yīng)該并不難。

    女紅師父就更不著急了，她辦女學(xué)最重要的是要教廚藝，其次是識字，女紅則是順帶了，有那學(xué)不會認字又不會廚藝的女孩子，學(xué)會一門女紅手藝也能養(yǎng)活自己。

    邵蘭一點就通，不由得越想越是興奮。

    不遠處的穆燕一邊炒菜，一邊看著兩個人說話。

    雖然鍋中滋啦作響，聽不清楚梅娘和邵蘭的對話，可是時不時就有只言片語飄過來。

    女學(xué)，女紅，學(xué)徒，女先生……

    再看邵蘭眉飛色舞的樣子，她心里既艷羨又糾結(jié)。

    梅娘卻十分穩(wěn)得住，昨日跟她說完那番話之后，在她面前就再也不提叫她辦女學(xué)的事，今天見了面也沒有催她。

    這反而讓穆燕焦灼不安起來，她又不是傻子，哪里不知道師父將辦女學(xué)這件大事交給她，是對她多大的信任，更知道這可能是她改變命運的機會。

    可是她一想起那些命硬、克夫、不詳之類的話，一顆心就沉到了谷底。

    師父對她越好，她越是不敢冒這個險。

    要辦女學(xué)，她就要出頭露面，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她是望門寡，不愿意讓學(xué)徒來，甚至抵觸女學(xué)，那她可怎么辦？

    穆燕想得入神，鍋中的油爆雙脆炒過了火候都沒注意。

    梅娘雖然跟邵蘭說著話，卻一直留意著廚房里的動靜。

    見穆燕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她便出聲提醒道：“穆燕，鍋里的菜炒老了，你再重炒一盤?！?/br>
    穆燕冷不丁回過神來，頓時羞慚滿面。

    她連忙換了鍋，又炒了一盤油爆雙脆，交給伙計送到前面去。

    路過梅娘身邊的時候，她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邵蘭正在說要選什么地方，不能離北市口太遠，不能離南華樓太遠，地方還要夠大……

    見穆燕站在那里聽她說話，邵蘭便打住了話頭。

    “穆燕，你沒事吧？”

    穆燕看著自信滿滿，幾乎全身都在閃光的邵蘭，羨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咬了咬牙，轉(zhuǎn)身面對梅娘。

    “師父，我聽您的，我跟邵蘭一起，幫您辦女學(xué)！”

    這一刻，她宛如醍醐灌頂，想明白了一件事。

    如果她能有這樣的機會，會廚藝，會識字，有本事，有能力，她怎么會在意旁人說什么？

    等她有了名聲地位財富，誰又敢說她什么??？

    迎著風(fēng)，跑得更快，更遠，那些閑言碎語就會被拋在腦后，她再也不會聽到那樣的聲音，她的前方只有那一片光！

    就算不嫁人又怎么樣？師父不是也被退過親嗎？照樣活得精彩！

    梅娘望著穆燕堅毅的臉，緩緩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好！”

    邵蘭也頓時笑逐顏開，一把拉住了穆燕的手。

    “你終于想通了！以后咱們兩個一起，把女學(xué)辦起來！”

    “不但要辦起來，還要辦得更好，更長遠，幫助更多的人！”穆燕用力點點頭，“我們一起做！”

    兩雙纖細的手握在一起，卻是那樣的有力。

    梅娘說道：“辦女學(xué)還有許多事，咱們一起商量，邵蘭你負責(zé)去外面找地方，聯(lián)系工人，打聽女先生，穆燕你負責(zé)管賬，招學(xué)徒等事，還有一個人……”

    她頓了頓，說道：“招娣來得最久，基本功最是扎實，等學(xué)徒招上來，讓她去教廚藝的基本功?！?/br>
    聽說有人能分擔(dān)教學(xué)任務(wù)，邵蘭和穆燕越發(fā)松了口氣。

    邵蘭問道：“錢師姐愿意去嗎？”

    梅娘笑道：“她怎么不愿意？她有四個meimei呢，如果叫她meimei都去上女學(xué)，你說她愿不愿意？”

    邵蘭和穆燕恍然大悟，都不由得笑了起來。

    辦女學(xué)的事情初步敲定，梅娘說等第二批學(xué)徒通過考核到南華樓，邵蘭和穆燕就暫時把做菜的事情放一放，全力去辦女學(xué)的事。

    邵蘭和穆燕得了準信，都高興不已，回去各自灶前干活。

    要不了一個月，第二批學(xué)徒就會來南華樓了，她們可要趁著這短短的時間，更多學(xué)點兒手藝才是！

    梅娘看看廚房各處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便準備去做顧南簫的午飯了。

    雖然大年初五，許多鋪子都開張了，可是她不能確定顧南簫就不吃自己做的飯菜了。

    以她對那位大人的了解，不管有沒有的選，他肯定都是更傾向于吃她做的菜。

    梅娘選了個角落里的小灶，開始做菜。

    今日是初五，北方的習(xí)俗是要“破五”吃餃子，梅娘動作熟練地和面剁餡，很快就包好了一簾餃子。

    只吃餃子未免單調(diào)了些，她在廚房看了看，正好看到有剛洗凈剁好的排骨，便拿了一盤出來。

    排骨冷水下鍋，加蔥姜料酒焯水去腥，撈出來瀝干水分。

    鍋中留底油，放一把冰糖炒成棗紅色，下入排骨，加醬油，讓排骨均勻地裹上糖色。

    倒入桂皮、香葉、八角和話梅，加滾水沒過排骨，燉煮一頓飯的功夫，收汁出鍋。

    這樣，一盤話梅排骨就做好了。

    梅娘一邊燒水煮餃子，一邊把菜裝入食盒，除了話梅排骨，還放了些紅油鴨掌、酸辣木耳、油炸花生米等小菜，留著配餃子吃。

    餃子一出鍋，她就直接裝進食盒，提著食盒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