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從倉庫里出來后，時歸一錘定音：“全都要！”

    “阿爹說制備機(jī)巧的耗材司禮監(jiān)都備著，可以直接從司禮監(jiān)出，不過新制的機(jī)巧畢竟不是衙門所用，也算師傅們另外的工作，該給師傅們另外支付報酬才行?！?/br>
    給小主子辦事，匠人們哪敢稱功。

    時歸卻是不依：“我也不清楚這些手藝放在外面值多少銀子，不如就按照你們的月俸來算，無論多少，我都按照十倍的酬勞給，每月一結(jié)，不滿一整月也按一月算?！?/br>
    “不不不，這可使不得——”匠人們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這些人也是從各地搜羅來的，剛來時還畏懼司禮監(jiān)的威名，每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根本做不下事去。

    奈何掌印財大氣粗，十兩做不下，那就一百兩，一百兩還干不起勁兒來，那就二百兩、三百兩……最后硬生生加到了五百兩，直讓眾人暈頭轉(zhuǎn)向，光想著那每月能到手的五百兩紋銀了，哪還記得司禮監(jiān)可不可怕。

    尤其是掌印對他們極為友好，像其余甲兵太監(jiān)，做錯了事皆有責(zé)罰，而他們偶爾懶散了，又或者做出的東西不達(dá)標(biāo)了，也不過扣些月俸，從沒有出現(xiàn)過殺罰之事。

    久而久之，匠人們也徹底安下心。

    這半年衙門里工巧的用量不大，他們一院子的人，一月能出個十件八件就能交差。

    這樣好些人白拿錢不干活，已經(jīng)心虛好久了，好不容易等來在頂頭上峰面前表現(xiàn)的機(jī)會，可不得爭前奪后。

    誰知小主子說什么……給他們十倍的酬勞？

    好家伙！這事傳到掌印耳中，讓掌印知曉他們膽敢坑騙小主子的銀錢，可不得活扒了他們的皮！

    一時間，雙方爭持不下。

    最后匠人們只得委婉表示：“不然，小主子等問過大人，再說是否要給我們報酬？”

    “我已經(jīng)與阿爹商議過了，阿爹沒有意見的?！?/br>
    “那十倍月俸也沒意見？”

    時歸點頭：“家里大事小事都是我管著，阿爹說全聽我的?！闭f著，她驕傲地挺了挺胸。

    匠人們：“……”行吧。

    時歸也看出他們的惶恐，晚些專程請了阿爹過來，又當(dāng)面問道：“阿爹，我給師傅們十倍的月俸可好？”

    時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了與昨晚一模一樣的話：“都依你。”

    此話一出，不遠(yuǎn)處的匠人們又是倒吸一口涼氣。

    小主子說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她管著……不會是真的吧？連大人也叫小主子管著？

    眾人只覺接觸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渾身一個激靈，趕忙低下頭，再不敢去看前面父女倆的相處。

    不管是懾于掌印神威，還是為那高額的報酬所吸引，總歸匠人們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

    他們當(dāng)天就跟時歸確認(rèn)好了需要制備的機(jī)巧有哪些，從下午一直商量到天黑，終于確定出一套絕佳的方案來。

    只因大公主出嫁有幾年了，時歸也不清楚她如今的身量，便不好從衣衫上下手，只能多做些首飾。

    從頭頂?shù)陌l(fā)釵到發(fā)尾的串珠，再到頸間腕間指間的首飾，還有什么腰帶束帶筒靴靴底，從頭到尾就沒一個地方是被落下的，堅決武裝到大公主身上的每一個角落。

    時歸問：“最快多久能做好呢？”

    她要的東西多又瑣碎，還要準(zhǔn)備至少三套。

    匠人們仔細(xì)斟酌后，給出一個數(shù)字：“最快也要三個月才行，我們盡量加班加點給您趕出來?！?/br>
    時歸算了算時間，也差不太多，便應(yīng)下了。

    對于匠人們制作工巧這事，她本身就有些好奇，又是給遠(yuǎn)在北地的茵jiejie準(zhǔn)備的，她就更加上心些。

    之后一連好幾天，她都是日日往司禮監(jiān)跑，問過匠人們，得知他們不介意旁觀后，就拎著個小板凳，乖乖坐在旁邊看著，其間還偷師了兩手，對親自上手躍躍欲試。

    若非匠人們百般阻攔，說不準(zhǔn)她還真就自己去做了。

    轉(zhuǎn)眼到了年底，宮里宮外都漸漸有了過年的氛圍。

    伴隨著空青和竹月的離開，許多商鋪的巡查工作又重新落回到了時歸頭上，家里尚有四兄幫忙看顧著，外面就只能靠她了。

    先前她曾在女學(xué)里挑了一批人出來，只因后面發(fā)生了拐賣之事，這事也就被耽擱了下去，至今沒再提及。

    時歸思量之后，終究不愿放棄這樣一批優(yōu)質(zhì)人才，便親自給那些姑娘們?nèi)チ诵拧?/br>
    這一次，她將見面的地點直接設(shè)在京郊的緣聚園，為了路途中再有意外，此番來去都由時府的護(hù)衛(wèi)護(hù)送。

    見面的時間定在三日后，只真正到了那日，前去赴約的人不足上次一半，一問才知，剩下那一半，有的是自身生了退意，有的則是被家里知道了，將她們軟禁在家。

    反倒是上次與時歸一同被拐的，這次竟全部到場。

    之前茶館的小二沒把控好迷藥的用量，導(dǎo)致眾人昏了兩三天才陸續(xù)轉(zhuǎn)型，韓甜受到的損傷尤其大，精神恍惚了許久，還是回京后由時序出面請了御醫(yī)才漸漸養(yǎng)了回來。

    時歸本以為她肯定不會來了，誰知等她抵達(dá)緣聚園時，韓甜已等在了入園的星空甬道里。

    韓甜今日穿了一身赤橘色的襦裙，聽見聲音轉(zhuǎn)過頭來，她略施粉黛，粲然一笑，頭頂星空都黯然失色。

    時歸微怔后，趕忙迎了上去：“甜甜？你怎么來了，身體養(yǎng)得可好些了？”

    韓甜這兩日染了風(fēng)寒，嗓子有些發(fā)啞，說話的聲音也不高，卻并不妨礙她解答時歸的疑惑：“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只這幾日氣候驟冷，不小心染了風(fēng)寒，不過也無甚大礙，我聽說你在緣聚園設(shè)宴，一時心癢，便顧自跑來了，怎么，可是不歡迎我？”

    “怎么會！”時歸矢口否認(rèn)道，“你能來我很高興的！”

    “走走走，這邊沒有地龍，你若再受涼就不好了，我們先去暖房里，有什么話等進(jìn)去屋里再說。”

    去往暖房的路上，時歸得知。

    原來韓甜此番出門，也是跟家里求了好久，她爹對她出門拋頭露面極為不滿，最后還是搬出時府的名號，才壓得她爹開口放人。

    韓甜吐吐舌頭：“我這樣說，該不會影響到時府吧？”

    “沒關(guān)系的。”時歸說，“既是你愿意，拿我做做筏子也無礙，想來伯父就是心有不滿，也不會真正問到阿爹面前吧？”

    韓甜身體一顫：“不能不能，父親必然不敢的?！?/br>
    兩人對視一眼，噗哧一聲笑出聲來。

    沒過多久，余下的人也三三兩兩過來的。

    等過了約定的時間一個時辰，時歸望著比之上回少了一半的人，便是早有心理準(zhǔn)備，還是不禁暗嘆一聲。

    不過她并沒有將情緒表露在外，很快打起精神，將此番設(shè)宴的目的說出來。

    按照時歸的想法，如果這些人還愿意跟她做，那等年后就可以正式入駐商鋪田莊開始上手了。

    只因這些人尚沒有實際經(jīng)營的經(jīng)驗，無法給她們太高的酬勞，就按照各個鋪面掌柜的一半來算。

    期間鋪子若在她們手里出了問題，再視情況輕重，決定是否需要賠償。

    等半年后，再根據(jù)眾人的表現(xiàn)決定她們的最終去留和月俸，升為大管事，同時掌管三五鋪面也不無可能。

    這些人既然來赴宴了，也是想跟著時歸繼續(xù)干的。

    眾人又挑了幾個含糊的點仔細(xì)問清后，就與時歸定下了書面契約，契約一式兩份，待按下手印便成了。

    念及年關(guān)將近，時歸便多準(zhǔn)備了紅封，也算討個巧。

    趕在天黑前，她又將所有人各自送回府去。

    之后一段時間里，時歸就是在各處商鋪和田莊之間往返著，還有東陽郡的賬簿也送了回來，連著兩浙的商船也有了些許進(jìn)展，這些全要她審看拿主意。

    就這么一天天地忙著，等最后一本賬簿看完，距離過年僅剩兩天。

    偏偏時序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等時歸都歇下來了，他還是每天早出晚歸，三十那天一回來，不及吃口年夜飯，先把時歸叫到了書房，面容嚴(yán)肅。

    時歸被嚇到：“阿爹，怎、怎么了嗎？”

    時序喝了口冷茶，先問一句：“阿歸反復(fù)提及的那個考生，叫趙思鈺的那個，你可是提前知曉了什么？”

    “啊？”時歸愣住，“知曉什么？”

    時序撩起眼皮，單刀直入道：“我叫人把他抓來了，今早剛審訊完，問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br>
    “抓、抓來了？”時歸記得，她跟阿爹提起此人也不過一月時間，阿爹竟這樣高效，直接去東陽郡把人逮來，連著審訊都結(jié)束了？

    她實在好奇：“什么叫有意思的東西呀?！?/br>
    時序沒有說話。

    他只是盯著時歸，目帶審視，似乎在判斷她反應(yīng)的真假，甚至不惜再問一遍：“阿歸當(dāng)真什么都不知道？”

    時歸小指一蜷，目光躲閃道：“阿爹指的是什么呢？”

    “就是——”時序說了一半，忽然頓住，片刻沉默后，忽然將右手邊的一卷宗卷抽了出來，往時歸那邊推了推，“阿歸自行看吧?！?/br>
    事到如今，時歸也感覺出幾分不對勁來。

    只是她不明白這份異樣出于何處，便是有些謹(jǐn)慎，因有阿爹在，實際也沒多上心，聞言點了點頭，抬手將宗卷拿了起來，一掀開，就是趙思鈺這三十年來的所有事。

    從他出生，到父輩死絕，再到考中秀才……

    之前時序就說過，趙思鈺此人，以清高標(biāo)榜，實際迂腐之極，此番評價在這份宗卷中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

    原以為他拒不接受富商資助，已經(jīng)是對自己、對寡母的一種磨礪了，看了宗卷才知，原來在他十幾歲時，曾有同村的屠戶想娶他的母親，更承諾會繼續(xù)供養(yǎng)他念書。

    可趙思鈺卻以婦道綁架寡母，生生逼得對方放棄了再嫁，此后日夜cao勞，冬日都要將手泡在冷水里，就這樣靠著一雙單薄瘦小的肩膀，將兒子供到了會試。

    趙思鈺曾與外人言說，他攢了十年才攢夠上京趕考的盤纏，其間辛酸是無法與外人道也。

    可現(xiàn)在看著這份宗卷，用了十年才攢夠的盤纏，辛酸肯定不少，可真正辛酸cao勞的，該是他的寡母才是。

    一頁頁看過去，時歸的眉頭越皺越緊，嘴巴不覺發(fā)出聲音：“這個人怎么會這樣……”

    自己一意孤行也就罷了，還要硬拽著寡母陪他受苦。

    在她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時序的目光始終未從她身上離開過，眸中一片暗沉，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緒。

    他只是一邊看著，一邊想到趙思鈺在嚴(yán)刑后吐出的話，趙思鈺說——

    他重生了。

    與此同時，時歸終翻到刑訊得到的供詞上。

    在看見第一列文字后，她震驚得瞪大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見，用力眨了眨眼睛，方確定并非她看錯了。

    “重生？”因太過驚訝，她直接呼出聲來。

    時歸抬頭看向阿爹，聲音都變得磕巴起來：“重、重生？趙思鈺？重生？怎么會——”

    想到她自己原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巨大的震驚過后，她反而有些相信了。

    時序微微頷首：“先把剩下的看完再說。”

    時歸正是好奇著，當(dāng)即又低頭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