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619節(jié)
當(dāng)?shù)厣隙嗔藥资谎芰艿臄嗍?,還有幾十個抱著斷臂翻滾哀嚎的漢子,場面就跟干將常常說的人道沒了關(guān)系。 這本該是只存在于煉獄的畫面。 有趙寧在,打手們乖乖就范只是丟掉一只手,反抗則會連命都沒有,都是見慣鮮血的漢子,大多不會被這種遭遇嚇得魂飛魄散。 但也有那么一些人企圖反抗、逃跑。 不出意外,他們步了張麻子的后塵。 等到事情平息下來,村民們將打手們趕走,眼看著打手們艱難而倉惶地劃船離開,趙寧心有所感。 他轉(zhuǎn)身面對著村民們道:“我前些時間在河北盤桓,見過那里的世道風(fēng)景。 “在那里,若是碰到有地主大戶欺壓百姓,不管有沒有百姓主動報官,擁有監(jiān)察地方之職的官府,立馬就會派官吏調(diào)查,為百姓主持公道。 “若是官府不曾及時有效的,處理這些關(guān)系民生疾苦的事,國人聯(lián)合會很快就會介入,而一旦國人聯(lián)合會介入,則官府的地方主官必被追責(zé)。 “事情沒鬧大還好,要是鬧到了國人審判的地步,則定會地方震動,百姓們會群起關(guān)注案件,監(jiān)督官府與國人聯(lián)合會的調(diào)查、審案過程。 “到了這一步,地方官府主官就不是簡單被追責(zé)了,輕則烏紗帽不保,重則會鋃鐺入獄,而那些做了惡事的權(quán)貴地主,亦不會有好果子吃。 說到這,趙寧嘆息一聲,“這也就是在徐州,朝廷的手暫時沒能伸過來,如若不然,今日絕不會有大伙兒動用私刑的可能。 “動用私刑于國家秩序無益,于天下長治久安無益,于黎民蒼生的安全無益,于弱者保護(hù)自己無益,換言之,私刑就不該存在。 “但當(dāng)原本良善本分的百姓,被逼得只能用自己手中的刀,拼了命為自己的公義張目時,錯的就不是動私刑的人,而是這個國家?!?/br> 換言之,這是大晉皇朝的錯,是趙氏的錯,是他趙寧的錯。是他們沒有保護(hù)好百姓,沒有保護(hù)好自己的兄弟姐妹,沒有盡到朝廷的責(zé)任。 趙寧只能反躬自省,盡全力去改變這種局面,而無法苛責(zé)村民們。 “河北的官府會這么好?趙大俠,你不會是騙我們的吧?” “天下的官員還能真的都為百姓做主?” “國人聯(lián)合會是什么?他們連官員都能審判?” “朝廷在河北的秩序與規(guī)矩這么清明?官府跟那什么國人聯(lián)合會,竟然把百姓的事看得這么重要?這真的是大晉的朝廷?” “趙大俠,我們知道你修為高深,見多識廣,你可不要蒙我們!” “如果河北真像趙大俠說的那樣,那哪里還是人間,怕是那些金光教信徒老是掛在嘴邊的神國吧?” “若是河北真有那樣的官府,那樣的國人聯(lián)合會,那里的百姓過得該是怎樣的日子啊,每天都會笑著醒來吧?” “做夢都會笑醒!” “簡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 不出意料,趙寧一番話引起了村民們的熱切討論與向往。 趙寧微微一笑: “河北河?xùn)|的官府究竟是什么樣,國人聯(lián)合會又是什么,大晉朝廷的治國思想是什么,我都了解,大伙兒要是想知道,我回村去跟大伙兒說說。 “大家之所以覺得奇怪,是不知道大晉的立國之本,就是維護(hù)平民百姓的公平正義,其實,這些年大晉在河北河?xùn)|已經(jīng)完成了革新戰(zhàn)爭......” 老船工悠然神往:“徐州也是大晉的天下,就是現(xiàn)在被節(jié)度使鎮(zhèn)著,要是徐州也能像河北河?xùn)|那樣,那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向往美好的生活,向往光明正義,讓村民們陸續(xù)從今日這場特別的戰(zhàn)斗中脫離出來,紛紛被趙寧的話吸引了注意力,都趕著要趙寧好好說說。 回到村中,留守的婦孺?zhèn)兟牭絼倮南?,無不歡呼雀躍,老人孩子俱都圍著趙寧打轉(zhuǎn),把他當(dāng)作神靈一樣簇?fù)碇?/br> 當(dāng)日,村子擺下百家宴,慶賀今日之勝,慶祝村子的糧食得到保全,慶賀張麻子死有余辜,慶賀所有人不用家破人亡。 宴席上,趙寧跟眾人詳細(xì)說起河北河?xùn)|的面貌,解釋大晉的革新戰(zhàn)爭,這讓村民們都變成了聚精會神的聽眾。 這場別開生面的講述,從白日持續(xù)到天黑,到了深夜村民們依然不愿離去,老老少少都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問趙寧,情緒濃烈。 篝火一直亮到了天明。 天亮后宴席散去,精神集中堅持了一夜的村民們,懷揣著對大晉朝廷、美好生活的向往,各自回家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金光教傳教的場面,跟這大抵也差不多。”望著意猶未盡的村民們離開,終于可以歇口氣的趙寧又有所感,“如此說來,我這也是在傳教布道?” 他眼下的所作所為,跟金光教神使有多少是一樣的,有多少是不一樣的? 搖了搖頭,趙寧很快收起了這些想法。 大晉追求的公平正義,跟金光教教義在根本上就是不同的,縱然他現(xiàn)在的作為,宣揚革新思想與大晉新制的路線,對百姓的吸引力,正在起到的效果,跟金光教神使傳教的過程類同,但兩者終究不可同日而語。 回到小翠家,老船工沒有立即休息,而是拉著趙寧坐下來說話。 “張麻子父子死了,眾打手殘了,以他們的勢力,事情絕不會就這么結(jié)束,趙大俠......”說到這里,老船工欲言又止。 趙寧笑了笑:“幫人幫到底,老丈放心,我不會半途抽身,把你們留給別人禍害。那樣的話就不是幫了你們,而是害了你們,跟我追求的公義背道而馳。 “如何徹底解決這件事,老丈可有什么想法?” 老船工感激涕零,猶豫半響,咬了咬牙:“事到如今,唯有去徐州城走一趟!” 第六八六章 你相信正義嗎?(9) 休息大半日,到了午后,吃過飯,趙寧再次坐上了小翠家的客船。 這回去徐州城,同行的除了老船工跟方小翠,還有身材高大、額頭有疤、缺了門牙的三個村民,算是打下手、壯聲勢的。 一段時間的相處,趙寧知道了他們?nèi)说拿?,其實不算名字,畢竟沒有正經(jīng)的名也沒有字,說是農(nóng)家人的稱呼更合適,分別是大山、癩狗、二莽。 他們在幫著撐船,手腳勤快動作麻利,不時看向趙寧的目光里,充滿對有學(xué)問有實力有見識的大俠的尊敬。 小翠坐在趙寧旁邊,船行了一段時間,她一眨不眨地看著趙寧問: “趙大哥,你明明有御氣境中期的強大實力,對付張麻子等人手到擒來,昨日動手之前,為何堅持要問我相不相信正義,還說一定要我相信你,你才能做到呢?” 趙寧知道她會疑惑這個問題。 其實不僅是她,老船工、大山等人,包括所有知道了昨日趙寧跟方小翠戰(zhàn)前對話的村民,都對此很是奇怪。 趙寧認(rèn)真地回答:“道德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人們在言行中遵守;理想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有人去努力實現(xiàn);美好未來能夠存在,是因為有人去努力創(chuàng)造。 “凡此種種,都有一個存在前提,那便是人們相信它們。如果人們不相信,他們就不會存在。公平與正義同樣如此。 “你們相信這世上有公平正義,相信人人都能活得有尊嚴(yán),相信大家的正當(dāng)利益應(yīng)該被保護(hù),它們才有可能會存在。不相信,就一定不會有。 “我雖然有些力量,但放在整個天下,仍不過是滄海一粟,就算我愿意耗盡一生心血來實現(xiàn)公平正義,踽踽獨行亦絕不可能辦到。 “你們相信了,我去做才不是自以為是;你們愿意支持,我才不是孤軍赴戰(zhàn)。 “我們?nèi)裟苣軌蚝狭Γ羌幢阃昝赖墓秸x最終不能實現(xiàn),在追求的過程中,也可以讓我們生活得比現(xiàn)在好十倍百倍! “所以我希望你們相信。 “相信,本身就是一種力量。很強大的力量?!?/br> 眾人等人聽得半懂不懂,細(xì)細(xì)品味之下,相繼露出所有所思之色,不說完全理解這番話,至少都有所得。而這,已經(jīng)足夠讓趙寧滿意。 方小翠喃喃道:“我們相信這個世道是黑暗的,被地主官吏欺負(fù)是正常的,權(quán)貴高高在上百姓做牛做馬是應(yīng)當(dāng)?shù)?,那么這個世界就一定是這樣的。 “只有我們相信這個世界不應(yīng)該這樣,一切才可能得到改變,如果我們愿意為之奮戰(zhàn),一切就真的有可能得到改變?” 趙寧伸出大拇指贊賞道:“小翠果然聰明?!?/br> 癩狗恍然大悟:“所以地主官吏欺負(fù)我們的時候,我們就該挺身反抗!我們殺掉張麻子,處置那些打手,本身就是對的! “這是為了讓世道充滿公平正義,是為了讓我們,讓更多像我們這樣的人,能夠過上更加美好的日子!” 他變得振奮起來。 趙寧沒想到這個額頭有疤,前日被自己一腳踹到河里的漢子,竟然能這么快想到這一點,當(dāng)即朝他也豎起了大拇指,這讓得到認(rèn)可的癩狗很是高興。 這趟去徐州,任務(wù)艱巨前路艱難,眾人本來心情沉重,這下知道自己是在做對的事情之后,自覺身形高大了一些,精神頭都好了不少,有了摩拳擦掌之意。 在道理上,做對的事情能得到更普遍認(rèn)同,可以獲得更多支持,避免孤軍奮戰(zhàn),增加事情做成的可能。 船到碼頭,趙寧、方小翠、大山、癩狗等人下了船,老船工跟二莽留在船上接應(yīng)。 ——若是事有不諧,大家還能多些逃跑的機會,就算進(jìn)城的人無法從徐州城撤出,這樣的安排也可以避免全軍覆沒,讓村子得到消息早作應(yīng)對。 進(jìn)城的時候,趙寧問漸漸緊張起來的小翠:“你那個遠(yuǎn)房親戚可不可靠?” 根據(jù)老船工的謀劃,這回大伙兒進(jìn)城,是為了找一個援手——方小翠的遠(yuǎn)房親戚。對方在徐州城生活多年,據(jù)說混得不錯,頗有些門路。 方小翠等人要借助對方的門路,跟城里的某個達(dá)官顯貴見上面,尋求對方的幫助與庇護(hù)。 這個身份顯貴的人物,聽說看張麻子很不順眼,彼此間還有過一些齷齪往事,早就想收拾張麻子,所以此行成功的希望不小。 張麻子父子三人橫死村外,一眾打手被剁了手,張麻子的家人必然報復(fù),官府也不會坐視不理,乃至官兵都可能出動。等閑情況下,村子必死無疑。 但如今是亂世,律法的威嚴(yán)比不上大人物們的一句話。 張麻子能堂而皇之毀掉一個村子,讓數(shù)十戶百姓家破人亡而不受追究,那么他被破家滅族官府不理不睬,也不是什么不能想象的事。 關(guān)鍵只在于,那位大人物是不是真的夠“大”,且愿意在這件事上出頭。 趙寧對老船工的這個打算不置可否。 在被強者欺壓、惹下事端的時候,他們能想到的,不過是向更強大的人求救。這不怪他們,現(xiàn)實沒有給他們更多切實可行的選擇。 他們現(xiàn)在認(rèn)可了公平正義,愿意相信、追求公平正義,但在實際問題面前,公平正義依然顯得太過虛無,無法幫他們渡過實際難關(guān)。 新法新制還沒有在徐州施行,故而趙寧沒打算干涉老船工的這個決定。 對他來說,眼下只要可以解決村子的麻煩,能讓他在這個過程中了解到更多人群、更多生民百態(tài),順便讓他有更多機會向更多人“傳道”,何樂而不為? 聽到趙寧的問題,小翠下意識抿了抿嘴唇:“我很小的時候經(jīng)常跟芳姐在一起玩耍,她,她一直都很照顧我的,我們相處得很好。” 看小翠顧左右而言他,明顯沒什么信心的樣子,趙寧就知道此行要成事不會那么簡單順利。 如果這條路真的好走,之前張麻子把村子逼到絕路的時候,村子早就該走這條路請那位大人物幫忙了,而不是靠自己劫掠銀錢武裝村民,作殊死之搏。 如今來看,這只是沒有辦法之下的一種努力,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總好過等死。 走在被戰(zhàn)爭陰云籠罩的徐州城,趙寧看到很多商鋪都關(guān)了門,行人中沒有歡聲笑語也沒有蹦蹦跳跳的孩童,愁苦之臉隨處可見,嘆息聲抱怨聲不斷入耳。 “你們之前來找那個芳姐的時候,對方對你們是什么態(tài)度?”趙寧邊走邊問。 這個問題讓小翠尷尬地低下頭,局促得又開始拿手捏衣角,聲若蚊蠅: “芳姐,芳姐很忙,很難見到身影,她,我們在她謀事的地方和住處找過很多次,也等過好些天,可,可都沒有找到她、等到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