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417節(jié)
巷戰(zhàn)比城墻攻守戰(zhàn)更加殘酷,因為每條街乃至每座房屋、院落,都要經(jīng)歷血腥爭奪。 尤其是在守城方有充分準備,在大街小巷建了曲折的墻壁,在民居院落埋伏了弓手重兵時,幾乎每條每座院子,都是一個小型軍堡、城池。 兩軍為每一寸土地,展開了殊死爭奪。 ...... 攻城第三十一日,巷戰(zhàn)第四日夜,趙寧踏進了兗州城。 鄆州軍、平盧軍已經(jīng)攻占城池中的絕大部分地方,唯一還在負隅頑抗的,是包括刺史府在內(nèi)的北城墻附近地帶。 每個坊區(qū)都是城中城,而刺史府,是最大最堅固的那座城中城。 鄆州軍、平盧軍攻打兗州城是圍三闕一,北城墻外本就沒有人進攻,是趙寧有意留給博爾術的“生門”。 當然,這座“生門”外,往往也會埋伏重兵,好趁城中將士出逃時,給予其毀滅性的迎頭痛擊。 眼下,剩下的兩萬多天元大軍,幾乎都集中在這里,這么多人把守北城,也讓并不小的刺史府顯得格外難啃,鄆州軍與平盧軍在墻外丟下了許多尸體。 隨處可見的火把與燃燒的屋舍,將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晝,雙方激戰(zhàn)正酣,縱橫閃爍、交錯明滅的真氣,將夜晚裝點得流光溢彩。 趙寧來到刺史府上空。 他看到了天元王庭左賢王博爾術。 對方也在看著他。 不僅在看他,好似是在等他。 等著跟他決一死戰(zhàn)。 “事到如今,左賢王還有何話要說?該不會是還要大言炎炎吧?” 趙寧見對方?jīng)]有立即動手的意思,微笑著主動開了口,語氣平淡神情漠然,充滿掌控一切變化、蔑視所有反抗的超然之氣。 博爾術的第一句話,便出乎了趙寧的預料。 他道:“我敗了。” 趙寧稍怔之后一笑置之。 這是毫無疑問的事。 鄆州軍、平盧軍能攻下大半個兗州城,沒道理攻不下一個刺史府,鄆州軍、平盧軍能把八萬天元大軍殺到只剩兩萬多,就能把兩萬多戰(zhàn)士盡數(shù)屠滅。 但趙寧并不著急。 這一戰(zhàn)他從未急切過,大軍攻城是按部就班,雖然賀平等部攻勢兇猛,還自己立下了一月進城的期限,但趙寧從未給過任何將領格外的壓力。 正因如此,鄆州軍、平盧軍的傷亡,都在該有的合理范圍內(nèi)。 博爾術身為名將,在局勢已定的時候,理應有承認戰(zhàn)敗的勇氣,趙寧并不覺得不在情理之中:“既是如此,左賢王是打算讓我送你一程?” 他這時說的送一程,就是字面含義,沒有要送對方去死的意思。作為一只腳已經(jīng)邁進王極境后期的修行者,博爾術要逃,趙寧也沒打算強行阻攔。 博爾術只能逃,不逃也無法改變戰(zhàn)局。 然而博爾術的回答,再度出乎了趙寧的意料。 博爾術眼神如鐵的盯著趙寧,一字字道:“我想跟你再戰(zhàn)一場,最后戰(zhàn)一場,真正的戰(zhàn)一場,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趙寧,你要是還把我看作一個對手,就拿出你的真正實力,給你我之間持續(xù)數(shù)年的這場戰(zhàn)爭,一個該有的交代,讓我死得有尊嚴!” 聽了博爾術這番充滿決絕之意的話,趙寧眼簾微微低垂。 第四七一章 賢王 趙寧不想強行阻攔博爾術逃走,就是不想動用真正的實力。 他若是打算動用真正的實力,攻克兗州城就不需要三十多天。 如此選擇的原因有兩個,其一在宋治身上,其二在元木真身上。 眼下面對博爾術的請求,趙寧心中升起了一絲猶豫,雖然這絲猶豫很淡很淡,但它的確真實存在。 跟博爾術交手這幾年,他雖然沒吃過虧,最后也是他大獲全勝,但對方的確是他這幾年的一大勁敵,也是他正視的真正對手。 如果對方只是一介庸人,黃河南岸的北胡大軍,根本不可能支撐到現(xiàn)在,對方本人也會死在趙玉潔手下,而不是在前期把趙玉潔殺得節(jié)節(jié)敗退。 那樣的話,博爾術就入不了趙寧的眼。 身為將門子弟,接受對手在慷慨赴死之際的挑戰(zhàn)請求,全對方作為一個戰(zhàn)士最后的尊嚴,是應該要有、會有的選擇。 趙寧的手指動了動。 就在這時,賀平從前方飛回,向他快速稟報道:“大總管,大批天元精騎在北城門附近隱蔽集結(jié),前隊已經(jīng)開始逃竄出城,約莫有近兩個萬人隊!” 聽到這個消息,趙寧的手指恢復了平靜。 他明白了博爾術的意思。 兗州城無法再守,大軍不可再戰(zhàn),所以博爾術選擇了留下數(shù)千人馬斷后,掩護那近兩萬精騎撤離——就連他本人,也在斷后死戰(zhàn)的序列中! 趙寧看著放棄生還機會的博爾術:“就算那兩萬精騎出了城,也未必真能逃出生天,就算逃出生天,也必然傷亡慘重、所剩不多——你難道不清楚?” 博爾術盯著趙寧不動,咬牙一字字道:“清楚!” 趙寧道:“一個一只腳邁進王極境后期門檻的修行者,一個能征善戰(zhàn)的沙場名將,難道不比區(qū)區(qū)萬騎值錢?” 博爾術雙目猩紅:“值錢百倍!” “包賠不賺的買賣,為何要做?” “你錯了!” “我錯了?” “在草原,賬不是這么算的!” “哦?” “敗軍之將,不過是一介奴隸,害國之臣,不過是一介罪人,有何價值可言!” “王極境后期就是王極境后期,價值就在那里,不是常人可比。” “常人不能比,勇士卻能!” “哦?” “罪人之死,莫說讓成千上萬勇士活命,哪怕只能救一個勇士,也物超所值!” “這些你嘴中的勇士,能有你這么大的作用,這么大的價值?” “勇士的榮耀與尊嚴無價!” 趙寧不再反駁,點了點頭。 博爾術最后這句話,他不能不認同。 到了眼下這種局面,在趙寧不動用真實修為的情況下,博爾術是可以逃走,但他走了,城中的兩萬多天元戰(zhàn)士,就只有被鄆州軍、平盧軍盡數(shù)屠滅的下場。 短期來看,一個可以成就王極境后期的王極境中期修行者,怎么都比萬騎有用太多,但從長遠著眼,事情就是另外一番解釋。 若是為了讓一個敗軍之將活下來,可以讓兩萬多血戰(zhàn)三十多日,到最后一刻也不投降也未屈服的勇士斷后送死,那么這個群體的價值觀就出了大問題。 一個沒有尊嚴感沒有榮耀觀沒有羞恥心的群體,是非不明黑白混淆,縱然一時勢大,戰(zhàn)力強橫,俯視群雄,久了,也必然走向沒落、衰敗乃至滅亡。 這是博爾術寧愿自己戰(zhàn)死,也不愿看到的天元部族未來。 這也是有罪之人必須付出代價,有過之臣必須被懲治的基本原因。 趙寧想到現(xiàn)在還活得好好的,依舊身居高位手握大權(quán),不時出現(xiàn)在百姓視野中解剖戰(zhàn)局、指點江山的高福瑞,再看看眼前身為左賢王的博爾術,心中凜然。 大齊的天下,中原的社稷,再不下重手用猛藥整治,縱然國戰(zhàn)之后還能再造一個“太平盛世”,可終究還是會出問題——大問題! 到了那時,就不是一個皇朝興亡存滅,這么簡單的事了。 “趙寧,你為何還不出手?難道到了此時,你還要隱藏實力不成?” 博爾術依舊死死盯著趙寧,全神貫注,仿佛在防備趙寧突然越過他,去追殺他那正在出城的兩萬精騎。 但他眼底那抹隱藏極好的智慧,還是被趙寧捕捉到了。 趙寧沒動。 博爾術桀桀笑了出來:“趙寧,只要你動用真正實力,我就必死無疑,我那兩萬精騎,你也未必不能追殺殆盡,但你偏偏不肯! “其實,我知道你在顧慮什么?!?/br> 趙寧沒說話。 博爾術得寸進尺,繼續(xù)道:“你,趙寧,齊朝的唐國公,趙氏的家主繼承人,眼下縱然有王極境后期的修為,卻絕對不敢表露出來! “因為你怕!你怕你的真實修為一旦暴露,就會引發(fā)齊朝皇帝的強烈忌憚! “國戰(zhàn)至今,你屢戰(zhàn)屢勝,已是功高震主,宋治之所以用你,不過是不得不用,而你一旦展現(xiàn)出王極境后期的實力,那你趙氏一門就有了兩個王極境后期! “而宋治自己呢?中期而已,還是大汗的手下敗將! “趙寧,你如此年輕,不到三十歲便成就王極境后期,傻子也知道,你往后會是天人境!那宋治不過一介庸才,能與你相比嗎? “你還不是一個人,你們趙氏,還本就是大齊第一將門世家!齊朝有句話,叫作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而現(xiàn)在,宋治塌邊的,是你這只猛虎! “你們的存在,必然讓宋治日不能食夜不能寐! “現(xiàn)在宋治是不得不倚重趙氏,可若是有朝一日,國戰(zhàn)結(jié)束,齊朝失去了強敵威脅,你,趙寧,你和你的趙氏一族,就會是宋治首先要處置的對象! “而且,會是對方會不顧是非,不分情由,不管天下齊人怎么看怎么想,都一定會迅速處理的對象! “在你們齊朝,權(quán)力之爭大于一切,皇權(quán)的穩(wěn)固遠高于所有,這事你知道,我知道,公主知道,大汗知道,明眼人都知道! “趙寧,你要怎么選?你若是不展現(xiàn)真正的實力,本王斷了后也不一定會死,即便本王死了,那也是本王為了天元王庭賞罰嚴明、功過有論的尊嚴而慷慨赴死,且必經(jīng)長久鏖戰(zhàn)! “在這期間,本王麾下那兩萬精騎就能逃出生天,你一定追不上,你在城外埋伏的兵馬,也殺不光他們! “趙寧,兗州城破了,本王是敗了,但眼下這一場較量,只要本王達到目的,那咱倆之間的爭斗,這一回就是你輸了!” 說到這,博爾術閉眼深吸一口氣,好似飲了一壇美酒,滿臉享受陶醉之色。 而后,他再度看向趙寧:“展露真正的修為,你就必然立即引發(fā)宋治強烈猜忌,這份猜忌,甚至會讓他對你和趙氏馬上出手,從而徹底影響國戰(zhàn)接下來的走勢!” “不展露真正的修為,這一陣便是本王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