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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 第221節(jié)

    修行者們應(yīng)諾而去,動若脫兔。

    方大為站在臺階上不動如山。

    官兵已經(jīng)圍了大宅,方大為至今仍舊不知道,刺史為何會突然翻臉不認人。并且調(diào)集一州官府的所有精銳力量,夜半圍攻方家大宅。就好像對方今夜知道了他倆有殺父之仇一樣。

    方大為不能不意外,也不能不震驚。

    在此之前,方家跟刺史府一直是相處得其樂融融,方家每年都會給刺史府定量進貢,如果遇到需要刺史府幫忙的大事,還會另外給銀子,逢年過節(jié)更是沒忘了孝敬。

    可以毫不客氣的說,整個鄆州官場的重要官員們,都是由方家養(yǎng)著的,他們每年從方家這里拿走的銀子,起碼是他們俸祿的十倍!

    靠著方家這個鄆州最大的豪強,鄆州官場的這些官員,才能一個個吃得腦滿腸肥,才能坐擁嬌妻美妾,才能在風雪場所一擲千金。

    可現(xiàn)在,這些鄆州官員竟然要背叛方家,跟他們的衣食父母兵戎相見!

    方大為最大的感覺,就是自己養(yǎng)了一群白眼狼。

    他憤怒,很憤怒,出離的憤怒。

    他恨不得吃賈肅的rou,寢賈肅的皮!

    但方大為在憤怒之余,又很冷靜,非常冷靜。刺史府今夜的舉動,雖然在意料之外,但未必沒在清理之中。雙方是利益勾結(jié)關(guān)系,既然是因為利益聯(lián)合,就有可能因為利益分裂。

    只要大家不談感情,那任何行為都可以是合理的。

    問題只在于,賈肅為何要背棄方家。如果是因為利益關(guān)系,那背叛方家他能得到什么?一個官員,最想追求的東西,無非兩個字,權(quán)與錢。錢,方家已經(jīng)給得足夠多,方大為認為沒有人能比方家給得更多,所以答案只能是權(quán)。

    權(quán)又分為兩個方面,向上的權(quán),向下的權(quán)。前者能夠讓賈肅官位提升,后者則可能讓賈肅烏紗帽不保。也就是說,為了升官,賈肅會出賣方家,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賈肅也會出賣方家。

    能夠左右賈肅權(quán)位的存在,只有他的上官,能夠讓賈肅毫不猶豫,就陡然跟方家翻臉的存在,絕不是簡單的上官。對方的權(quán)力應(yīng)該非常大!

    想到這里,方大為已經(jīng)明白了,方家會有今日這種處境的原因。

    朝廷來人了。

    朝廷要對付方家!

    根本就不是什么長河船行的人,也不是什么青衣刀客!對方當然不可能有調(diào)動官府,讓刺史聽令的力量。

    那么,朝廷為什么要對付方家?

    這個問題的答案,方大為根本不必思考,也不屑于思考。

    答案可以有很多,例如方家曾經(jīng)害得很多對手家破人亡,在擴充家族產(chǎn)業(yè)、土地兼并的過程中,也戕害了不知道多少商賈、平民,為律法所不容。

    在外人看來,方家獲得財富的手段都是正當?shù)模酱鬄槊靼?,這個正當是官府定義的,一旦刺史府背棄他,方家的罪惡就會暴露在人前。

    眼下方大為要思考的,是如何應(yīng)對這種局面。

    方家在鄆州是豪強是土皇帝,但真正對上朝廷,方大為依然不能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

    他害怕,毫無疑問,他怕得要死。

    誰敢跟皇朝為敵?

    在意識到方家的對手是朝廷時,方大為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趕緊帶著金銀細軟跟家人一起逃跑!

    跟朝廷作對,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但方大為不能這么做。

    方家的基業(yè)他不能拋棄,這些年的心血他也不能坐視其灰飛煙滅。

    那么接下來的問題就簡單多了。

    怎么跟朝廷扳手腕。

    在此之前,方大為有沒有預料過,今日這種刺史府跟方家反目的場面?

    答案顯而易見。

    有。

    方家的崛起之路并不干凈,方大為當然要未雨綢繆。

    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他早就想過這一天,也想過要如何應(yīng)對。最好的局面當然是不跟官府反目,為此他每年都付出了大量錢財。但如果反目了,他就必須有制約刺史等官員的手段。

    方家沒辦法跟朝廷斗法,但要拿捏刺史府的那些官員,卻可以有很多種手段。別的不說,這些年相互之間的利益往來,他就留了一份證據(jù),賬本也是有的。

    對方要跟他翻臉,他就作勢跟對方魚死網(wǎng)破,大家一起玩完。這是第一步,有了這一步,就能逼迫對方讓步,使雙方有坐下來談判的余地。以斗爭促團結(jié),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除此之外,方大為還會讓鄆州那些跟方家聯(lián)姻、結(jié)盟的大族,一起出力。這樣既可以壯大己方聲勢,讓對方投鼠忌器,迫使對方低頭退讓,又能避免對方調(diào)動兵馬強行攻殺方家。

    要是刺史府跟地方數(shù)個大族開戰(zhàn),雙方殺得血流成河、地方大亂,那不管誰勝誰負,刺史府的官員下場都不會好,畢竟維護地方穩(wěn)定與統(tǒng)治秩序,是官員最大的職責。

    僅僅是方家的修行者力量就要強過刺史府,再跟幾個大族聯(lián)合起來,那即便是面對鄆州軍,他們也半分都不怵。實力是根本,只要有壓倒對方的實力,就能讓對方無處下手,最終乖乖就范。

    方家不擔心結(jié)盟大族不幫忙,畢竟官府今日能這么對付方家,明日就有可能照樣子對付他們。大家身份一樣,利益一致,天然就在同一陣營。

    這就是為什么地方勢力集團能夠掣肘官府。

    一如世家大族為什么能掣肘皇權(quán)。

    而一旦刺史府“拿不出”方家的罪證,在事實上成為方家的庇護者,那么就算是朝廷,也沒有理由強行動方家這樣的一方豪強。無論官府還是朝廷,明面上都要遵守律法的,無端殺良讓百姓怎么看?

    等此間事了,方家再動用關(guān)系與財富,去賄賂朝廷大員,那之后方家就有可能得到保全,不被朝廷繼續(xù)對付。

    朝廷并非無所不能,皇帝也不是,只要大家在規(guī)則內(nèi)行事,只要大家身上都還有束縛,誰都不是不能戰(zhàn)勝的。

    方大為長舒一口氣,回到房中在太師椅上坐下,八風不動的模樣,讓方家上下都感到一陣心安。

    ......

    方家大門外。

    鄆州軍甲士陣后,童大人跟許將軍坐在馬背上,看著方家大宅低聲交談。

    “方家的修行者已經(jīng)上了院墻、角樓,這是打算負隅頑抗。咱們今天陡然跟方家刀兵相見,你說方大為會不會把我們之間的事抖出來?”許將軍扶了扶兜鍪,頗有些顧忌的問童大人。

    童大人摸著山羊胡冷冷道:“抖出來又怎么樣,誰能坐實?只要消息傳不出去,只要消息不能被證實,這就是方家狗急跳墻血口噴人。刺史府一紙布告,就能定義黑白。等到明天,方家都不存在了,我們之間的那些事,自然也就從來沒出現(xiàn)過?!?/br>
    許將軍點點頭,還是有些遲疑,轉(zhuǎn)而問道:“這回朝廷來的人究竟是誰,刺史大人只告訴我們是陛下身邊的人,卻不肯說對方的具體身份,而對方一來就要覆滅方家,這是不是有些奇怪?”

    童大人不滿地瞥了許將軍一眼,“老許,不是我說你,你怎么這么多問題?不該問的不問,不該看的不看,不該管的不管,這么簡單的官場規(guī)矩你都忘了?

    “朝廷來的人,你我都見過了,對方雖然沒有以真面目示人,但元神境后期的修為還能作假?你我的身份,在鄆州是可以橫著走,但在對方看來,也不過是螻蟻而已。對方有什么心思,難道還要向你我解釋?做好自己份內(nèi)的事比什么都強?!?/br>
    許將軍面露愧色,拱了拱手,不再多言。

    他們已經(jīng)將方家大宅圍了一段時間,但一直沒有下令進攻。按照賈肅的吩咐,他們需要先等一段時間。

    周鞅跟黃遠岱爭論了半響,彼此都臉紅耳赤后,終于是消停了下來,看他們彼此瞧不順眼的模樣,沒有紅著眼動手廝打一番,實在是讓人刮目相看。

    在一名青衣人過來后,得到對方傳訊的周鞅,對黃遠岱道:“時辰到了?!?/br>
    黃遠岱雙手一攤:“跟我說有什么用,該做事的是你?!?/br>
    周鞅忿忿道:“你的腿也被對方打瘸了,難道就不打算出面討個說法?”

    黃遠岱呵呵一笑:“方家今晚都要玩完了,我還要什么說法,方家的人死干凈了,比什么說法都管用。”

    周鞅拿黃遠岱沒辦法,不再跟對方繼續(xù)掰扯,自己帶著兩名青衣人,走到方家大宅前,冷著臉對聚集在門前,擺出防御陣勢的方家修行者喝道:

    “叫方琰出來,周某有事要問他!”

    方家修行者中走出來一名中年婦人,卻不是方家長子方琰,她環(huán)抱雙臂冷冷的瞥了周鞅一眼,“又是你,你還想問什么?”

    周鞅將一紙文書丟給對方:“這是刺史府開具的文書,上面說得很清楚,當初府試第一名的舉人是周某,卻被方琰冒名頂替去了京城參加春闈!十六年了,現(xiàn)在方琰已經(jīng)是青州別駕,官居五品,而周某卻妻離子散一無所有,你們就不該給周某一個說法,當眾給周某賠禮道歉?!”

    中年婦人嗤笑一聲,不屑道:“你當初做了舉人,現(xiàn)在就能官居五品?就算方家現(xiàn)在承認此事,你就能去青州做好別駕?不能的話你瞎鬧騰什么!說法,要什么說法?不過就是要銀子而已。說吧,多少兩銀子能讓你閉嘴,一百兩還是一千兩?”

    周鞅強忍著怒氣:“我失去的是人生,要的不是銀子,而是公道,你們必須當眾給我賠禮道歉,讓方琰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

    中年婦人臉色沉下來,“你還沒完沒了是吧?看在你今天背后有人的份上,方家愿意多給你幾兩銀子,這已經(jīng)是格外仁慈。不就是被頂替了一個舉人身份,給你銀子還不夠,你死揪著不放是意欲何為?

    “你也是書生,一點胸懷都沒有,為這點事瘋狗一樣咬來咬去,真是丟鄆州讀書人的臉!你這種人,只會算計眼前一點蠅頭小利,就算做了舉人中了進士,一輩子也不會有出息!”

    第二六六章 絕望

    周鞅臉紅脖子粗。

    他被對方傲慢無禮、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強詞奪理、顛倒黑白的一番話,給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指著對方的手顫抖不已:

    “你,你們難道從未覺得自己錯了?”

    中年婦人輕蔑的冷哼一聲,“我們哪里錯了?頂替了你的舉人名額就錯了?你可真是天真。我告訴你,這世上的對錯只有一種,那就是強者為對,弱者為錯!

    “我們能頂替你的名額,靠得只是方家嗎?沒有官府相助,我們怎么可能做到這一點?你也就會盯著我們咬罷了,你敢去官府撒潑,要官差付出代價嗎?

    “說到底,你還不是認為方家弱,這才敢在我面前咋呼。有本事你去把管著學籍的官差揪出來殺了,那才算你的本事!

    “如果你今天背后沒有人,我根本就不會理你,更不會給你銀子,我敬的是你身后的人,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你一個泥腿子小屁民,也敢要我方家向你賠禮道歉,你算什么東西?你怎么不叫刺史向你下跪?你敢嗎?我要是你,就會拿著銀子趕緊滾蛋,絕不會在這里大呼小叫,丟人現(xiàn)眼,貽笑大方!”

    中年婦人丟出一個錢袋子,砸在周鞅胸口。

    她一副目中無人,看你能拿我怎么樣的神色,根本就不把周鞅的憤怒與控訴放在眼里,也完全沒認為自己說的話錯了。

    周鞅氣得臟腑翻涌,幾欲當場吐血,臉上陣青陣白??吹剿@副樣子,中年婦人更是得意洋洋,就像在看一只猴子,充滿了居高臨下的戲謔。

    “趕緊拿著施舍給你的銀子滾......”中年婦人踢了踢掉在地上的錢袋子,愉快的就像捉弄了一條狗。

    但她很快就不愉快了。

    任何一個腦袋開花的人,都是不會愉快的。

    元神境的中年婦人,都沒有看清是誰對自己出的手,從頭頂淌下的鮮血就糊了她一臉,身體軟軟的跪倒在周鞅面前。

    臨死,她都瞪大著不可置信的雙眼,死后,她依然保持著下跪的姿勢。

    周鞅頓時心頭大快,一腳狠狠踹在對方臉上,將對方踹得翻倒在地。

    他看向為他出手的人,想要當面致謝。

    他看到的只是一個纖細消瘦,但威猛無雙的背影。

    出手的人,已經(jīng)舉著一柄丈二陌刀,殺入了大門前的方家修行者群中,白刃霜飛,鮮血橫流,掀起不絕于耳的慘叫聲。

    那自然是楊佳妮。

    楊佳妮出現(xiàn)在這里,就代表刺史也到了。刺史到了,就意味著官兵對方家大宅的進攻正式開始。所以一隊隊官差跟在楊佳妮身后,吼叫著翻墻躍院,沖進方家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