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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 第340節(jié)

    剛剛不過是好奇看過來的世家修行者,這時一個個雙眸冒火,激動一些的,已經(jīng)指著陳安之等陳氏子弟開始破口大罵。

    “陳氏這些年背叛求榮,族人無不身居高位,獲得了無數(shù)財富,精銳修行者數(shù)量今非昔比,若非如此,眼下哪里有這樣的隊伍?”

    韓氏青年公子韓黎,指著陳氏眾人,步步逼近陳安之,“可陳安之你不要忘了,你們陳氏得到的這些好處上,都沾著各個世家族人的血淚!

    “陳安之,現(xiàn)在你告訴本公子,你打算如何償還往日血債?!”

    被噴了一腦袋唾沫的陳安之,終于抬起頭來。

    他的肩膀不抖了,雙拳也松開。

    他正視著韓黎吃人的雙眼,不閃不避。

    他覺得荒唐。

    同時也覺得憤怒。

    陳氏這些年的確做了很多對不起世家的事,但這些世家就完全是無辜的嗎?

    當初文武之爭時,士人門第為了構陷將門族人,不也是在徐明朗的指派下,無所不用其極?若非到了沒有底線的地步,又怎么會去截殺趙氏家主繼承人?

    要說背叛,從士人門第妄圖實現(xiàn)“收兵權于中樞、文官節(jié)制武將 ”的目標,文武分裂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已經(jīng)背叛了世家這個整體!

    說到底,一切都是權力爭奪,都是受了宋治的算計,是在大齊歷代先帝制造的,扶持寒門、中央集權、加強皇權的大勢下,被洪流沖著走罷了!

    誰又比誰高尚,誰又比誰正義?

    誰又真的有選擇?

    陳氏一直想要置身事外,既不愿跟將門過不去,也不愿爭奪太多權力,可結果如何?大勢的洪流席卷而來時,還不是皇帝一句話,陳氏就得乖乖授首?

    在大齊皇朝因為要重塑權力秩序,而陷入內部爭斗,吏治黑暗民不聊生,國力耗損空前虛弱之時,天元大軍猶如神兵天降,于是疆土淪陷,社稷陸沉。

    各個世家都因此遭受了不小損失,如今更是被逼到近乎絕路上。

    當此國家存亡之際,這些世家不敢、也不能對皇帝怎么樣——他們頂多能說說“君王失其鹿,世家共逐之”這樣的話,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所以他們就把怒火傾瀉到陳氏身上,想讓跟他們一樣身不由己的陳氏,先來做個替罪羊,以便出口惡氣。

    陳安之心中豈能太平?

    陳氏的確害了不少世家族人,陳安之的確愧疚萬分,所以他在來之前,就決定了忍氣吞聲、低頭做人。

    但這些世家如此欺辱陳氏,陳安之豈能一直忍下去?

    他也曾是個嫉惡如仇、脾性火爆的年輕俊彥,崇尚的是武力解決問題,向往的的是沙場征戰(zhàn),忍無可忍之下,他焉能把尊嚴埋到塵埃里?

    就算是一拍兩散魚死網(wǎng)破,跟這些世家子弟先械斗拼殺,不去跟天元大軍作戰(zhàn)了,不去管什么國戰(zhàn)大局了,他今日也要為陳氏討個說法,為自己討個公道!

    連日殺人,不知不覺間,千百人的性命與鮮血,早已激發(fā)了他內心的兇狠與殺戮欲望,喚醒了他數(shù)年壓抑生活所積攢的暴戾!

    “你......你想干什么?”

    逼視陳安之,忍不住要教訓他的韓黎,在陳安之抬起頭后,忽然發(fā)現(xiàn)對方雙眼通紅,殺氣畢現(xiàn),整個人猶如即將發(fā)狂的野獸一般,要撲上來撕咬他的咽喉!

    霎時間他如墜冰窟,情不自禁心頭一顫。

    想到陳安之連日殺人,雙手沾滿鮮血的事跡,韓黎難免心懷畏懼,下意識就后退了一步。

    這一步激發(fā)了韓黎的羞恥心,頓時惱羞成怒,仗著己方人多勢眾,大聲叫嚷起來:“陳安之!你還想殺我不成?這里這么多世家子弟,你還能都殺了?”

    他身后的韓式子弟,包括蔣飛燕等人,都放出了修為氣機!

    陳氏族人不甘示弱,俱都調動真氣抗衡。

    氣氛陡然劍拔弩張,械斗一觸即發(fā)!

    “不能都殺了,也要討個尊......”

    陳安之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正要說討個尊嚴,話音卻陡然中止。

    在韓黎后退一步,沒有再遮擋他絕大部分視野的這個剎那,他看到了一個人。

    點將臺上,站著一個他熟悉的身影,正向他這里看來。

    那人身段婀娜妖嬈嫵媚,美艷不可方物,卻偏又氣質端莊,眉宇含威,讓人心生敬畏,不敢隨意靠近。

    那是扈紅練。

    早些年,陳安之見過對方幾面,知道對方是一品樓二當家,也是趙寧的羽翼。

    他不知道對方為何會在這里,還能堂而皇之站在點將臺上,但看到對方,陳安之便想起了趙寧。

    陳氏在被眾世家唾棄的絕境之中,還能有建功立業(yè),重塑家聲的珍貴機會,全是因為皇后趙七月的安排。

    那也是他兄弟的一片苦心。

    陳安之胸中陡然燃燒如烈火的戾氣,于剎那間消散大半。

    他想起趙寧的遭遇,想起趙氏受到的不公。

    乾符六年,趙寧在代州遭遇截殺,九死一生,事后被證明是徐明朗授意范式,勾結天元公主蕭燕所為。

    而皇帝非但沒有給趙氏主持公道,反而借機往雁門關派遣了六萬禁軍,想要分趙氏的兵權!

    后來鳳鳴山大戰(zhàn),雁門軍殺敵無數(shù),趙寧立下非凡軍功,皇帝卻因為他跟孔嚴華戰(zhàn)陣對練時傷了對方,就將他罷官奪職,還令他五年之內不得重回軍伍。

    如今想來,陳安之才知道,鳳鳴山之役中,雁門軍的勝利有多么不易,多么難得!

    可此后數(shù)年,皇帝卻在扶持孫氏與趙氏分庭抗禮,還不斷謀求削弱趙氏勢力,國戰(zhàn)之前,更是計劃廢除沒有半點過錯的皇后趙七月!

    這無異于向天下人宣布,皇帝要向趙氏動手,要徹底打壓趙氏了!

    皇朝之內,若說在皇帝的面前受到的委屈,誰有趙氏的委屈大?

    可趙氏從未表露過任何怨言,國戰(zhàn)剛剛一爆發(fā),便調集族中所有精銳修行者趕赴雁門關,將察拉罕死死擋在了關外!

    到了今日,國戰(zhàn)唯一一場大捷,還是趙寧帶著一群鄆州雜兵,在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于西河城打出來的!

    現(xiàn)如今,趙氏幾乎是憑一族之力守住了晉地,讓察拉罕寸不得寸進,汴梁危亡之際,本已脫身的皇后更是冒死趕回,主持中原戰(zhàn)局!

    舍身為公,毀家紓難,不外如是。

    這得是多大的決心與意志,得是多么大公無私的胸懷?

    這就是大齊第一將門,大齊第一世家,大齊的長城與脊梁!

    珠玉在前,與之相比,陳氏這點委屈又算什么,跟趙寧一比,他被人罵兩句又算什么?

    就這樣,他便要不顧大局,去跟世家子弟械斗嗎?那他陳安之跟陳氏,又有何顏面自稱大齊世家?有什么資格說自己心懷家國與社稷?

    陳安之深吸一口氣,臉上再無半分怨怒。

    他主動后退一步,向韓黎彎下了腰。

    拱手長揖。

    他不卑不亢的道:“誠如諸位所言,我大齊世家,向來以家國社稷為己任,謀得是皇朝興盛天下太平,求得是不辱祖宗不負門楣。

    “天元大軍已入中原,大戰(zhàn)迫在眉睫,國家危在旦夕,我世家大族平日里如何內斗不要緊,說到底那是我們自家人的事。

    “但異族入侵,欲要奪我江山,我世家大族便絕對不能答應!

    “數(shù)年以來,陳氏的確多有罪孽,陳安之并無辯駁之意,當此之時,陳氏上下愿意血染疆場,與胡人拼殺到底,但求稍贖前罪。

    “若是陳氏此戰(zhàn)有幸不滅,來日任憑諸位處置。諸位都是皇朝棟梁,無不心懷家國大局,還望暫收怒火,容陳氏先與外賊廝殺。

    “若能如此,陳安之感激不盡!”

    韓黎跟蔣飛燕等人,都沒想到陳安之在他們的威逼下,還會以這樣的姿態(tài),說出這樣一番話。

    一時之間,他們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場中安靜下來。

    第四零四章 挽狂瀾于既倒(14)

    就如陳安之所言,平日里世家內爭是自家事,逐鹿中原也好,皇朝更迭也罷,都是自己人爭斗。

    世家大族并非都是什么清白之家,互相爭斗起來,也是沒有半點兒情面,各種手段都能用上。

    但在面對外族入侵時,世家大族有共同立場。

    叛國投敵,他們基本做不到。

    寒門官員可以改換門庭,去效忠異族,只要異族肯開科舉,肯給他們官職地位,肯善待他們,寒門士子為了榮華富貴、一展抱負,也會從之。

    但世家不行。

    一方面,百年千年傳承的世家,都有完整而嚴格的教育,有cao守有人格,自古貴中華而賤夷狄,讓他們放下尊嚴去服侍異族胡人,他們辦不到。

    另一方面,這也是利益使然。

    世家勢力龐大,擁有的財富太多,異族來了,不消滅他們,就無法讓自己人分食更多財富。

    而且有名聲有威望的世家,在民間影響力太大,真要有事一呼百應,對異族統(tǒng)治者而言,這是最大的不穩(wěn)定因素。

    中原皇朝自己人逐鹿天下,攻下一個地方,首先必要安撫地方世家大族,獲得他們的支持,而后就能穩(wěn)定統(tǒng)治這個地方。

    而異族來了,第一個要做的,就是滅了中原的世家。他們會吸納地方大族、庶族地主的力量,組建綠營大軍,但絕不會讓世家存在。

    一言以蔽之,世家會因為內斗妨礙國戰(zhàn)大局,但絕不會去投靠異族。

    是以眼下聽了陳安之這番話,韓黎與蔣飛燕也不能不管不顧,一定要先把陳氏修行者怎么樣。

    真要執(zhí)意對陳氏不利的話,營中將士會怎么看他們?百姓會怎么評價他們?

    韓黎還在猶豫,蔣飛燕已經(jīng)拿定主意:“好,既然你陳氏愿意殺敵立功,自然沒人能夠阻止你們。再者,允許你們出戰(zhàn)也是皇后娘娘的軍令?!?/br>
    言罷,蔣飛燕一揮手,讓逼近了陳氏隊伍幾步的蔣氏修行者,都退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見蔣飛燕已經(jīng)收手,韓黎也無法逼迫陳安之過甚,丟下一句“看你們接下來能殺敵多少”后,也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陳安之直起身,向點將臺看過去。

    彼處,已無扈紅練的身影。

    “公子,這些人實在是......”陳氏族人對剛剛的遭遇非常不忿,靠上來想要說什么,被陳安之擺手制止。

    “只要我們能殺敵建功,陳氏往后的路,只會越走越寬,這點委屈不算什么,休要心中不滿,妨害戰(zhàn)事!”陳安之厲聲告誡。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