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620節(jié)
趙寧啞然失笑。 敢情這個所謂的遠房親戚,村子的救命希望,壓根兒就是鏡花水月,別說那位飄渺的大人物答應幫忙了,進城后第一步就沒法踏到實處。 趙寧看了看小翠:“你跟這個遠房親戚真的關系不錯?” 見趙寧懷疑自己,小翠連忙分辨:“真的!我們小時候真的很要好的!” 面對趙寧明顯不太信任的目光,她的底氣難以維持,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只是,只是她進城之后,我們見面就很少了,在她把家人也接到城里住后,我們兩家就沒了往來?!?/br> 一番交談,趙寧總算弄清了緣由。 原來,這些年來小翠就見過那個遠房表姐一次,還是在對方陪家人回鄉(xiāng)祭祖之時。也是那次相處中,小翠的表姐知道了張麻子強占河流要收村民漁租的事。 表姐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跟小翠保證,她認識一個早年間跟張麻子有過節(jié),早就想弄死張麻子,只是一直沒有借口的大人物,這回正好請對方幫忙。 可后來,直到張麻子勾結官府把村民變成佃戶,又把村民逼到絕路,老船工、小翠幾次進城,都沒能見到那位據(jù)說已是御氣境修行者,發(fā)達了的表姐。 “趙大哥,你不用擔心,我們這回一定可以見到芳姐的,我們就在她住的地方等,多等幾日,她總歸要回家的!”小翠握起小拳頭,一臉堅定。 想要說服別人相信,首先得自己相信,不管趙寧相沒相信,至少這一刻小翠自己信了。 “能回家就有鬼了。” 趙寧沒把這話說出來,見小翠咬緊了牙關,一副恨不得慷慨就義的模樣,不忍打破對方脆弱的堅信,只得點了點頭。 日落前,眾人抵達目的地,敲響門后,開門的卻不是小翠的表姐家人,對方小翠根本就不認識。意外之下一問,才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搬了家。 大山、癩狗兩人一陣失望,禁不住有些迷茫,小翠在這個時候再度展現(xiàn)出堅韌的一面,提出去芳姐謀事的地方找,不找到對方就不走。 時辰已晚,今日不好去了,眾人打算休息一夜,明日再去。 尋了家小客棧,吃過晚飯眾人各自歇息。 趙寧就住在小翠隔壁,坐下沒多久,便聽到小翠房里壓抑的啜泣聲,動靜很小窸窸窣窣的,不是御氣境以上的修行者根本聽不見。 趙寧打算去開解一番,沒想到小翠開門的時候,不見半點兒異樣之色,臉上連淚痕都被擦得干干凈凈,眼中只有倔強的,不成功便成仁的篤定。 面對這樣的小翠,趙寧沒法強行安慰,只能隨便扯了點有的沒的。 告別小翠,趙寧等了一會兒,去到大山、癩狗的房間,詢問他們之前去小翠表姐謀事處找對方的情況,被告知他們每次都是連大門都進不去,苦等不見人只能選擇放棄。 趙寧內(nèi)心里,對小翠的表姐不再抱有希望,但既然到了這里,這條路還得走一走。 萬一不行,他有的是辦法讓村子得到保全。 二更時分,有人悄無聲息進入趙寧的房間。 扈紅練。 “去找找這個人?!壁w寧道出了小翠表姐的身份。有姓名,有謀事的地方,要找到這個人很容易。 扈紅練點頭應諾。 “我在方家村的遭遇、作為你們看得很清楚,讓一品樓、長河船行的人在徐州下轄各地照樣施為,奠定朝廷在這里推行新法新制的基礎?!壁w寧吩咐道。 公平正義也好,河北河東的新制也罷,一旦讓徐州的百姓相信了它們的存在,對其產(chǎn)生了濃烈的向往之情,他們就會漸漸變成大晉皇朝的擁躉。 朝廷在河北河東進行的思想啟蒙運動,是從上而下,如今在徐州,趙寧打算采取自下而上的方式。這跟金光教傳教的路線類同,算是趙寧對他們的借鑒。 再結合青衣刀客一慣的行事風格,反抗軍昔日的奮戰(zhàn)方式,就形成了趙寧在徐州進行思想革新戰(zhàn)爭,為新法新制推行建立基礎的新方法。 事情若是順利,這樣的徐州便有了光,縱然面對金光教的“善”也值得保全,且日后對大晉朝廷而言唾手可得。 第六八七章 你相信正義嗎?(10) 翌日清晨,趙寧再見到小翠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對方面色蒼白不少,臉上還有了黑眼圈,顯然昨夜沒有休息好。 當然,趙寧清楚她一夜未眠。 不過,小翠明顯不知道趙寧知道這一點,所以她朝趙寧露出一個堅強而明亮的笑容,一副精神奕奕狀態(tài)滿滿,足以戰(zhàn)勝任何挑戰(zhàn)達到目的的樣子。 小翠的確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志,這從她在懷里揣了一把剪刀就能看出來——些微痕跡瞞不過趙寧。 更重要的是,昨夜她向客?;镉嬞徺I剪刀的動靜,趙寧聽得一清二楚。 不僅如此,趙寧甚至聽到了小翠在自己房間的呢喃:“如果今日還被攔在大門外,我就當眾刺傷自己,說是因為芳姐欠錢不還,事情鬧大就不信見不到人!”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對小翠而言,她的表姐孫小芳現(xiàn)在是村子唯一的希望,必須要通過對方見到那個大人物。 否則,就算趙寧是御氣境中期修行者,也難以對抗徐州官府與州城的官兵。 為了達到目的,小翠別說刺傷自己,就算把剪刀往胸口招呼,豁出性命去,也是在所不惜。真到了需要決斷與拼命的時候,小翠從不會猶豫。 若非有這樣的剛烈性子,僅憑鍛體境的修為,她不可能贏得大山、癩狗等人的真心尊重,并在前夜村子議事的時候,面對她嚴厲態(tài)度不敢強行反駁。 “真是個傻姑娘。”趙寧暗暗搖頭,沒有表示出什么。 如果小翠的表姐孫小芳,是打定了注意躲著她不愿相見,且具備一定地位可被稱作發(fā)達了——這應該不會有差,能在徐州城買下宅子把家人接來享福,肯定有實力,那么縱然小翠刺傷了自己,對方也有法子派人解決問題,自己不露面。 解決問題的方法,可能是溫和的,也可能并不溫和。 跟眾人一起草草吃過早飯,出客棧門的時候,趙寧問了孫小芳謀事的地址,而后笑著對眾人道: “我有個故交,在距離不太遠的地方謀事,咱們過去正好順路。不如我先拜訪一下這位故交,說不定街坊鄰居的雙方認識,可以幫忙引見?!?/br> 小翠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開心寫在了臉上,不無激動地連連點頭。 趙寧說是順路,距離并不遠,其實不然,好在小翠等人對徐州城并不熟悉,他帶著眾人七拐八繞,他們就不知道身在那里了。 至于趙寧,他前世在這里奮戰(zhàn)過,對城池相對熟悉,但也不是那么熟悉,畢竟守城不需要逛街。不過他不用擔心走錯路,畢竟有一品樓的人在前面領路。 一段時間后,眾人來到一處農(nóng)貿(mào)市場。 時辰早,這里很是繁忙,各種運送瓜果蔬菜的船只、騾車,正在內(nèi)外卸貨,密密麻麻的販夫走卒人聲鼎沸,銅錢一袋一袋稱重交易,令小翠等人大開眼界。 因為有人領路,趙寧很快找到了目標。 看到目標,首先出聲的不是趙寧,而是歡呼雀躍的小翠。 “芳姐?芳姐!芳姐!”她怎么都沒想到,竟然能在菜市場見到朝思暮想的遠房表姐,立即揮舞著手臂跳著腳的叫喊,從人群中奮力擠過去。 市場外的城中河上,多是商船貨船,有的靠了岸有的正要靠岸,忙碌不堪。其中一條滿載白蘿卜的船只前,站著一個跟市場商家交接、指揮伙計卸貨的女子。 這女子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胭脂涂抹得較為濃郁,身著鮮亮的綢緞衣裙,頭戴金釵耳墜珍珠,手腕的翡翠鐲子價值不俗,打扮得很是貴氣。 聽到呼喊,轉(zhuǎn)頭看到已至近前的小翠等人,乳名小芳加了個姓氏,便有了孫小芳這個名字的女子,頓時眼神一變,被脂粉遮掩了本來膚色的臉上,滿是抗拒。 但只是轉(zhuǎn)瞬,孫小芳便露出了一個明艷笑容,快步迎了上來,抓住小翠的手親近熱絡地道: “小翠,你怎么來徐州城了?真是的,到了徐州也不去家里坐,這可是你的不對。要不是在這里碰巧遇見,咱們姐妹不知何時才能再聚。 “快,讓我看看,嗯,幾年不見,都出落成個漂亮的大姑娘了。就是臉色不大好,也是,鄉(xiāng)下日子清苦,你要是早些來跟著jiejie,肯定能養(yǎng)成一個大美人!” 小翠沒想到表姐如此熱情,頓時又驚又喜,跟對方熱切寒暄起來,心里隱約覺得,自己之前覺得對方故意躲著不見自己,是冤枉了對方,或許對方是真忙。 “芳姐,我們來找了你好多次,可是一直沒見著,之前三舅說你忙,這回干脆連三舅都沒見著,你是什么時候搬的家???”小翠單純地說道。 “是吧?你們來找我的事,我都聽說了,本想回鄉(xiāng)下去看你的,著實是抽不開身。好了,這回碰見了,咱們得好生聊聊,放心,到了徐州,保管你吃好住好?!?/br> 說到這,笑容不減的孫小芳松開方小翠的手,讓她稍微等等,她先處理完手頭的事。 說是稍微等等,但當孫小芳轉(zhuǎn)過身后,就投入了緊張繁忙的事務中,不是跟菜市場的商家激烈爭論什么,就是吆五喝六的指揮伙計們。 “芳姐好厲害啊,跟人打交道竟然這么熟練,幾條船的伙計都聽她的話?!狈叫〈湟婚_始還沒覺得不對。 但當她孫小芳一個多時辰?jīng)]回身,還在菜市場進進出出忙忙碌碌,儼然一副把他們遺忘的樣子后,她漸漸感覺出不對味來了。 他們一行人干站在忙碌的人流中,看著一條條船靠岸,看著一架架騾車離開,看著有人兩手空空來買菜,看著有人拉著裝滿蔬菜瓜果的板車離開,像是跟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雕像,跟所有人都不相干的異類。 越到后來,大山、癩狗越是覺得煩躁,小翠愈發(fā)感覺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被忘記、被忽略,在人群中遺世獨立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 唯有趙寧,早就融入到販夫走卒中,時而跟賣菜的大娘閑話家常、詢問菜價,時而與糧鋪的掌柜相談甚歡,打聽徐州城的糧食供應還有沒有保障。 眼看著日上中天,滿頭汗水的癩狗終于安耐不住性子,焦躁地對小翠道: “你表姐是不是把我們忘了,還跟不跟我們說話了?咱們的事還沒跟她說呢!” 大山在人群中找了半天,也沒看到孫小芳去了哪里,著急地道:“小翠,你表姐不會不出來了吧?這回該不會又跟之前一樣,咱們又要找不見她了?” 小翠其實比大山、癩狗還要焦急,但這又有什么用呢,面對兩人的詢問,她將嘴唇咬得沒有絲毫血色,委屈、急切、慌張得雙眼起霧,卻不敢讓眼淚流出。 好在孫小芳終于還是現(xiàn)了身,只是在幾步外路過小翠面前,在小翠張口要叫住她時,依舊沒有看這邊一眼,而是自顧自跟同行的菜市場管理者激烈爭辯: “我往這里送了好幾年的菜,什么時候被這樣對待過? “我們哪回不是卸好貨清點完成后,商家就立馬結賬?什么時候需要等到商家把菜賣完,才能給我們結算運費了?幾船的白蘿卜、蔬菜,幾天才能賣完? “我們往來濟陰一趟,也不需要三兩天,商家不給我們結賬,你們還扣著我們的船不讓走,讓我們干等著,耽誤的可是我們的時間,我們平白少掙了一趟錢! “往后躺躺如此,我們每個月都要少掙一半多的錢,莫說無法繼續(xù)做生意,租船的銀子都付不起,這個損失你們想過沒有,誰賠給我們?” 管理這處大市場的官府差役,聽了孫小芳的話面不改色,看著河邊的貨船淡淡地道: “菜不賣完,商家哪里有錢給你們?要是你們的菜不新鮮賣不出去,商家卻先給了你們錢,他們的虧損誰來負責?” 孫小芳都快被氣笑了:“沒有本錢買我們的菜給我們付運費,還做什么生意?敢情這里的商家什么都不用出,全是在空手套白狼? “再新鮮的菜,放上幾天賣不完,后面的肯定也壞了,這能怪我們?卸貨的時候清點妥當,當時是新鮮的就好,商家做不好生意的損失,還能讓我們承擔?” 面對孫小芳入情入理的質(zhì)問,差役絲毫不以為意,不咸不淡地乜斜對方一眼: “你也是來往市場的老人,應該知道這就是行規(guī)。行規(guī)是什么?制定出來就是要遵守的,你不服?跟官老爺們說去,看看官老爺們理不理你!” 孫小芳氣得臉頰抽搐,脂粉都掉了一些:“可這個行規(guī)是針對外地人、外來者的!咱們欺負欺負外地人也就罷了,怎么連徐州城的自己人也欺負?!” 差役呵呵一笑:“你不服?還是那句話,跟官老爺們說去。跟我掰扯沒用,我就是按照規(guī)定辦事。” 孫小芳再也忍受不了了:“你們這樣做事,就不怕我到處宣揚,讓其他人都來聲討你們,讓百姓都不來這里買菜了?!” 差役哈哈大笑三聲,看傻子一樣看著孫小芳:“你要是敢肆意散播抹黑的市場的言論,玷污市場清譽,影響市場生意,那就別怪官府找你的麻煩!” 孫小芳說不出話來。 她能說什么? 她知道對方是仗勢欺人,可人家就是有錢有勢,還有官府背書,她能怎么樣? “孫管事,行規(guī)就是行規(guī)。老老實實遵守規(guī)定,生意多少能做,要是不遵守規(guī)定,還意氣用事,莫說生意做不成,恐怕還得有牢獄之災!你可得想好了?!?/br>