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jié)
元寶手上梅枝被他捏得咯咯作響,不過常護衛(wèi)心思全放在晟王和謝景行身上,沒有注意到元寶的異樣。 他們都提著心,直到謝景行走出院子,他們才匆匆忙忙跟了上來。 都已經(jīng)出了院子,謝景行是不愿再回去的,但也不好不同舉人會的舉辦者郎如是說一聲便直接下山。 再說,面前梅景確實難得一見,就是謝景行上世也未曾見過,這段時間做了許多事情,神經(jīng)也一直緊繃著,也可趁此機會放松放松。 謝景行念頭一轉(zhuǎn),便帶著常護衛(wèi)和元寶在眼前梅林中四處轉(zhuǎn)悠。 梅樹的枝干粗糲,一道道深刻的紋路印在樹干上,可正是因為它們,梅花卻更顯瑰麗,細碎的光不放過任何一處的縫隙,公平地將光影零散地散落在梅花上,輕柔的微風(fēng)在梅枝間跳躍,層層疊疊的梅花顫動時,光影彌散,美地令人忍不住放緩了呼吸,生怕破壞了梅花的輕舞。 身處期間,謝景行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面前的美景浸得輕飄飄的,就是有些可惜,身邊跟著的是兩個漢子。 若是前世倒也罷了,他前世從出生到因故離世都是單身狗,那時若是有愛慕他的男子或女子跟隨,他反會覺得不自在,可現(xiàn)在他可是有男朋友的人。 千不該萬不該,他的小男朋友主意大,撇下他跑去了千里之外,跟人拼殺去了,也害他失去了帶著男朋友賞景的機會。 小男朋友不在也就算了,關(guān)鍵是家人也不在身邊,“唉?!敝x景行忍不住長嘆一口氣。 元寶抬頭看向謝景行,心中還殘余著因見到晟王而生起的憤怒與仇恨,不過此時他還是更關(guān)注面前的謝景行,“老爺何故嘆氣?” 謝景行搖了搖頭,“無事。”跨過面前幾步階梯,爬爬山就當是鍛煉了,轉(zhuǎn)頭看向身旁一直沉默跟隨的漢子,“常護衛(wèi)可知嶼哥兒是否曾來過凈心寺?” 常護衛(wèi)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前兩年才從邊境退下后才進到長公主府做護衛(wèi)的,那時小公子早就沒在京城了?!?/br> 謝景行卻并不在意,他已打定主意,無論嶼哥兒是否來過此地,待明年就帶著嶼哥兒和家人一同過來此處。 至于能不能在梅林開園之時進來凈心寺,謝景行全不擔(dān)心,大不了到時再吃一次軟飯,反正都已吃過了,也不嫌再多吃幾次,以嶼哥兒的身份,該是可以進來的。 最在乎的人都在身旁,等到那時,凈心寺這片梅林該是一幅比現(xiàn)在更絕美的景色吧。 三人一路向上,梅山到底不如通州府的那些群山峻嶺高聳,不過小半個時辰,謝景行就已能隱隱看到山頂了,走走停停間,身處梅林間隙,幽香撲鼻,心情舒爽不少。 一路上卻并沒遇著他人,倒是路過的不少院子里傳出了高談闊論之聲,還有絲竹玄音之樂,弄得謝景行一時有些分不清面前他身處的地方是寺廟,還是其他風(fēng)月場所。 不過他只是一個賞景的游客,也管不著那么多,只管看風(fēng)景便是。 原以為寺廟來客都在院子中賞景,可再轉(zhuǎn)過一道彎,迎面卻來了幾個人影,還都是女子,謝景行立馬停下腳步,對面來人也放緩了步伐。 大炎朝男、女、哥兒之間相處并不像前朝那般守舊,甚至算得上開明,可他們這邊除了元寶,另兩人都是人高馬大的漢子,對面五人卻都是纖弱的女子。 設(shè)身處地地想想,謝景行覺得在梅樹交錯的小徑上,迎面來了兩個孔武的男子,身為女子應(yīng)該是有些害怕的,他便往后退了退,跟在他身后的常護衛(wèi)和元寶自然也跟著退到了小徑旁的梅樹下。 凈心寺的僧侶對梅林上的梅樹照顧得很用心,每棵梅樹下面的泥土都被細細翻過,應(yīng)還深埋了農(nóng)家肥。 謝景行一退過去,就覺得腳下的泥土有些蓬松,他穿著靴子的腳都往下陷了一寸,不過他還是站立在那處沒動,微側(cè)著身,將面前只容兩人并行而過的小徑全部讓了出來。 對面來人見狀,為首的女子腳步頓了頓,然后才復(fù)又加快步伐,兩邊距離越來越近。 在距離謝景行三人約有兩步階梯時,為首的女子停下腳步,對謝景行微頷首以示感謝。 謝景行看見,也沒說話,只點點頭。 那女子直起身,抬起臉龐,赫然是一張絕美的面龐,只是眉眼間籠著一層寒霜,帶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感。 她身后四名侍女也是個個長相秀美,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出身。 不過謝景行只是用眼角余光掃過一眼,便未再看,只等著他們五人離開。 那為首的女子卻將眼神在他身上停駐了片刻,眼神變得有些飄忽,卻很快便垂下了眼,抬步欲往下走,只是變得有些心不在焉。 階梯是碎石鋪就而成,顆顆石頭圓潤光滑,冬日的靴子踩在上面也不硌腳,就是落雨時也不臟鞋,今日更是晴日當空,腳底踩在碎石上有輕微的石子摩擦聲響起。 可總有那么一兩顆石子,跳脫了出來,平坦些的不足為慮,可若是圓潤又滑溜溜的,腳踩上去,一時不穩(wěn),便可能失足摔下去。 女子恍惚的神情還掛在臉上,腳下一顆滴溜溜的石子變成她腳底邊滑出,她的腳踝也隨之往旁傾斜,身體瞬間便往前倒去。 女子美目瞪大,變故突生,她都沒反應(yīng)過來,只能眼睜睜看著面前堅硬又凹凸不平的地面在眼前越放越大,連那幾顆從地面掙扎而出的突起石子上的紋路也越來越清晰。 后面四位侍女離著她有一步之遙,前面的兩人往前伸出手,可只感覺到揚起的大氅在她們手指間擦過,她們再來不及做些什么了。 階梯雖緩,可卻是連綿不斷的,若是剎不住車,就這么滾落下去,不死也殘,謝景行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面前這位女子落得如此下場,他立即往前跨過一步,抓過女子的小手臂,再往自己這方一拉,嘴里喝到:“元寶?!?/br> 謝景行還在女子下方一步位置,不好往女子上方使力,更不可能硬生生將女子往上扔到后面幾位侍女身上,他只能往自己這方拉過來,可若是如此,那女子便會倒在謝景行身上,雖然男女大防不嚴,可要是摟摟抱抱在一起,著實不成體統(tǒng)。 若是小孩子,就沒有問題了。 更關(guān)鍵的是,謝景行已經(jīng)是有小男朋友的人了,可不能背著小男朋友在外面和一個不認識的女子摟摟抱抱,就算是意外也不行。 元寶幾乎是瞬間明白了謝景行的打算,將手中一直握著的梅枝扔下,雙手張開,還未等他多做準備,那女子便整個人倒在了他身上。 謝景行又連忙往元寶那邊退過去一步,用手撐在了元寶肩上,這才沒有使得女子和元寶混做一團倒在地上。 女子側(cè)倒在元寶身上,驚慌未定,抬起頭正對上謝景行鋒利流暢的下頜線,溫和俊美,臉露關(guān)切,可視線卻不是看著自己。 “王……小姐,怎么樣?有沒有摔著?”后面的四位侍女這才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將女子攙扶起身,急切地來回查看。 謝景行則是將元寶周身拍了拍,“有沒有被撞得哪里疼?” 元寶搖搖頭,“沒有,沒撞著?!?/br> 謝景行揉了揉他的腦袋,淺笑道:“元寶反應(yīng)挺快,看來咱哥倆還有點默契。” 元寶跟在謝景行身旁幾個月,一直處處為著謝景行著想,謝景行又不是感覺不出來。 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謝景行不可能真將他當做個侍從,既然已經(jīng)收留了,自然是當個弟弟帶著,元寶還比他家那兩位小祖宗聽話懂事許多,也不費心。 反正在元寶尋到爹之前,只要一日還愿在謝景行身邊跟著,謝景行就由著他,至于元寶尋到爹之后又如何,那還得看元寶爹是個什么德行。 元寶臉上露出一抹清淡的笑意,不管那邊幾個侍女還圍著那女子焦急地轉(zhuǎn),他記得他剛才將梅枝扔去了一旁,只是不知道扔哪兒去了。低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梅枝早已被那幾位女子踩得稀碎,花瓣零落在地上,拾之不起了,元寶眼中閃過一抹可惜,沒再動作。 謝景行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頭,笑道:“待會兒要是遇到寺中僧侶,就問問他們,若是可以折幾枝梅枝,到時再折幾支給你帶回去?!钡箾]想到元寶平時一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一心只尋爹的樣子,還挺喜歡梅花的。 元寶默不作聲,可臉上笑容卻更凝實了些。 女子將四位侍女揮開到一邊,鄭重地朝著謝景行福了福身,“多謝公子相救。” 謝景行并不在意,善意提醒道:“不用,小姐之后下去還要多加小心?!?/br> 之后再不管身前幾位女子的反應(yīng),帶著元寶和常護衛(wèi)繼續(xù)往山上去了。 常護衛(wèi)一直默不作聲,剛才不論是女子摔跤,還是謝景行救人,他都沒有來得及相助,只在這時回頭看了一眼,沒想到與那領(lǐng)頭的女子四目相對。 他匆匆轉(zhuǎn)回頭,心中感嘆道:“這不是晟王妃嗎?嘖,謝公子居然陰差陽錯與晟王妃遇到了,還救了她,也不知謝公子今日走的什么運道,先是晟王又是晟王妃,就盼之后可別再遇上這兩人了?!?/br> 等見那三人的身影消失,霜凝才低聲道:“王妃娘娘,無事吧?” 孔無霜眼神冷冷地掃了她一眼,霜凝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臉上露出懊惱之色,“小姐。”明明知道小姐在看清晟王為人后,就不喜被喚作王妃,她今日卻偏偏犯了小姐忌諱,真是管不住自己這張破嘴。 云舒和云夢在霜凝旁邊,將她往后扯了扯,曉霜也立即上前一步,扶住孔無霜,“小姐,霜凝就是一時嘴快,你別生氣,莫氣壞了身子?!闭f完還裝模作樣地橫了霜凝一眼。 看孔無霜跟著看過來,霜凝連忙伸手,輕輕拍了自己嘴角兩下,扯出個討好的笑。 都是自小跟在身邊長大的,孔無霜自然知道霜凝嘴巴把不住門的性子,好在她只會在這些小事上犯錯,大事上卻很是細心,不然孔無霜也不會讓她跟在身邊。 孔無霜朝上面已經(jīng)無人的小徑上看了一眼,轉(zhuǎn)回頭,“走吧,回院子?!毖壑幸荒ㄓ纳W過,“不然他找不著人,又得來我面前虛情假意地關(guān)心?!?/br> “是?!彼娜藢σ曇谎?,眼中都有無奈與憤恨。 孔無霜口中所指之人自然是晟王,“哼,也不知他這次破天荒與小姐一同來凈心寺,是又要去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云舒氣不過地道。 今日來凈心寺是小姐早就做下的決定,本只有他們幾人,可晟王卻在昨晚突然來了小姐院子,借口說不放心小姐一人來凈心寺,今日要一同前來,也順便陪小姐賞梅。 說的倒是好聽,可等來了凈心寺,晟王只與小姐稍坐了片刻,便就離開了,此時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行了,不相干之人的事情,你管這么多做甚?”孔無霜沒開口,她一旁的云夢卻攔住了她未盡的話語。 云舒抬眼看了一眼臉若冰霜的孔無霜,訕訕地閉上了嘴,五人就準備往山下行去,可就在這時,她們右下方卻傳來了走動的聲響。 幾人一時都往那邊看去,云舒、云夢甚至都以為來人是方才她們口中埋怨的晟王,等到一張年輕的面貌出現(xiàn)在視野中,兩人才舒了口氣,不是晟王就好。 孟冠白剛才以內(nèi)急為借口,從院子中出來后,先尋了個地方笑了個夠,之后還真的去了一趟茅廁。 想著在晟王離開前,他還是不要回去為好,孟冠白便在出了茅房后,順著小道四處轉(zhuǎn)悠,轉(zhuǎn)著轉(zhuǎn)著他就迷了路,也不知道轉(zhuǎn)到了何處,路上也沒有遇到個人。 不過,孟冠白也沒因找不到回去的路而驚慌,反而干脆在梅林中一陣亂竄。 就在他從怡然自娛,變得無以自遣時,孟冠白從遠處見到了謝景行領(lǐng)著元寶和常護衛(wèi)在小徑上行走的身影,雖然只是一晃而過,孟冠白卻自信自己沒有看錯,絕對是方才導(dǎo)致他離開院子的罪魁禍首,謝景行。 他三步并做兩步地往這邊趕了過來,終于能找著人陪他一起晃悠了,美景雖好,可獨自一人卻屬實有些無趣。 等終于走到他見著謝景行走過的小道上時,就隱隱聽見上面?zhèn)鱽砹寺曇簦詾槭侵x景行還在那里,他抬起頭,笑容燦爛,就欲開口喚人,沒成想對上的卻是一張綺麗驚艷的柔美面龐。 聽見他的動靜,一雙清凌凌的雙眼漫不經(jīng)心地往下望來,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孟冠白卻恍似被這一眼定在了原地,笑容還掛在臉上,可一顆心卻鼓鼓囊囊地開滿了比身周布天蓋地的梅花,還要絢爛的花海。 一直到原本幾人已經(jīng)走到他身前,就要遠去時,孟冠白才終于有了動靜。 他連忙往前追了兩步,“這位小姐……” 云舒、云夢走在最后,聽見他的聲音,轉(zhuǎn)身攔住他,橫眉怒目,“這位公子意欲何為?” 孟冠白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舉動有些冒昧,立即停下腳步,在女子側(cè)身看過來時,他咳嗽了一聲,又將身上因為在梅林里亂逛而變得有些凌亂的衣衫抻平,揚起一抹笑,拱手一揖道:“小生乃是上京來參加會試的舉子,名為孟冠白,家住安平省通州府,家中父母健在,還有一長兄和一長嫂,俱是心性和善之輩,家中乃是做生意的,雖不是在大炎朝各省都有生意,家資勉強也算巨富……” 聽著他絮絮叨叨的話,云夢、云舒眼神逐漸變得古怪,連霜凝、曉霜扶著孔無霜,身體未動,眼睛卻也忍不住上下打量面前這個冒冒失失的讀書人。 唯有孔無霜,看他這傻乎乎的模樣,峨眉微蹙。 直到云舒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孟冠白才總算是停下了話頭,也跟著傻不愣登地咧開了嘴,眼神直直盯著孔無霜,希望也能博得佳人一笑。 孔無霜卻仍是冷若冰霜,眼中未起絲毫漣漪。 孟冠白撓了撓頭,停下了笑,卻還是鼓起勇氣道:“不知這位小姐可有許了人家?若是……若是……”說到此,孟冠白紅了臉,謝景行要是晚上一步離開此地,見到孟冠白這幅神態(tài),定然大為驚奇。 未曾想孟冠白話一剛落,孔無霜眼中就閃過一絲嘲色,也不欲回話,便轉(zhuǎn)過了頭。 云夢俏臉一沉,“這豈是你能打聽的?” 孟冠白忙擺擺手,“小生……小生……”他想要解釋說自己并無他意,可他那話卻明晃晃地表明了他的意圖,不容他抵賴,他只能頹唐地垂下了雙手,可仍抬眼,悄悄看向了孔無霜的背影。 “走吧?!笨谉o霜總算是開了尊口,可說出的卻是離開之語。 說完她便抬步往前走了,霜凝和曉霜立即跟上,云夢瞪了一眼孟冠白,拉過一旁云舒也跟了上去。 孟冠白不敢再跟上去,只得站在原地,癡癡地看著孔無霜的背影消失在縱橫交錯的梅林間。 等再感受不到身后灼熱的視線,云舒才回頭往后看了看,再見不到方才那人,這才笑道:“這傻子是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這些年對小姐上心的人不知多少,偏就他一人這么傻?!?/br> 怎么還有一見面,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便將家底倒了個干凈的,想到此,云舒更覺剛才那人傻乎乎得可笑。 霜凝看了一眼孔無霜的神色,見她并未露出不高興之態(tài)來,才跟著道:“小姐天人之姿,數(shù)遍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能有小姐這般才貌之人,哪個男子見到小姐不會失神,為小姐癡迷的人更是繁多,只是他最傻罷了?!?/br> 孔無霜卻突然道:“方才山上那名男子不就對我視若無睹嗎?這世上也并不是所有男子都會被美色所迷。” 她眼中嘲諷之色更深,還有她的丈夫,那個在漫天桃花林中與她相遇,相知,相愛,最終許下盟誓的晟王,不也更愛王府后院那些嬌艷的女子嗎? 想到那人,孔無霜心中又悔又痛,更是惡心,明明他一開始便是裝出的溫雅和深情,怎么那時自己就跟迷了眼一樣,被他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而迷惑,不顧爺爺反對,滿心歡喜地以為嫁了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