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困青茗 第43節(jié)
荀瑋走到最尾處的牢房, 而岑青茗也似有所感地睜開了眼,看見是他又重新閉目養(yǎng)神了起來。 荀瑋見她如此, 面色如水,平靜道:“岑青茗, 你滿意了嗎?” 岑青茗一臉莫名, 本來最近脾氣就不太好, 這人還沖在她眼前, 她也沒客氣,一頓好罵。 “你腦子是不是有病?我和我弟兄們關(guān)在牢里, 我母親和姐妹被當做人質(zhì),你問我滿意了嗎?我滿意你爺爺個腿!”岑青茗很是窩火:“我發(fā)現(xiàn)我跟你們這些當官的事是真的說不到一處,還是你們腦回路就是偏于常人的?” “我不是說這個?!?/br> “那你說哪個?有屁快放。” 她如此粗魯,荀瑋實在不知李元朗喜歡她什么。 “岑青茗?!避鳜|疑惑:“我不知你對他下了什么□□?!?/br> 岑青茗深吸一口氣:”你知道怎么說人話嗎,不會的話可以閉嘴,沒人把你當啞巴,李元朗讓你過來干什么?” “不是他找我來的,他現(xiàn)在正在被圣上禁足?!?/br> “禁足啊?!贬嘬α耍骸霸趺茨銈兝畲笕肆⑾逻@么大的功居然還得受罰啊。” “你覺得好笑?” “不好笑嗎?”岑青茗冷言:“臥底這么久,卑躬屈膝這么久不就是貪圖這點功勞,結(jié)果轉(zhuǎn)頭就被想要討好的皇帝降了罰,怎么不好笑?!?/br> 荀瑋恍然:“看來他沒有告訴你?!?/br> 岑青茗煩了,她太討厭這說話說半截,剩下全要人揣測的聊天方式了。 岑青茗重又闔上了眼,淡聲道:“既然不是他讓你來的,你又沒什么屁話要放的話,那就滾吧?!?/br> “你父親害死了他父親,導致他家破人亡,即使這樣他還愿意護著你,甚至愿意配合你盜糧,將功勞全加你身,自己認罰,而你卻在這里無關(guān)痛癢?!?/br> 荀瑋實在是有些忍不住,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活在李元朗搭建的避風港罷了,他不該告訴她,但他實在忍不住,就算后續(xù)被李元朗知道了又能怎樣?! “我父親害了他父親?!怎么可能?別說他們把八竿子打不著,就算有過交集,我父親也絕不可能隨意害人,除非他爹做了什么惡事。” 荀瑋就沒見岑青茗這么無賴的人,疾聲道:“李父不過是一趕考舉人,途中路過雞冠嶺被聚義寨而害,這都是卷宗上條條記錄在案的,不然你以為十幾年前聚義寨被剿又是為了什么?!” 岑青茗這才明白第一次聚義寨之亂是因何而起,她那時年幼,僅有的記憶就是跟著大人們東躲西藏,到處都是彌漫的篝火以及滿地的鮮血,她長大后才知道是因為官兵剿匪,而除此之外,聚義寨內(nèi)部也出現(xiàn)了巨大的危機,當時的聚義寨被她爹帶回來了很多人,只要是無處可去的,她爹都往聚義寨里帶,可是岑山并無法聚集這么多的人心,人一多,而糧未增,人心渙散,再好的初心都不過變成了一地雞毛,分崩離析只是一瞬之事,而黃姚趁此帶著人就此叛離了岑山,重創(chuàng)了聚義寨…… 往事種種,岑青茗恍惚中想來,原來不光是她爹決策上的失誤,還有此事的緣由。 不過可笑,她爹當年因為天真輕信差點斷送了聚義寨,而今日,她依然如此。 岑青茗思緒紛雜,定下心來,才對荀瑋道:“有何證據(jù)就一定是我爹做的,你都說了他爹是舉子,我爹從不對過往學子下手,他不至于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荀瑋的目光一刻未從岑青茗臉上離開,見她終于有些慌亂此時才替好友覺得好受了些,他繼續(xù)道:“李父尸首發(fā)現(xiàn)于雞冠嶺,這地你也清楚,是誰的地盤,他死時身上被搜刮一空,而后來抓到的聚義寨兇手更是直接承認是他所為,因岑山想要增加營收,所以才讓他們對過路人馬一視同仁?!?/br> 這解釋說得過去,但岑青茗確信他爹不曾做過這種指令,寨中老人對此也全無印象,他們當時雖缺糧,但攔路搶銀更多的是針對無商不jian的富戶,過往貧人學子只要路過都不會收取分毫,這條例從開寨至今都是如此,也不可能單單在對李元朗父親身上破了例,況且不止是他們山寨,所有山寨都會對沿路學子網(wǎng)開一面,他們只是想糊口飯吃,沒道理惹禍上身。 岑青茗隱隱覺得這里面有些陰謀,但此時過去甚久,她又沒法拿到關(guān)鍵細節(jié),倒是有些思捋不開。 而荀瑋見她如此,以為是她終于心虛,開口道:“你現(xiàn)在既知實情,就該知道此事對李元朗影響多深,我勸你今后好自為之,別再試圖擾亂李元朗心神?!?/br> 且聽他一口一個李元朗,甚至來此也是為了李元朗,岑青茗沒好氣道:“你對他如此心心念念,不會是喜歡他吧?” 荀瑋全然沒想過會被人污蔑至此,他大怒:“我和李元朗清清白白知己兄弟之情,豈容你胡言亂語?!?/br> 岑青茗作恍然大悟狀:“哦,原來這就是兄弟知己之情,倒是我淺薄了,那你是怕我影響你知己的仕途?” 荀瑋面白的臉皮被她剛才那番話激得通紅,他深吸了一口氣,才能一字一句把話吐了出來:“你知道就好?!?/br> 他從不曾被人言語冒犯到這般田地,也沒想到有人如此污濁看待他二人關(guān)系,于他而言,李元朗是水火之中救他一命的恩人,也是他能致力宏圖的引路人,更是他覺得能為民做好事的直臣,如此良臣摯友,他實在不忍他毀在一個女人身上! 岑青茗見此站起了身,她慢慢靠近了牢房木柵,低聲誘道:“喂,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讓我離開李元朗?” 荀瑋見其靠近,向后退了一步,離那木柵遠了一些,肯定道:“這是自然?!?/br> “這樣的話。”岑青茗歪頭思考道:“那你把我收了,你把我收了不就沒有人能影響李元朗了嗎?” 荀瑋腦子瞬間空了一剎,半天才緩過神來,脫口就怒道:“不知廉恥!厚顏無恥!” 原本還是高聲訓斥,卻可能怕被獄卒聽見后續(xù)又壓低了嗓門,岑青茗聽著他那近乎氣音的憤怒語調(diào),也明白過來他是偷偷跑來見她,忍不住笑出了聲。 等收了聲,見他仍一臉憤慨地直視著她,岑青茗忍不住冷笑:“我可不就是不知廉恥嗎,跟你們大人多配??!我們還得不知廉恥一輩子呢!” “你……” 荀瑋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平復了心緒。 他與她已是半句不投機,既然無法溝通,也只能一拍兩散,荀瑋走時狠狠揮了一把衣袖。 “哼?!贬嘬赜肿亓说厣希?,惡心不死他! 只是這李父這件事,疑點頗多,她必要問下當年事情的始末。 —— “郎中大人,您這就走了???”看見荀瑋出來,原本坐在地上休息的獄卒忙站了起來客套道。 荀瑋含糊應(yīng)了一句,便低著頭匆匆往門口疾走。 等他身影消失在門口之后,最先招呼荀瑋的那個獄卒不解道:“你看沒看郎中大人那臉色,怎么從獄中出來,脖頸和耳朵都紅成一片了?!” “好像是有些。”剛才迎他出門的獄卒道:“可能吃不消獄中這沒霉味吧,嗐,管他作甚,都沒人在了,葉子戲來不來?” “來來來,一定把你上次贏回去的吐出來!” …… 從岑青茗這鎩羽而歸,荀瑋還被臊了一臉,他沒想到岑青茗竟然如此不辨是非、恬不知恥! 荀瑋拿袖袍狠狠擦了擦面頰——當時見他后退,岑青茗卻又墊腳伸出了些,荀瑋防備不及,就被她清淺的呼吸打在耳畔,而直到現(xiàn)在被岑青茗湊近的那半邊身子,仍如火燒火燎般燎人。 荀瑋暗下決心,此人絕非良配! 第57章 私心 李元朗出府的時候已是半月之后, 出府第一件事便是當日的早朝。 雖是夏日,但寅時的天光仍是晦暗朦朧的,清亮的月光隱藏的在云層后, 隔著幾重天照在了李府的中庭也不過是帶了一層面紗罷了。 丫鬟輕輕敲著房門, 等里面?zhèn)髁寺暋斑M”才推門入內(nèi)。 李元朗已經(jīng)自己穿戴完畢,紫色官服, 絲質(zhì)梁冠襯著他多了一分沉穩(wěn)厚重,連著那原本溫柔顯嫩的臉龐也在這威壓的服飾之下變得有些氣場了。 李元朗揮手斥退要上前服伺的丫鬟, 自己洗漱完畢后出了府門。 此刻府外的天空仍是一片灰蒙, 送他上朝的馬車已在門外等候, 李元朗斂下眼睫, 只要此事完成, 岑青茗就能恢復白身,他和岑青茗之間也無甚阻礙了。 —— 白玉石階之下, 眾臣都在互相寒暄等著早朝開始。 梁奇正旁邊的一個官吏見丞相正盯著剛來的刑部侍郎, 腦子一轉(zhuǎn), 便靠了過去。 “這不是李大人嗎?”那官員對著李元朗問候道:“這半月竟過得如此之快, 李大人今日便可上朝了???” 李元朗見來人正是丞相手下的一把手——負責科舉的禮部侍郎崔易 , 李元朗上次朝堂之上說要徹查當年科考一事,多多少少也損了他的利益, 此時過來冷嘲熱諷他也沒放在心上。 李元朗不語,崔易卻以為他這段時間閉關(guān)斂了心性, 他不懷好意道:“今日李大人可要謹言慎行, 不要隨便再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了, 畢竟這禁閉半月又半月, 俸祿一月扣一月的,您這日子也是過不下去的?!?/br> 李元朗彎了彎唇角, 向后看了眼仍在盯著他看的梁國舅,遠遠向他拱了拱手,然后才在崔易身旁輕聲道:“那就不勞崔大人多慮了,就是不知這幾日崔大人應(yīng)付完上頭的問詢了嗎?” “你——”崔易怒不可遏,他一把胡子被氣得翹了起來,手指著他,氣喘不止,李元朗退后一步,對著眾人仍是一臉謙卑笑意,微微頷首,行了一禮就走了。 這豎子!他從一開始就看他不順眼,初時逢人張嘴就笑,一朝上位便翻臉不認人,表里不一,詭多心計,他還道他上次朝堂之上發(fā)瘋,轉(zhuǎn)了性子,沒想到還是這般下作嘴臉! 崔易退后幾步回到梁國舅身邊,氣道:“李謙這小子怕是這次上朝也沒安好心。” 梁奇正冷哼:“那就讓他有來無回?!?/br> 等朝陽劃破天際之時,百官之臣終于入了殿,景元帝先抬首看了眼李元朗的方向,乍一估量,打趣道:“沒想到李卿被禁足半月,臉色倒是好了不少,看來這趟差事做的確實辛苦,都比我這責罰難受了?!?/br> 朝堂之上梁國舅一派皆都以袖捂嘴,聳肩而笑。 李元朗神態(tài)自若,回應(yīng)道:“概因圣上恩典,臣守在府中,感念圣上仁慈讓臣只需禁足扣俸,感慨律法嚴明不會放過一個罪人,這才心寬現(xiàn)行了些,將養(yǎng)了些日子。” 崔易聽著忍不住撇了撇嘴,就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貨色,卻偏偏還是他們的對手之一,真是晦氣。 好話誰不愿聽,景元帝樂呵呵聽了兩句,才問起了正事。 上次朝中景元帝就讓人去查齊豐的下落,好歹也是朝廷正式誥封的六品縣令,如此拋下一切舍命逃竄,也是當世罕見。 景元帝派出去的人也是今日剛剛傳回消息,拿著那本奏疏的小太監(jiān)在大殿上朗聲念道:“臣根據(jù)之前探查到的消息還有齊豐家人的口供,經(jīng)過沿路搜查,終于找到了齊豐的蹤跡,只是找到之際……” 那小太監(jiān)咽了咽口水,看了眼汪全勝,也不敢耽誤,聲勢弱了一些但仍繼續(xù)念道:“找到之際,齊豐面容已毀無可辨認,將貼身之物送回其家人才確認了他的身份?!?/br> 小太監(jiān)合上了奏疏走到景元帝身邊又道:“袁統(tǒng)領(lǐng)正準備將齊豐尸首帶回來,這會當應(yīng)是上路了?!?/br> 朝中半晌無言。 景元帝笑了:“死了?怎么他逃命出去就是為了去受死的?怎么朕要找個人他轉(zhuǎn)眼就沒了?!” 百官忙跪下大呼息怒。 “李謙,我問你,現(xiàn)在查出來鄭汪垚那屆科舉章程并無錯漏,鄭汪垚口供明細也對答如流,甚至你所言的那些罪狀,除了能有一確認的是稅收是豐榮縣丞所為,其他倶不可知,而現(xiàn)在齊豐已死,死無對證?!本霸蹓合滦念^火氣,透著層層威壓,沉聲道:“李謙你來說!既然是你提起的這些罪證,那我問你,證據(jù)呢?!人證呢?!” 崔易聽著圣上那滔天怒火之語,不禁忍笑側(cè)頭看向正跪在地上垂著頭的李謙,他頭壓得低,只略能看到他下頜的弧度。 李元朗聽到景元帝的質(zhì)問仍然不慌不忙,只終于微抬了點頭,平靜道:“微臣禁足在家半月,不知科舉一事審訊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鄭汪垚的那些罪證找了當?shù)啬男┌傩蘸蓑?,才會覺得他毫無錯處——” 崔易終于忍不住開腔:“怎么就許你李謙一人所查為真,其他同僚這么多人查的就都是假的?!還是你對我崔易有什么不滿,也得像對著那鄭姓小官一樣對我?!” 鄭汪垚若不是此刻因涉嫌諸多罪名被禁足在驛站之中,必得在朝堂之上配合這崔大人演一出催淚好戲。 崔易和李謙同級又是前輩,他們兩人朝堂上的爭吵,更何況還涉及何老和丞相兩派的糾葛,根本沒人敢去勸架,反正朝堂之上吵吵鬧鬧推搡互打的又不是沒有。 李元朗等他話畢才道:“證據(jù)臣手頭雖然不多,但是豐榮萬千百姓都可做我證人,看著鄭汪垚是忠是jian?!?/br> 景元帝呵笑:“這看起來還得朕親自到豐榮縣去一趟才是了?!?/br> “臣剛才未說清楚,還有一人,也可作證?!崩钤示徛暤溃骸俺籍斎諒呢S榮縣離開之際聽到齊豐逃走消息,便派人出去巡查,但一直未有下落,直到今日臣出府之時,才收到了密報,其言齊豐已被找到,且,身體并無損傷,只受了點驚嚇,精神略有恍惚,聽說之前曾被人追殺所致。” 如果說之前朝中的半晌無言只是單純無話而已,等李元朗這話一出來,可真就是萬籟俱寂,針落可聞了。 “有意思啊,李謙,朕派出去的人找不到齊豐,你派出去的人卻找回了他,看來我這手下的人不如你的啊?!?/br> “圣上謬贊,只不過此人對豐榮縣頗為熟悉且追尋時間更早罷了?!?/br> 景元帝也沒問李元朗為什么上次沒有開口說他已經(jīng)派人去追蹤的緣由,只說讓他盡快將齊豐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