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困青茗 第42節(jié)
他一直覺得李元朗是一個知行合一的真君子,不管外人如何說他,不管他在外如何偽裝,但他總記得那年拉他一把的那個李元朗。 后來他如愿以償?shù)叫滩扛诹死钤拭隆?/br> 走過這么些年,他們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攜手并進。 就是沒想到,那個匪寨頭子居然完全改變了他! 荀瑋垂眸,他不能這么算了,當年李元朗救了他,那他也不該讓他毀在一個女人身上。 而大殿之上的唇槍舌戰(zhàn)還在繼續(xù)。 梁奇正完全沒料到李元朗峰回路轉居然來了這么一手,他氣道:“圣上,李謙身為刑部侍郎卻口出無憑,隨意捏造事實殘害一小縣官員,以官職欺壓,以言辭迷惑,實屬知法犯法,望圣上做主,嚴懲李謙!” 何啟簡這時也也出面諫言,意有所指:“李侍郎外出半年有余,為了辦好差事幾次危在旦夕,這次歸途甚至還有死士刺殺,即便如此李侍郎仍是辦好了差事,剿清了兩縣匪禍,圓滿完成了任務,按丞相所言,難道李大人做的這一切竟只是為了污蔑一個區(qū)區(qū)的六品小官而已嗎?!” 景元帝一時頭大,重又掐著太陽xue冥思,汪全勝見此忙站在其身后,給景元帝按了起來。 景元帝揮手讓他退下,看著殿上一派針鋒相對的架勢,長長嘆了口氣:“既如此,那李侍郎先閉門反思半月,好好思過,至于你說的什么查證,朕自會派人前去,還有那齊豐,趕緊把他捉拿歸案!” 第55章 假象 雖說是要押進府里禁閉, 但景元帝派的那些侍衛(wèi)也只是跟在他身后而已。 李元朗進府前向侍衛(wèi)統(tǒng)領行了一禮,道:“勞煩裘兄弟了?!?/br> 那裘姓統(tǒng)領見此也拱手道:“是小的多有得罪,這幾天就辛苦大人在府中度日了, 有任何需求大人盡管提出來即可?!?/br> 李元朗隨口客套了幾句, 等結束后,喊李圭到他跟前。 李圭一臉訕訕地到他跟前:“大人, 您說。” 自昨日李元朗從刑部出來后,李圭就有些怵他, 昨日回來不肯就醫(yī), 不肯吃飯, 像是得了魔怔似的, 李圭真怕他家大人年紀輕輕就英年早逝。 他剛到京城還沒兩日就向親朋打聽驅邪天師, 將身邊人問了個遍,好不容易找到幾個靠譜的, 打算再過兩天讓他們上門給大人好好看看。 李元朗皺眉道:“我剛才的話你聽進去沒有?” “聽進了聽進了?!崩罟缑Φ溃骸拔視腥苏湛春冕? 絕不會發(fā)生之前那樣的事情, 齊豐那邊我就按您說的, 等鄭汪垚他們的人手一出現(xiàn), 我就叫他們全都有去無回,到時候齊豐和那些人保管都活著帶回來?!?/br> 李元朗微微點了下頭。 李圭終于松了口氣。 —— 這是李元朗禁足的第二日。 雖只有半月, 但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也是度日如年。 一旦得閑下來,他眼前總是出現(xiàn)那日岑青茗在牢房中對他的厭棄模樣。 明明以前她總是看著他笑意盈盈, 只要他對她笑。 她最喜歡他笑, 尤愛他的那顆虎牙。 嘴角勾起的笑, 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淺, 弧度得要剛剛好能露出那角虎牙,這樣唇角會有一絲笑紋, 眼睛最好能能凝視著她,滿眼都是她,這樣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樣子,岑青茗最是喜歡。 她也會忍不住靠過來親近他,親吻他。 李元朗這樣剛從幻想中醒來,就看到了銅鏡里此時自己真正的樣子,他忍不住起了戾氣,是了,那不是他,他的笑也不會像那樣溫良無害,像此刻這樣,眼神刺寒,無動于衷,才是他最真實的樣子。 李元朗皺著眉,那銅鏡在他手上一滑,就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外面看守的人忙推門進屋查看,掃了一圈見只有地上那堆碎片,并無異樣,對李元朗問詢道:“大人,有何事端?” 李元朗對著他重又恢復了一臉笑意:“無礙,手滑而已?!?/br> 那人忙讓人進屋打掃了干凈。 完事之后對李元朗又行了個禮,起身出去了。 李元朗冷眼看著他重回到了門外,陛下禁足不止是不能出入府院,而是一路“照看”他日常起居,在這期間,他們的眼睛也是遍布李府內外。 李元朗踱步走到窗前,輕敲著窗欞,兩長一短后,他對著虛空面無表情問道:“鄭汪垚那如何?!?/br> 窗外悄聲傳來:“如您所料,汪全勝奉旨到了鄭汪垚的驛站,?!?/br> “嗯,盯緊?!?/br> “是?!?/br> 這一邊,趁著天黑,汪全勝又到了鄭汪垚的落腳之處。 前日人前不好多言,汪全勝只能當著眾人面按章辦事,給他安排好了住處便自行離去,等次日,汪全勝向皇帝討了旨意又去了鄭汪垚那。 汪全勝到了鄭汪垚住處,屏退了左右又確保門外無人,這才對著鄭汪垚怒道:“孽障!你看看你這做的都是什么好事?!” 鄭汪垚見他發(fā)怒,忙跪在地上抱著他大腿滿面涕流,哭喊道:“爹,都是齊豐誘騙的我!爹,您就我這一個獨苗,你千萬不能扔下我不管啊!” “你現(xiàn)在就知道說這些話了?”汪全勝甩開他的手,扶著心口氣喘不止。 汪全勝已年近花甲,如鄭汪垚所言,他確實就是他膝下唯一的子嗣了。 他少時家貧,家中父母早亡,等最后一個弟弟也餓死了,實在是受不住的汪全勝只能去凈身當了太監(jiān),只是沒有想到,他居然還留有個香火。 也是多年以后他才知曉那村中和他有首尾寡婦懷孕了。 一個寡婦有孕其中艱辛難以言表,汪全勝只知道她后來又嫁了人,只是那人對她很是不好,又打又罵,把她當做奴仆使喚,熬了幾年把鄭汪垚拉扯大就撒手人寰了,只是離世前讓他去找汪全勝——她聽說他已坐上了大太監(jiān)。 她命苦,沒過上過一天好日子,前頭的那人就對她非打即罵,后頭嫁的那個人也是如此。 彼時鄭汪垚也是個孩子,他還只是叫劉乾,拿著個當年汪全勝留下的破布頭當做信物來找他,自然是被人驅逐打罵了許久,等兩人終于相認的時候,鄭汪垚這個十六七的孩子,竟不足七十斤。 汪全勝看著面前這個容貌與他頗為相似的孩子,心下痛難以忍, 這是麗娘給他生的孩子,他唯一的血脈,也是她唯一的血脈。 他當時家徒四壁,只有一間搖搖欲墜的茅草屋,他自己都活不下去又怎么娶得了麗娘,她當年毫不計較地跟了他,他卻也沒能讓她享上一天福。 汪全勝摸著劉乾的臉,淚流滿面,但他畢竟是個大內宦官,不便將鄭汪垚帶到身邊,他就特意將他養(yǎng)在宮外,為了避人耳目,他將他改名鄭汪垚,用麗娘的姓加他的名,讓人教他習字讀書,可惜鄭汪垚確實沒有讀書的天分,汪全勝只能買通了監(jiān)考官,讓他頂了位置,也給他選了個最豐饒的偏遠小縣,讓他在那可以自在一些。 可惜他全不知他的好意啊! 汪全勝氣道:“你在我面前也不說真話嗎,齊豐哪來這么大膽子?!若是李謙在殿上所言為實,就是八百個我都護不住你?。 ?/br> 鄭汪垚低聲咕噥:“可這不是還有梁國舅……” 他話未說完,汪全勝便大怒道:“梁丞相這人你怎能與之為伍!垚兒,我問你,王沖人呢?!” 鄭汪垚眼神閃爍,支支吾吾道:“不是說了,是李謙下的手,人沒了?!?/br> “李謙怎么知道的王沖,他又怎么可能在王沖還沒到豐榮縣時就把他給殺了?”鄭汪垚痛心疾首:“你居然還在騙我?!” 當日李謙被安排去新風縣時,鄭汪垚就給他傳過信,他對這個唯一的兒子可謂是盡心盡力,信中言辭懇切,說李謙雖年少,但心深,望他慎之又慎,信中還特意點名派王沖前去助他,卻沒想到還沒入縣就被自己的兒子給滅了! 汪全勝來前早已查明王沖就是被他所害! 鄭汪垚痛哭:“我能怎么辦,這人每次來都追在我屁股后天成天說我不是,他一說,孩子腦袋就疼,孩子也想給他一條活路的,可他實在拗勁,爹?!?/br> 鄭汪垚重新報上汪全勝的大腿痛哭:“爹,你說過你不會不管我的!” “罷了?!蓖羧珓賴@道,這到底是自己孩子,現(xiàn)在責怪還有何用,只能自己給他兜底了。 汪全勝拉著鄭汪垚起來,握著他的雙肩肅然道:“從現(xiàn)在開始,你一定要對我說實話,不然我沒法幫你,我問你,李謙說的死士是哪來的,我明明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別動他,是誰讓你這么做的?!” 鄭汪垚臉上已經涕淚糊面了,啞聲道:“是梁國舅,他派人來說,只要我能和他聯(lián)手殺了李謙,他就能在朝中給我個大官當當?!?/br> “你!”汪全勝滿臉懊悔與惱恨:“你糊涂啊!那梁丞相哪是什么好想與的人,你還一口一個梁國舅,怕是人家想滅了你的心都有了,他根本是把你當棋子??!” “爹,爹,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我知道錯了,爹,就算不為我,爹,你也得想想你的孫兒啊,他們還這么小!”鄭汪垚扯著他袖子哀聲連連。 “行了?!蓖羧珓傩睦镒隽艘环嬢^,橫下心道:“這一切事情基本都是齊豐出的頭,既然齊豐跑了,那就把責任都推到他身上,死無對證,再好不過。” 鄭汪垚原本慌亂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對著汪全勝堅定道:“對,這一切都是齊豐干的!” —— 汪全勝再回到宮里時,景元帝正逗弄著梁國舅送來鸚鵡。 看見汪全勝過來,景元帝漫不經心道:“回來了?” “是?!蓖羧珓賾溃骸芭沤o那位鄭大人交代好旨意就回來了。” “你這有些時候?。俊?/br> 汪全勝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仍是滿臉笑意,他走到景元帝身邊捏著他的臂膀賠笑:“那豐榮縣的縣令沒見過什么世面,這次受了點驚,拉著奴才好一頓哭訴,這才廢了些時間,老奴的袖子都快被這位大人哭透了,” 說著展示了下袖子上的痕跡,倒真是有些水跡污漬。 景元帝看了眼又回去逗了下鸚鵡,那鸚鵡被人訓過,嘴里不斷吐出“萬歲爺吉祥”這類的祝詞。 景元帝看著那鳥一臉愛憐,輕嘆了一句:“還是這沒腦子的禽獸好啊?!?/br> 說完撂下鳩仗,對汪全勝道:“你倒是對他多加照顧?!?/br> 汪全勝忙跪在地上解釋:“奴才原本是不想多管閑事的,只是晚間才知,那鄭縣令原也是我老家那處的,都是老鄉(xiāng),奴才多年沒回去,不免多聊了一些,圣上,是奴才錯了!” 景元帝也未叫他起身,只是將那鸚鵡從站架處取下來關進了鳥籠,隨口道:“同鄉(xiāng)之誼是好說,但是千萬別把這帶上了朝堂之事上?!?/br> 汪全勝重重磕了一頭,哭訴道:“萬歲爺就是給奴才十個膽,小的也不敢這么做?。 ?/br> 汪全勝也不知等了多久,可能是一盞茶也可能是一個時辰,他額間的汗都流下糊住了眼睛,才等到景元帝幽幽嘆了口氣,道:“起來吧,我身邊也就你這么個還能聽我話的了?!?/br> 第56章 作對 刑部監(jiān)獄里總是帶著血的腥氣, 鐵的銹氣,以及因為長年累月不見天日而造成潮濕霉氣。 荀瑋不愛來這,更多時候他都愿意呆在刑部整理卷宗, 這是他第一次這么細致地查看每道牢門, 以及里面的犯人。 跟著他身后的獄卒討好道:“不知郎中大人想找誰?” 荀瑋不動聲色:“沒什么事,只是聽說新進了一批犯人, 過來看看罷了,你去忙吧。” “好的好的?!豹z卒賠笑, 然后又對著荀瑋看的那處方向道:“郎中大人, 這處您最好可別去了, 李大人那來人特別吩咐不要打攪那的犯人, 其他您就自便, 小的就不多打擾了?!?/br> 荀瑋目光一閃,道了句好, 那獄卒便下去了。 牢獄深深, 即使是白天, 這邊也是暗無天日的, 只有沿路的牢門旁點燃的燈油照著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